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小和尚。”

黑暗中，這聲音猶若天空的晴陽。碧空洗凈，朗朗歸途。

“怎么了？”小和尚醒來問道。

姑娘欣然道:“沒事。我們走吧。”

“去哪？”小和尚奇怪道。

姑娘回道:“回軍營啊。從此刻起，我會保護(hù)你的。”

只見她滿面紅光，不知遇到了什么稱心如意的事。小和尚點(diǎn)了點(diǎn)頭。

軍營前，就聽吵雜聲不斷，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忽然伙夫一愣，瞥見來人。唬得差點(diǎn)跳了起來，驚慌來道:“你，你沒死啊。”

小和尚莫名其妙問道:“為何如此說？”

伙夫見果真是人，差點(diǎn)喜極而泣。回道:方才營里到處找不到你，“我們還以為你被虎神給抓走了。”

原來是在擔(dān)心自己。小和尚莞爾道:“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啊。”伙夫大喜道。忽覺背后一陣陰涼。

回首，只見將軍冷面森寒正瞧著這里。厲聲道:“你擅自出營，違反軍令。上午又連救敵方兩名士兵和一名參將。通敵叛國，罪當(dāng)問斬。”

眾人愕然，方才都意識到。伙夫想要求情，但又不敢，也毫無理由。

“憑什么？”姑娘怒道，“他本來就是個和尚。何為和尚，你們不知？你們強(qiáng)行拉他來當(dāng)兵，如今卻又怪他救人。不救人，還是和尚嗎？”

將軍一愣，怒道:“可這是戰(zhàn)場，不是寺廟。不管他之前是誰，一旦入了軍營，就得嚴(yán)守軍規(guī)，服從軍令。和尚怎么了？這里哪個沒點(diǎn)委屈？幾個愿意殺人？不殺？難道就等著敵軍將我們一舉消滅，然后破城而入？踐踏我們的故土，殘害我們的親人？”

“可他并沒有擅自出營……”姑娘還想辯駁。但被小和尚攔住。

小和尚走上前道:“將軍，屬下愿意領(lǐng)罰。”

竟見他絲毫不迫，滿目從容。好似不知這一罰，罰的是什么。

將軍不免有些動容，但依然厲聲道:“來人，抓起來。”

可等了片刻，卻不見動靜。

將軍動怒又道:“都聾了嗎？”

士兵這才從方才一時的無措中回過了神。急走來兩人，將小和尚架了起來，朝刑臺走去。只是不知為何，步子有些沉重。

忽然一陣狂風(fēng)刮起，怒卷黃沙煙障。直把人都吹得東倒西歪，睜不開眼。

“今日我不管你是何妨妖邪，也定要將你正了法，以儆效尤。”將軍怒喝著，拔出佩劍便朝小和尚砍去。不想風(fēng)突然停了，小和尚不見了。

山高山矮，起伏錯落。山青山墨，顏色各有。花開百種方爭艷，草木榮枯四時說。只是風(fēng)卷入林，唯有高木能成墻。

“本來就是被強(qiáng)拉去的，那兵不當(dāng)也罷。”姑娘道。

小和尚道:“和尚沒錯，但伙頭兵確實(shí)錯了。”

姑娘道:“那就讓伙頭兵消失，只留下小和尚。”

小和尚道:“不，伙頭兵還不能消失。”

姑娘一愣，問道:“難不成，你還想去送死？”

小和尚道:“不是送死，是領(lǐng)罰。”

“不一樣？”姑娘急道。

小和尚微微一笑道:“不一樣。”說著，便要朝來時的方向回去。

“那將軍說的對，你自找死路我也攔不住。”姑娘氣呼呼道。但還是跟了上去。可見她忽往和尚腦袋上一敲，和尚就倒了下去。

“好好睡一覺吧你。咦，我救了他，是不是也算一件好事了？”

冥冥中混沌無影，只一念窮追，忽似通了神。

“如何才能阻止？”小和尚問道。

“兵戈止息。”道士緩步而來，竟見一改往日逍遙如醉，而是肅穆儼然。

小和尚奇怪道:“師父？”

便又見老和尚。老和尚道:“孫子云，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小和尚疑惑道。

道士又?jǐn)D了出來道:“殺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

“殺生不死，生生不生？”小和尚疑惑道。

“岔了。”道士急厲喝道。

小和尚一怔，瞬時一片空白。

“小和尚，小和尚。”姑娘喚道。

小和尚醒來，回想著，卻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小和尚，快聽。”姑娘道。

只聽吹角連營，廝殺又起。

鏗鏘，琵琶一挑，烽火連彈。金鳴半掄切切，拂告嚶嚀，卻更勝掃葉千千。

“殺生不死，生生不生。殺生不死，生生不生。”小和尚喃喃念道。面上祥和隨之褪去，換之，竟血染了滿目，迸出凌厲寒光。只見昏天黑地；只見白骨森森；只見滿目猙獰。

“是魔。”小和尚忽道。

姑娘一愣，怪道:“什么魔？”

小和尚道:“人魔。”

“人魔？”姑娘訝異道。

小和尚道:“人無心則為魔。”話落，就見他緩緩走入了沙場。

“佛見是佛，魔見自然是魔。”姑娘道。說完卻連自己都莫名，“咦？我為何要說這樣的話？”

白骨不白，血染黃沙滿地朱。金戈洪流馬奔急，自求一命造浮屠。

“阿彌陀佛。”小和尚沉聲道，竟若獅吼震天嘯。

金戈聲沒，馬蹄停駐。訝然，竟見沙場中間站著一個和尚。

“小和尚，你不要命了？”伙夫急道。

小和尚恍若無聞，走到了戰(zhàn)場中間安然盤坐。

立時敵方大刀砍下，眼見就要叫他腦袋開花。一把長劍急來挑開，竟見是將軍。

小和尚訝異瞧去。

將軍道:“待會兒刑臺正法，你可千萬別跑。”

小和尚笑道:“將軍放心。”

將軍又道:“那還不快滾，別在這里送人頭，丟我軍面子。”

小和尚道:“將軍不必為我擔(dān)心。”

將軍一愣道:“你又要使什么妖法？”

小和尚道:“是伏魔。”

對面自然聽見，急道:“快把那妖僧砍了。”

立時數(shù)十把刀朝和尚砍來，將軍拼盡全力擋了三把。其余士兵要趕來，也已來不及了。

眼見就要亂刀分尸，忽聽小和尚念起了往生咒。奇跡般的就在寸頭之間，竟見所有的刀戛然而止。刀面如鏡，竟見映出了命喪刀下的是自己。隨見，一個個竟真的都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將軍奇怪道。一劍解決了那三人，回頭竟見敵軍惶惶不安。

伙夫也奇道:“難道他當(dāng)真會妖法？”

“快把那妖僧殺了。”對面急又道。

瞬時百把刀來，一波接著一波。

小和尚依然念著往生咒，安坐如故。

竟見那一波又一波的士兵同樣一瞧見了刀面，就都驚恐倒了下去。

“下刀之前，都把眼睛閉上。”對面急又道，隨自己也拔劍刺了來。

小和尚忽邪魅一笑，念道:“阿彌陀佛。”

立時百把刀四面臨下，士兵急忙閉眼。可將要砍下，還是全部倒了下去。因?yàn)閷④娨蚜⒓磶ьI(lǐng)士兵左右包抄，先一步將其殲滅。

見勢不妙，敵軍驚慌之下鋼刀頻頻落地，轉(zhuǎn)身逃命。忽雷聲炸響，黑云壓城。雨，滂沱落下。小和尚隨又念起了往生咒。聲如洪鐘，覆蓋百里。便見雨滴千千，如塵如鏡。便見死相十面，直將士兵圍得喘不過氣淚，一個個驚慌倒地。

“住手，快住手。”將軍急忙跑到了小和尚面前喝道。

小和尚緩緩睜開眼睛，漠然瞧去。

將軍怒道:“他們已經(jīng)棄械，再無還手之力。為何還要趕盡殺絕？”

小和尚回頭，便見伙夫他們也驚慌地緊緊閉著眼睛。

雨歇后，晴光重罩。小和尚緩步自己上了刑臺，跪下以待領(lǐng)罰。士兵圍在臺下，慌而不敢近前。只有將軍端著酒一碗，走了上去。

“這第一碗，我敬你，雖身在險境，生死之間。卻不陷囹圄，仍保有救人之心。”將軍道，將碗端給了小和尚。

但見小和尚卻并不接過，回道:“酒乃和尚之戒。”

將軍立時道:“我替你喝。”話落，一飲而盡。

士兵隨捧著酒壇上臺，將碗倒?jié)M。

將軍再道:“這一碗，營中所有敬你。奇招滅敵，解救千萬黎民于水火。全我等之職，保家衛(wèi)國，不辱使命。厥功至偉，恩同再造。”話落，一飲而盡。澀，苦，喉嚨燒滾，直紅透了眼眶。

“酒來。”將軍急忙又道，側(cè)過臉去。

士兵捧著酒壇又走來，卻忽僵在了那里。因三碗只好，便是不愿見的定局。

“將軍，我愿替死。”一名士兵終于忍不住道。

隨聽一片嘩然，同聲儼然道:“將軍，我愿替死。”

聲響如洪，九霄云徹。

將軍手上一顫，碗摔落在地。索性一把奪過了酒壇，大口痛飲。又道:“這第三碗……我敬你，重諾輕生，是條漢子。佩服。”

“佩服。”眾士兵隨喝道。一人捧著一碗酒含淚飲盡。

小和尚緩緩掃過，不免同感而悲。卻見他一笑道:“無憾了。”

將軍頷首閉目，隨寒光一閃，拔出了寶劍。

“將軍。”眾士兵不由挽留道。只恨時光何以匆匆，為何不再停個萬年，也盼著能爭取多一刻有人來救。但環(huán)顧四周，終是落了空。

立時劍聲驚鳴，小和尚應(yīng)聲倒地。

烏云沉出九霄天，風(fēng)寒凌冽萬骨侵。血刃無力落地，同聲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