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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氣平息之后，小媱對自己在走廊罵華卿的行為異常后悔。不管自己承受多大的壓力，華卿是無辜的，自己憑什么對他發如此大的火氣？華卿第一次被自己這樣罵，肯定很傷心。她想去找華卿道歉，但又不敢到（6）班去，只好叮囑自己，日后在學校里要是遇上華卿，一定要親切地跟他打招呼。

然而她并沒有遇上華卿。校園這么大，她要么待在課室學習，要么直接騎車回家去，極少在校園里逛，自然沒機會碰到他。

那個夜晚，她夢見自己在校道上看見華卿和他的同學有說有笑往前走，即使擦身而過也沒在意自己。她急忙追上去，想向他道歉。可是自己根本追不上，她在后面大聲叫了他好多遍，他都沒回頭。看著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小媱傷心地哭了，無能，無助，又痛徹心扉。哭著哭著，她直接在夢中哭醒。醒來后才發現，現實中的自己，竟然也是蜷縮在床上哭泣。

她只能要求自己更努力地學習。

她太在乎他了，與他有關的信息都可以轉換成為激勵自己的信號，而那些因他而起的煩惱亦只能通過“努力學習”來排解。意亂情迷的她無暇于反思這樣是否合理，所以她的“努力學習”近乎喪心病狂的地步——破釜沉舟，而又急于求成。

她已經把自己逼到懸崖邊上，沒有戰斗的力氣，后面又沒有可退避的余地。

身心勞累，精神壓抑，她又開始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掐自己的大腿。

她一直待在課室里，沒去找過宛桃。倒是宛桃知道她心靈受創，每天都會主動過來看望她。宛桃且地中午時分陪她去吃飯，又或者晚修放學時和她一起回宿舍。

開啟“學霸模式”的鄧小媱，勞累過度，下午上課時常嗜睡，班主任勸她中午不要回家了，留校午休，畢竟在學校比在家更能保障休息時間。她把班主任的意見轉達給媽媽聽，媽媽只好同意。她又向“自由”邁進了一步，可此時的她，已沒心思來享受這樣的“自由”了。

再說說陳華卿。上次被小媱“罵”了一頓后，再也沒上五樓找小媱。除了遵從小媱“讓她安靜一會”的意愿外，還有一個因素，就是他的班主任。他的班主任是一位女教師，姓“包”，年齡近四十，是學校里出了名的“鐵腕班主任”，管理極其嚴格，賞罰分明，令行禁止、最令人佩服的一點是大公無私，教出了無數好學生，自己的兒子卻淪為了地痞流氓。學生私下都叫她“包大人”“包女王”。她最厲害的，就是有一雙魚鷹般尖銳的眼睛。那天晚上她遠遠地看見鈴聲響后的陳華卿還在四樓追截一個女生，大為光火。所以華卿前腳進課室，她后腳就趕到，怒氣沖沖地把陳華卿叫到課室外面。

“（11）班的那個——鄧小媱，很漂亮是不是？”

華卿覺得這句話出去中年女人之口，是多么的別扭。

“一到放學就跑上去找人家！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情況？我不說你，是想給個機會讓你好好反省。而且就算我說了，你也會打死不承認，是吧？但是，既然已經上自習課了，你還在跑上去攔著人家，你不覺得你過分了嗎？是不是我‘老虎不發威當病貓’啊？像個什么樣！你最好給我想清楚，你來這里是讀書還是泡妞？泡妞的話滾回你老家慢慢泡！”

對情況如此了解，能準確叫出鄧小媱的名字，還知道自己的行蹤，華卿頓口無言。但班主任這般態度讓心高氣傲的他難以接受，所以盡管現在“東窗事發”，他仍然不滿地別過臉去看校外的夜景，以表示“我無心聽你說教”。

班主任只好舒緩語氣，耐心跟他交流，希望他能聽進去：“你不要把老師當成電影里的反派好不好？老師也知道你們這個年齡，關系太好就容易出問題……有些事能留到以后再說嗎？你要對自己的將來負責。一年之后就高三了，我告訴你，學習不行，后面的大把苦日子等著你！我跟（11）班的班主任了解過了，那女生平時很乖很安靜，天天在課室里學習，不是你上去騷擾她，難道是她隔著兩層天花板飛吻你不成？你真是不想學也行，但不要影響別人，可以嗎？”

后面的話觸動陳華卿了。他反思片刻，眼睛有點濕濕的：對呀，她在走廊里也跟自己說，為了美好未來她要努力把成績提上去，她還叫自己別去打擾她。

華卿最終聽從了班主任的教誨，也算是答應小媱在走廊時的要求，不再到五樓去打擾鄧小媱，所以，在小媱想跟華卿道歉的時候，華卿始終沒有上來找過小媱。

同樣得知此事的（11）班班主任，對小媱的態度卻有所保留。盡管包老師一再要求他“徹查此事”，他卻遲遲未見動靜。他知道鄧小媱這個女生心理素質極差，若造成“冤假錯案”必定對其心理造成極大的傷害，沒準她以后都不敢說話了。他需要長一點的時間來觀察。這位男老師年齡未過三十，思想比較“開放”，認為男生女生有那么一點意思沒所謂，只要不影響正常的學習和生活，就無須大動干戈，太苛刻了或許對誰都沒好處。只是這段時間恰好是鄧小媱發奮圖強的時候，班主任看到她比平時更努力了，而且學習起來心無旁騖，絲毫沒有“少女懷春”的癡態和躁動，所以他最后也放心了。

和其他勤奮的學生一樣，小媱一直等到樓下的警衛吹哨子才肯離開教學樓。宛桃每晚都會到小媱的課室陪她看書，然后又和她一起回宿舍。宛桃的舉動讓小媱大為感動：沒想到在自己最憂郁的日子里，一直陪伴她的人，竟然是趙宛桃。

2

趙宛桃為人處事，皆以“義”字當頭。小媱在她“最艱難”的時候幫助過她，所以現在她也會全力相助。不過，不得考慮的是，這兩人的性格是火之于水，盡管平日有事相互幫扶，但終究難以相溶，所以隨著相處時間漸漸增長，兩人矛盾頻現。

宛桃性格直率，不講究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技巧，時常看不慣小媱的種種行為，還要加以指點。

午飯時分。宛桃打好飯菜就來到（11）班的餐桌上等小媱。經過一個多月的磨合，她和陳沐月不再對立，而且和（11）班的同學也混個臉熟，所以她坐在（11）班的餐桌上吃飯，（11）班的同學都不會介意。小媱來到后，像是訴苦又像是抱怨地告訴身邊人說：“剛才打餐，那個大叔居然要我刷兩次卡。”

宛桃心里不平：“為什么？”

“因為我刷卡的時候，那大叔轉身去端盆子了，端完回來給我打餐，又要我再刷一次。應該是我第一次刷卡時他沒看見吧。”小媱敘述完還替大叔解釋。看來她是一邊為自己抱不平，一邊又要自己體諒大叔別責怪，真夠糾結。

“那你可以不刷卡然后跟大叔說明白的啊！你怎么就不說呢？”宛桃早就厭倦了她這樣軟弱的個性。

對哦，自己為什么不說清楚呢？小媱恍然大悟。但在眾人面前，她不想讓其他人覺察她的“愚笨”，于是尋找理由掩飾自己：“說了人家也不一定相信啊，而且無憑無據的……”

小媱這般反駁更讓宛桃大為不快。宛桃無法理解這種“困難還沒出現，自己卻先從內心給自己設障礙”的邏輯，顧不得那么多，當著周圍同學的面“教育”小媱說：“你還沒說怎么就知道人家不相信？而且后面排隊的同學也能幫你作證呀！這么多人作證，飯堂大叔也不會硬來吧？”

小媱無言以對。的確，看見自己刷了兩次卡，排在自己后面的那個女生已甚為詫異，并且對著她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不過，既然事情已過去，那就讓它過去吧。她不想和宛桃爭論這種“越爭論，自己就越理虧”的事情，遂倉猝收尾說：“算了算了，不說這事，是我自己倒霉，下次得學聰明一點……”

雖然小媱也覺得宛桃的這些指點挺有道理，但她從來沒因此而有所改觀——她不敢這樣做。懦弱的性格讓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了一大堆理由安慰了自己，最后無所行動。

對于小媱的這副性情，宛桃的反感可謂一直在堆積。堆積到一定程度了，自然會有“火山爆發”的時候——

周四傍晚，小媱受宛桃和及另一同學之托到車站預訂兩張周末回家的車票。傍晚車站人很少，她訂完票出門不遠，就看見一個年過四十、衣著樸素的“農民工”迎自己走來，用一口地道的外省口音跟她說：

“小妹，有一件事不知你肯不肯幫忙？”

小媱見他有“難言之隱”便鼓勵他：“但說無妨”。

在小媱的鼓勵下，“農民工”半推半就地說出自己的初衷：“是這樣的，我下午到這里轉站，真倒霉，才去吃了個飯，錢包就被小偷摸了……我真的不騙你，不信你看——”他提起手中的黑皮包，在小媱面前翻轉，一條長約20厘米的被小刀劃出來的裂口無情地出現在皮包中央，可謂“觸目驚心”。

“你看這天也快黑了，車站里還有最后一晚班，你看你能不能……能不能借點錢給我坐車回家……回去后我一定還你——對，銀行轉賬給你！就希望你能幫個忙，讓我可以坐上今晚的車，然后回家團聚……”“農民工”哀求著，越說越激動，越激動就越催淚。小媱看見他這么大的年紀，皮膚曬得黝黑，身上的舊外套也在肩膀處開了裂縫，言行舉止中盡顯農民工善良純樸、憨厚老實的性格，遂起了憐憫之心，給了他50塊錢。這50塊是幫同學買車票后找回來的錢，不過她覺得無所謂，因為她逢年過節積攢下來的紅包錢足以補還給這兩個同學了。

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晚修的課間，小媱送票給宛桃時跟宛桃說起了這件事，宛桃大驚：“你是不是傻啊，這你都相信？那分明是個騙子！

“剛開始我也懷疑，但聽他說完覺得他很老實很真誠，不像是騙人，而且他的皮包上真的有一道很長很長的刀口，大概這么長——“小媱說著用手比劃給宛桃看。

宛桃惱得都不想看那“刀口究竟有多長”，反駁小媱說：“如果我是騙子我還會把刀口劃得更長！不劃長一點怎顯得自己凄慘？”

“他可能是騙子，但……萬一不是呢？如果他不是騙子而我又不幫他，那他豈不是更慘？”小媱堅持道。

“他絕對是個騙！子！”沒想到宛桃一口咬定。“他是不是身高一米七、禿頂、又黑又瘦，拿著一個黑色皮包？”從小媱惶恐的眼神宛桃就知道，小媱遇到的就是這個人，而這個人，自己之前也遇到。

即使沒遇到過，宛桃也能一口咬定他是騙子。

“我只是不明白，這點小伎倆你也會相信？做好事是值得提倡，但也得動動你的腦子吧。車站旁邊那么大一個警務室，里面還有值班的民警，被偷得身無分文了，正常人第一時間就是報案，報案了民警會不管他嗎？難道會讓他睡大街？把旁邊的民警晾一邊，非要過來找你幫忙，你真以為你是救世主嗎？誰都知道這是騙局，就你不知道，傻乎乎的被人騙！”宛桃一邊分析一邊教訓著小媱。

小媱嚇得說都不出話來。對啊，車站旁邊就有警務室，他怎么不去里面找警察？而且，當她給了錢“農民工”后，街邊做賣買的小販所投來的目光，分明不是贊揚，而是鄙夷和嘆惜。看來誰都知道這是騙局，就她不知道。

自己怎么這么笨呢？隨隨便便就相信陌生人的話了……面對那個騙子，自己居然全程跟著他的思維走，去體會他的處境，去感受他的“憂傷”，去同情他，最后去了幫忙他。

唉，不是被人欺負就是被人騙，看來自己真的是一個大傻瓜。小媱陷入深深的自責當中。

“也罷，就當花點錢上一堂課，”這句話從宛桃口中說出，就會有濃濃的嘲諷味。宛桃一直覺得鄧小媱就應該吃點虧才能長記性。“小媱，這堂課‘物超所值’，至少讓你知道這個世界有多險惡……”

險惡……唉。小媱內心嘆息。

晚修放學，小媱的腦海里還一句句地回響著宛桃教訓她的話。很多時候她也在問自己，比如說為什么不說清楚，為什么不回頭找他們，為什么不投訴，為什么連自己的正當權益也不敢去維護，為什么不先動一動腦子，為什么輕易就跟著別人的思維走……太多太多的問題，都在她的內心凝結成一粒粒小石子，磕碰著她那稚嫩脆弱的小心肌。

生活上很多的遺憾，表面上或許是一念之間的結果，但事實上，這“一念之間”的背后，卻是一個人這么多年來人格塑造成形后的潛意識的表現。但是鄧小媱不清楚，所以她只會一直糾結那一個瞬間：自己為什么不這么做？

于是乎，遺憾就會像雪球那樣越滾越大，又或者像廢棄物那樣越積越多。有人說，世界上最大的遺憾不是“不能做”和“做不了”，而是他“本可以”。小媱“本可以”，卻沒有去做。這些遺憾便像怨鬼似的依附著她，惄焉如搗，欲罷不能。

小芽苗啊小芽苗，什么時候才能像原野里的小草那樣能堅韌地迎接大自然的洗禮呢？暴風雨總有一天是會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