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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也去?”我想這么說,但又把這話咽了回去,因為可能他已經忘了今天我要被關禁閉的事,而這個問題會提醒他。也可能他記得這事,只是改變了主意,所以最好是別提,因為這可能會被理解為我覺得昨天是他不對,他做了一件錯事,我可不愿意他這么想。于是我去拿我的游泳褲和晾在地下鍋爐房繩子上的毛巾,把它們和潛水面具——假如我們要去霍弗那兩個海灘中的一個,就會用得著——一起裝進一個塑料袋,坐在我的房間里等待出發。

半小時以后,我們動身前往島的另一端,在這或許是當年天氣最好的一個日子里,大海是如此安靜,幾乎沒有一點兒聲響,因此周邊的環境——一直沉默著的巖石和巖石之上一直沉默著的樹林——顯示出了某種不真實,巖石上的每一個腳步聲和瓶里的水每一次的晃蕩聲聽起來都讓人覺得是第一次,太陽在頭頂上方的天空里燃燒,像是某種原始、陌生之物。在這一天里,我們能夠看到大海起伏波涌著消失在地平線下的最深處,就像天空,帶著它明亮、柔和、半朦朧的藍色,輕盈地漂浮而去。英韋和我,媽媽和爸爸穿上泳衣,每人以各自的方式讓微溫的海水環繞、簇擁著我們被太陽曬得發燙的皮膚,而外婆和外公則穿著他們最漂亮的衣服,周圍環境好像對他們毫無影響,仿佛他們身上生發出的五十年代和西部地區人的口味,不僅僅刻印在表面上——通過衣飾,行為舉止和方言等這些表面的東西來顯現——還根植于內里,來自他們的心靈深處,內在的品質、品性。看看他們在那是多么的奇怪啊,坐在巖石上,瞇縫著眼睛看著從四面八方射向我們的強烈陽光,他們看上去顯得如此的陌生。

第二天,外婆外公回家了。爸爸開車把他們送回家,利用這個機會去看望在同一地區的祖母祖父,與此同時,媽媽帶著我和英韋到耶爾斯塔湖去,本來我們打算在那里游泳,吃餅干,好好放松一下,但首先是媽媽找不到去湖的路,所以我們繞了好多路,走了一條很長的、穿過樹林的路,那里滿是矮樹和灌木叢林,第二,我們到達的那塊湖區,水里有綠色的水藻,石頭又濕又滑,第三是,當我們剛剛把冷藏袋和裝著餅干和橘子的籃子放下,就下起雨來,幾乎是在同一時刻。

那時候我覺得媽媽好可憐,她想帶著我們一起進行一次愉快的郊游,但結果泡湯了。這是她完全沒有預料到的。這樣的事,最好盡快忘掉。這也不難,因為就在這幾個星期里,有許多不同尋常的事情即將到來。我要開始上學了,因此我將擁有一堆新東西。頭一樣就是書包,這是那之后的第二個星期六上午我和媽媽一起進城去買的。書包是方形的,外面是藍色的,光潔發亮,白色的書包帶。里面分兩層,我立刻把同時得到的橘黃色文具盒放進去,里面有鉛筆、鋼筆、橡皮和卷筆刀,我們還買了一本封面是棕色和橘黃色格子的筆記本——就跟英韋有的那些一模一樣,另外我還放了幾本漫畫,為的是把書包填滿。我每天晚上睡覺時,書包就在那里,靠在書桌的一只腿上,它不由得讓我有幾分心煩意亂,因為離開學第一天這個大日子還有好多好多天,而那時候我就會和所有那些我差不多都認識的孩子一起,開始上一年級。我們已經去上過一天的學,那是在春天,我們有機會去見見將要做我們班主任的那位女士,我們還坐在那里畫了一會兒畫,但這和開學第一天是完全不一樣的,甚至連一點相似之處都沒有,開學第一天可不是說著玩的,它是真實的。有些人說他們恨學校,是的,幾乎所有那些大一點的孩子都說他們恨學校,事實上我們也知道我們應當恨學校,但同時它也極富誘惑力,對那里發生的一切,我們知道得太少,我們期待著要看到更多事物,除此之外,我們開始上學的這一事實一天天地把我們抬升到了和那些年紀大一些的孩子相同的地位,那時候我們或許自然就具備了恨學校的資格,但不是現在……說說其他的事嗎?幾乎沒有了。事實上,我們申請的學校——應該屬于羅利赫登教區——是爸爸和蓋爾的爸爸工作的地方,所有那些年長一點的孩子都在那里上學,但那里沒有我們的地方了,這一年入學的新生人數太多,這里搬來了太多的人,所以我們去了島東邊的一個學校,或許離家有五六公里遠,和來自那個地區所有我們不認識的孩子一起,公共汽車會來接送我們。這是個很大的優待,也是一場冒險。每一天有一輛公共汽車來接送我們!

我還得到了一條淺藍色下裝,一件淺藍色夾克和一雙深藍色的跑鞋,鞋帶是白色的。很多次,當爸爸出去時,我就穿上我的新衣服,來到過道上的鏡子跟前,有時候也會把書包背在背上。這一天終于來到了,我站在屋外的礫石地上,因為媽媽要給我拍張照,不僅僅是激動和對未知的興奮讓我覺得肚子里有什么在抓撓,也是因為當我穿上這非常漂亮、非常吸引人的衣服時,有一種特別的、幾乎是勝利者的感覺。

在晚上淋浴以前,媽媽給我洗了頭發,第二天當我醒來時,房屋還在靜謐和睡夢當中,太陽正從下面路上的云杉樹背后爬起來。啊,終于能把新衣服從柜子里取出來穿在身上,是多么的快樂!外面,鳥兒唱著歌,依舊還是夏天,淡云輕煙后的天空蔚藍浩渺,現在道路兩旁坡路上處于沉寂中的房屋,很快就會因為期盼而沸騰起來,就像五月十七的國慶時那樣。我從書包里取出漫畫,再把書包背在肩上,理了理書包帶,又把它放回原處。把夾克衫的拉鏈拉上去又拉下來,估摸著:最好還是把拉鏈拉上去,但那樣就看不到里面的T恤衫了……走進客廳里,向窗外望去,紅黃的太陽從樹的濃綠后噴薄而出,走進廚房里,什么也沒碰,看見那邊古斯塔夫森的房子,看不到有人的動靜。站在過道的鏡子跟前,把夾克的拉鏈上下地拉了幾次……T恤衫也很漂亮,可惜沒人能看到……

刷刷牙!我可以做的!

走進浴室,把牙刷從漱口杯里取出來,在上面淋點水,擠一點白牙膏在上面。我熱切地,長時間地刷著牙,同時望著鏡子中的自己。牙刷摩擦牙齒的聲音好像充滿了整個腦袋,所以我沒有聽到爸爸起床的聲音,直到他把門推開。他只穿著一條內褲。

“吃早飯以前你就刷牙了?你在搞什么名堂?馬上放下牙刷,回到你的房間去!”

我剛把腳踩在過道上紅色的全室地毯上,他就砰地關上了身后的門,尿已經嘩嘩地沖射到了馬桶里。我跪在床上,向上望著普雷斯巴克莫家的房子。在昏暗的廚房中,我看到了兩個腦袋嗎?是的,應該是兩個腦袋。他們起床了。要是現在有對講機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和蓋爾聊天!那就完美無缺了!

爸爸走出浴室,進到臥室里去了。我聽到他的聲音,然后就是媽媽的。那她也醒了!

我一直待在屋里,直到媽媽起床后走進了廚房,而那時爸爸已經在那里倒騰了好一陣子了。在媽媽脊背的掩護下,我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們買玉米片了,我們幾乎從來沒吃過這個,媽媽把一個深底餐盤擺在我面前,給了我一把勺。我把牛奶倒在那黃色的,有著細微的小孔,同時又形狀各異的玉米片上時,就覺得要在牛奶沒有浸透它們之前吃,這樣的味道才是最好的——因為玉米片本身就酥脆。但當我這樣吃了一會兒后,它們開始變得軟塌塌的,玉米片里好像充滿了它自己和牛奶的味道,另外還有白糖的甜味——我在里面撒了好多好多的白糖,我改變了主意:這時候的玉米片才是最好吃的。

還能有別的更好吃的嗎?

爸爸手里端著一杯咖啡,走到客廳里去了,他向來不吃早餐,而是坐在外面抽煙、喝咖啡。英韋走了進來,一聲不響地在椅子上坐下,在玉米片里倒了牛奶,撒了點糖,開始大嚼大咽起來。

“你高興嗎?”過了一會兒他說。

“一點兒。”我說。

“這沒什么可高興的。”他說。

“不,值得高興,這你知道的,”媽媽說,“至少你要開始上學時,就很高興。這我記得很清楚。你忘了嗎?”

“嗯,是,”英韋說,“我應該還是高興的吧。”

他騎車去上學,通常是爸爸要開車出門前的一小會兒,除非爸爸在第一節課開始前有事要做,而這種情況時有發生。爸爸不允許英韋搭他的車去學校,除了在一些非常特殊的日子,比如雪下了一整夜時,因為他不能只因為父親在同一所學校里當老師,就享受特殊待遇。

早飯以后他們倆都走了,我和媽媽在廚房里坐了一會兒。她看報紙,我說話。

“媽媽,你想我們第一節課會寫字嗎?”我說,“還是會上算術課?萊夫·托雷說我們要畫畫,因為它會讓我們輕松一些,不是所有人都會寫字的,對吧。或會算術。實際上可能就只有我會。至少,就我知道的而言。我在五歲半的時候就學會了。你記得嗎?”

“你說記得你學認字的事嗎,你是指什么?”媽媽說。

“就是在公交車站外的那一次,我讀了標牌上的字?‘加——非官’?那時你笑了。英韋也笑了。現在我知道了它叫‘咖啡館’。我來讀一點報紙上的標題好嗎?”

媽媽點點頭。我讀著。有點結結巴巴的,但完全正確。

“你念得不錯喲,”媽媽說,“你在學校讀書一定會很好。”

她看報的時候撓著耳朵,只有她才有這種動作,她把耳朵放在手指間,心神不定地來回撓,完全像只貓一樣。

她放下報紙,望著我。

“你期待嗎?”她說。

“是的,我期待。”我說。

她笑了,拍拍我的頭,站起身來,開始收拾餐桌。我走進了房間。不到十點鐘,學校不會開始上課,因為這是上學的第一天。盡管上學時間晚,但我們最后還是弄得時間很緊張——媽媽常會這樣,對待諸如此類的事情她都有點馬虎大意。從窗戶那里,我看見興奮的氣氛在那些家里有剛開始上學的孩子的屋外擴散開來了,也就是蓋爾家,萊夫·托雷家,特隆家,蓋爾·哈康家和瑪麗安娜家,他們的頭發梳得很光潔,衣裙和襯衣整整齊齊的,大家都拍了照片。當我自己站在那兒,對媽媽笑著,用一只手遮擋太陽的那會兒,太陽已經高高地掛在了云杉樹上方,所有的人都已經開車走了。我們是最后的,就這么突然一下子,我們就成了最后出門的了,媽媽還為這個日子請了假,所以她催促我抓緊時間,我打開綠色大眾汽車的門,把前座往前推,在后座坐下,她從手提包里找出鑰匙,把它插進鎖眼里。她點燃一支煙,從肩頭上方往后飛快地掃了一眼,車后退,換擋,在上坡開了幾米后,開始往下行駛。發動機發出的幾乎是轟鳴般的怒吼聲撞擊著磚石的墻壁。我把自己挪到后排的中間,可以在那里從前面的兩個椅背之間看出去。水灣對面的那兩個白色的天然氣罐,野櫻桃樹,克里斯滕森家的紅房子,然后道路向下,我們朝停泊著小船的海邊駛去,我們從來沒有開車去過那里,在今后差不多六年的時間里,我將慢慢熟悉這條路線,熟悉那里每一根最細小的樹枝和石頭籬墻無數的秘密,到了島東部的小地方,媽媽不熟悉這里的道路,感到有些局促不安。

“是到那下面嗎,卡爾·奧韋,你記得嗎?”她說,把煙在煙缸里撳滅,同時在后視鏡里望了一眼。

“我不記得,”我說,“但我想是的。至少,它是在左邊的。”

那下面的碼頭旁有一個商店,周圍有一圈房子,沒有學校。海是深藍色的,但在這建筑群的陰影下面,它幾乎是黑色的,暑熱不能觸及的這一大片陰涼將它與風景里所有的其他色彩區別開來,仿佛是這許多個星期漫長的熱浪之后的退卻和淡出。海面藍色的清涼反襯著這些黃色,棕色,淺綠色。

現在媽媽開著車在礫石地面上駛過。煙塵在我們的身后卷起。當開進這條漸漸狹窄的路后,路邊再沒有什么可指示方向的景物,她又掉頭,原路開回來。在另一面,沿著水,她試著尋找出另一條新路。但路到盡頭時,也沒有看到什么學校。

“我們遲到了嗎?”我問。

“或許,”她說,“我沒帶上地圖!”

“那,你以前沒去過那里嗎?”我說。

“去過的,”她說,“但我跟你一樣記不太清了,知道嗎?”

我們開車上了那個坡路,十分鐘以后又向下方開去,一個轉彎,緊靠著小教堂進入了主干道。在十字路口路段的標志那里,媽媽將車減速,彎身朝前探頭。

“就在那里,媽媽!”我喊道,用手指點著。我們還看不見學校,但我記得就在右邊的那片草坪;順著這緩坡直到盡頭,學校就在那里。沿著那條小礫石路就到了,那兒已停放著許多車,當媽媽將車轉彎往下駛去時,我還來得及瞧見學校的操場,那兒聚集著很多人,旗桿下一個站在小丘上的人正在講話,他的手比畫著,所有的人都朝著他看。

“我們得趕快!”我說,“他們已經開始了!媽媽,他們已經開始了!”

“是的,我知道,”媽媽說,“但我們得先找個停車的地方。那兒,或許可以。對。”

我們直接朝下面充當了木工作坊和體育館的那棟房子開去,這是座很大的老式白色建筑,媽媽把車停在那房子外面的柏油路上。正因為我們不太熟悉道路,所以相較于把車往下開到路的盡頭,抄近路穿過球場,我們選擇順著這條路的另一邊往上,來到了學校的操場。媽媽拉著我的手臂小跑著。跑動的時候,書包愉快地敲打著我的脊背,每一次的拍打都在提醒我背上背著的是什么,光滑閃亮的書包,接下去想到的就是,那淺藍色的褲子,深藍色的鞋。

當我們走進操場時,那里的人群已經散了,都走在去往下面那棟低矮的教室大樓的路上。

“我們一定錯過開學典禮了。”媽媽說。

“這沒什么的,媽媽,”我說,“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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