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巖的夢想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帶著弟弟妹妹們活下去，不管是在太平盛世還是在亂世之中。

他是最不希望天下大亂的人。

亂世中渾水摸魚固然有一定概率可能摸到龍魚，但更大可能只是摸到泥鰍，因為摸魚的人會茫茫多，未到最后，誰都不敢斷言龍魚歸屬。

但他也不能對朱國朝廷和官員報以十分的信心。

人，終究還是要自食其力。

他拉起來的夜鷂子，雖然四方擄掠，但卻從未對任何良善人家動手，這是他的底線和生存之道。

一大早，肉鋪開檔，就迎來了兩個讓岳巖后脊發(fā)涼的客人。

岳巖認(rèn)得他們，遠(yuǎn)遠(yuǎn)瞧見過很多次。

宛縣縣令，彌人杰。

自從拉起夜鷂子的第一天，岳巖就不止一次的預(yù)想過將來自己可能存在的結(jié)果，比如被五馬分尸，被秋后問斬，被拘押大牢重刑伺候。

但那只是預(yù)想。

如今朱國四邊雖亂，但中原之地尚穩(wěn)，在這里，官府依舊擁有一定的威嚴(yán)，官軍依然最大。

圍繞北陽倉中糧食而來的大寇、悍匪雖多有數(shù)萬，但并不一定能突破宛縣七千守軍的防線。

這些守軍可是正兒八經(jīng)從西北前線換防回來的悍卒。

“來兩碗豬雜，多放些調(diào)料，敢偷工減料，仔細(xì)你的嘴！”宛縣縣令師爺，彌家家生子，彌籠殷勤的用衣袖給彌人杰擦拭了臟不拉幾的板凳，抬頭就將笑臉換成了嫌棄。

彌人杰卻絲毫不在意這肉鋪前面擺放的桌椅板凳臟污，他雖出身豪門，可也吃過苦，在西北邊地當(dāng)過差，那邊，可比這里，清苦太多了。

“放心吧，岳記肉鋪在咱們宛縣出了名的童叟無欺，斷不會出現(xiàn)偷工減料之事，客官稍等，豬雜馬上就好?！崩罴s閑來無事就會來岳巖這邊幫忙，他腦子雖然轉(zhuǎn)彎慢，但在待客一道上，比岳巖靈活多了。

岳巖正在剁肉，昨夜才殺的新豬，肉質(zhì)鮮活的沒得說。

眼見縣令大人只是微服私訪來此體察民情，他便息了殺官跑路的想法，開始老老實實的繼續(xù)當(dāng)自己的屠夫。

肉鋪單是屠宰販賣生肉利潤太窄，所以在李約和岳邈的慫恿下，去年就開始順帶賣些豬雜湯，豬肉餅，豬油啥的。

還別說，賺錢確實比單賣生肉多了些。

當(dāng)然，要繳納的賦稅和上繳行首的行會費也增加了。

“客官，來嘍，鮮湯配肉餅，神仙也不換，要不要來幾個大肉餅？”李約放下豬雜湯，開始殷勤的向彌人杰推銷其他食品，每個月他可以在巖哥兒的肉鋪領(lǐng)二十個大錢，有義務(wù)幫著巖哥兒多賣些錢。

用巖哥兒的話來說，這叫等酬勞動交換。

“滋溜~”彌人杰喝了一口豬雜湯，味道確實鮮美，頓時便朝李約點了點頭。

李約當(dāng)即眉開眼笑起來，朝著正在奮力剁肉的岳巖眨了眨眼睛。

然后，他就又給彌人杰主仆倆端上了五個巴掌大的肉餅。

彌籠剛想起身呵斥，便被背對著岳巖落座的彌人杰瞪了一眼。

“老爺，五個肉餅，這是想撐死咱們啊?！?

“閉嘴，喝湯?！?

岳巖看著彌籠幽怨且不爽的看向自己這邊的眼神，頓時傻子一般咧嘴笑了起來。

不大功夫，彌人杰喝完豬雜湯，吃了半個肉餅，就起身背著手離去了。彌籠從袖子里摸出了十幾個大錢丟在桌子上，朝著岳巖冷哼了一聲，也跟著走了。

直到他們主仆消失在街道盡頭，岳巖才松開剁肉的鋒利屠刀，臉色也逐漸陰沉下來。

“約哥兒，你跑快些，到我家告訴岳邈，趕緊帶著小三和小四躲起來，快去?！?

李約是第一次見巖哥兒用如此語氣跟自己說話，頓時轉(zhuǎn)身便走，連桌子上的大錢都沒收拾。

“但愿是我想多了！”岳巖開始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將肉鋪打烊。

他要看看那彌縣令到底是微服私訪還是已經(jīng)查到了蛛絲馬跡。

不管哪種，他都要小心應(yīng)對。

畢竟人家是地頭蛇，而自己，最多算是一只地頭老鼠。

岳巖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快速的匯報給正在四方大街上繼續(xù)微服私訪的彌人杰。

“老爺，那屠夫少年果然動了！”彌籠欽佩的看著自家老爺，一如既往的料事如神。

彌人杰卻眉頭微皺，“夜鷂子是一只神秘至極的悍匪，兩年間本縣至少五次組織官軍絞殺，皆無功而返。如果那屠夫少年真是夜鷂子中人，沒道理這么沒城府啊?！?

彌籠眼珠一轉(zhuǎn)，說道：“老爺，說不定此子只是夜鷂子的線人？”

彌人杰搖搖頭，“一介屠夫少年，還沒有探知一郡車馬舟船通運四方的能力，不過既然他動了就證明他有問題，跟緊了?！?

“放心吧，都是衙里最得力的差人。”

然后，彌人杰就收到了那屠夫少年到縣衙告狀的回報。

岳巖不是傻蛋，自然知道以靜制動的道理，但是他必須動一下，不能在彌人杰心里留下任何懷疑自己的念頭。

微服私訪？

打死岳巖都不信。

對縣令彌人杰他暗里調(diào)查了許久。

這就是個豪門弟子，不管表面表現(xiàn)的多么親民，愛民，都不能忽視他的本質(zhì)是個高高凌駕于平民之上的士人。

這樣的人，或許會為天下謀福利，會為家族謀福利，會為官位謀福利，獨獨不會為眾生謀福利。

如果所料不錯，他彌人杰定是隱忍搜集到了足夠多的宛縣內(nèi)外不穩(wěn)定因素的把柄或是線索，準(zhǔn)備快刀斬亂麻。

這個時候，岳巖知道，對方只會寧可錯殺三千，也不會放過一人。

“今秋就是三歲一次的官員大考，彌人杰要不是為了此次大考前立下足夠他晉升的功績，算我失策！”

果不其然，走到縣衙半道路上，早在彌人杰出現(xiàn)后不久就被自己示意到城門口打探消息的李壁朝自己點了點頭。

城門四閉。

這是要甕中捉鱉啊。

此時，不論逃走還是藏匿起來都不是明智之舉，唯有跳出縣令大人的甕中才是唯一的活路。

所以，岳巖決定狀告李約。

“大人，我弟弟妹妹丟了，我要報官！大人，求求你們，幫忙找找吧！我就三個弟弟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