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履自問自己也算見過大世面的悍匪，曾經的名頭夜雙鷹如今在西北匪群中依然響亮。

但他如今是真心自愿跟著眼前這個少年做事。

至少，兩年間他再沒有受傷過，也從未被兄弟們拋棄過。

岳巖攏著袖子，隨便找了個墳塋后面蹲了起來。

初春天雖暖，但乍暖還寒，尤其林子里缺陽多陰，涼意絲毫不減。

“從西邊來了一個商隊，約莫三天后經過宛縣，會借道直至京師。”余履抬手將酒囊遞給岳巖，示意他喝口烈酒暖和一下。

岳巖直接搖頭拒絕了。

他還沒有使用別人用過，尤其是嘴部用過的二手物品的習慣。

就算一定要用，最起碼也得是個干干凈凈的娘們用過的才行。

對于岳巖的臭毛病，余履微微一笑絲毫不在意，“大當家的，年歲也不小了，用您砍人的能耐換到女人的肚皮上，說不得現在已經當爹了。”

十四歲的男娃已經可以成親生孩子了，國朝法令里規定的合法婚配年齡。

男子十四，女子十三。

岳巖朝余履擺了擺手，“不說這個，先說說那個商隊的實力如何。”

夜鷂子是他岳巖花費兩年拉起來的土匪組織，人手雖然只有三百余，但是各個精壯，不敢說和百戰精悍的邊軍對壘，但若同等數量的普通衛軍，岳巖自信可以打的他們滿地找牙。

余履挪了挪屁股，好讓自己靠在樹上更舒服些，“應該是土蕃國使臣假扮的，不然從西邊到宛縣，沿途至少有十股完全有能力吃掉他們商隊的大匪，沒道理放過來留給咱們夜鷂子開宰。”

岳巖眼皮跳了一下，略微權衡了片刻后說道：“那就不急著動手，先看看，土蕃如今十萬大軍壓境，難保不會一路打到中原。

那些大匪們顧慮重重，咱們夜鷂子卻完全不必。

不過你得給我點時間，總能想到萬全之策。”

“還有三天，不急，實在不行就放他們離開就是，惹不起就是惹不起。”余履對岳巖很有信心，能在三千大軍中神不知鬼不覺取走人家軍資的聰慧大頭目，沒道理搞不定一群躲躲藏藏遮掩起來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使臣團。

正事說完，岳巖就拍拍屁股起身，“糧食記得多囤些，估摸著老天爺今歲可能會讓中原之地顆粒無收。”

余履哈哈一笑，他就喜歡跟著這樣的人做事。

未雨綢繆，總能先知先覺的算好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

況且這人還對兄弟伙們著實不錯。

“放心吧，您的話在咱們夜鷂子就是軍令！就是圣旨！誰敢不聽？”

“你這馬屁拍的可沒有一點技術含量，走了，等我回信。”

岳巖朝余履點點頭就轉身走了，沒停頓片刻。

余履瞇眼看著岳巖漸去漸遠直至消失無蹤的背影，仰頭又咕嚕了一口烈酒，然后哈氣出口，感覺暢快淋漓極了。

然后絲毫不心疼的將酒囊里還剩的存酒全部轉圈灑在了身前地面上。

直到林子里起了風，余履才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破棉襖，邁著八字步哼著唯有他自知的小調朝這林子另一頭走遠了。

“我本是西北地耕地的人吶，怎奈何土匪降臨把家禍呀......”

林間墳堆邊，岳巖閃身而出。

去而復回或者壓根就沒離開的岳巖就那么攏袖迎風站在這些墳塋前，默言不語良久。

他記得這些墳塋里埋著的每個人的名字。

都是這兩年間跟著他外出劫掠的一條條好漢。

“成大事總要有犧牲，是我岳巖對不住兄弟伙，但請放心，只要我活著一日，你們就不會斷了陰火。”

“漁二，狗剩子，肥魚，鷹雙燕，白額虎，走山鳥，......我都記著呢，記著呢。”

一個人在墳堆前嘀咕了許久，直到懸陽開始偏西岳巖才轉身離開。

林子外邊，李約和岳邈正在草地上背靠背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在他倆身邊的柔軟青草上，三個放風箏膩歪了了的小家伙正在比賽拔草根。

“兄長！”岳靈眼尖，一看到林子里走出來的身影就歡快的丟下了手里的草根，飛奔著朝岳巖撲了過去。

岳思慢了半拍，卻也起身跑了過去。

李壁早就不耐煩了，要不是傻乎乎的岳思哭哭啼啼的非要比賽拔草，他才不會做這么幼稚的事情。

自己今年六歲了！可不是小孩子了！

“李壁，你是不是又欺負我們家小四了？”岳巖走近這里，第一時間給了李壁的屁股蛋子上一腳，剛才岳思嘰嘰喳喳的跟他說了很多這個小機靈鬼小子的不是，作為兄長，他得給妹妹出氣。

李壁捂著屁股蛋子，看著自家兄長無動于衷的神情，嚎了一嗓子就跑開了。

一挑四，智者不為也。

“巖哥兒，你每次進林子里都干啥了？拉屎也用不了一個多時辰啊。”李約的話獲得了岳家四兄妹的白眼以報。

“哦，沒什么，林子里住著一只山鬼，我看他孤苦無依，就有事沒事去陪陪他。”岳巖的話只有李約信了，連五歲的岳思都不大信這句話。

李約驚詫的張大了嘴巴，接著就咕咚了一下口水，“那山鬼的模樣是不是像我娘作法帶面具時候的樣子？”

岳巖狠狠點了點頭。

然后李約就對山鬼徹底沒了興趣。

老娘作法時候的模樣，是宛縣小兒們的噩夢，可止他們夜啼。

岳邈看傻子一樣朝著李約翻了個白眼，然后他的后腦勺就被岳巖拍了一巴掌。

“回城，看好你倆妹妹。”

對于兄長的話，岳邈是不敢反駁的，趕忙跑開了，那倆瘋丫頭早就沒影了。

“巖哥兒，你有夢想嗎？”對于這一點，李約其實好奇了很久，只是一直沒有問。

岳巖抬頭看了看已經沒有絲毫溫暖可言的夕陽，回道：“自然是有的，人無夢想與禽獸何異。”

“那你的夢想是什么？”

“只希望以后不用再話于山鬼聽，而是話于活人知。”

李約撓了撓頭，巖哥兒這句話太考驗他的智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