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次好運
- 好人難尋
- (美)弗蘭納里·奧康納
- 7954字
- 2019-11-28 10:33:10
露比從公寓的前門進來,把裝著四罐三號大豆的紙袋放在玄關。她太累了,無力松開胳膊,也沒法直起身來,臀部以下都軟軟的,腦袋像一顆大大的開花蔬菜一樣撐在紙袋上。她漠然地注視著桌子上方鏡子里正對著自己的那張臉,鏡子昏暗,布滿黃色斑點。她右側臉頰上牢牢沾著一片甘藍葉,一定是半路回家時就沾上了。她用胳膊狠狠擦去,站起來,憤憤不平地悶聲咕噥著,“甘藍,甘藍。”她站直身子是個矮個兒女人,身形和骨灰罐差不多。桑果色的頭發在腦袋周圍卷成香腸小卷,但是炎熱的氣溫和從雜貨店回來的長途行走讓發卷走了樣,亂糟糟地戳向各個方向。“甘藍!”這次她啐出這個詞,仿佛它是一粒有毒的種子。
她和比爾·希爾五年沒吃過甘藍,現在也沒打算煮。她是為魯法斯買的,但也只打算買這一次。本以為魯法斯在軍隊里待了兩年以后,會像見過世面的人一樣對吃有點講究,但是沒有。問他想不想吃點什么好的,他都不愿動腦子想出一道體面的菜——他說甘藍。還指望魯法斯能長點見識。好吧,他的見識就和一塊擦地布差不多。
魯法斯是露比的小弟弟,剛從歐洲戰場回來。他過來和露比一起住是因為他們的故鄉皮特曼已經不復存在。所有在皮特曼住過的人都明智地離開了那兒,要么是死了,要么是搬去了城里。露比嫁給了比爾·B.希爾,一個賣“奇跡產品”的佛羅里達人,然后住進了城里。如果皮特曼還在,魯法斯會回去。如果還有一只雞留在皮特曼的馬路上,魯法斯就會留下來陪它。露比不愿意承認自己的親戚是這副德行,至少不愿意承認自己的弟弟是這樣的,但他就是這樣——一無是處。“我看他五分鐘就知道了,”露比告訴比爾·希爾,比爾·希爾面無表情地說,“我只要三分鐘。”讓這樣一位丈夫看到自己有這樣的弟弟真是尷尬。
她覺得這沒法改變。魯法斯和其他孩子一樣。露比是家里唯一的異類,見過世面。她從錢包里掏出一截鉛筆,在紙袋的旁邊寫上:比爾,你把這個拿上樓。然后她在樓梯底下打起精神來,打算爬四層樓。
樓梯是大樓中間一道又黑又窄的縫隙,鋪著鼠灰色的地毯,像是從地板里長出來的。在露比看來,樓梯仿佛尖塔的臺階一樣筆直向上。它們聳立在她跟前。她一站到樓梯底下,它們便故意聳立起來,愈發陡峭。她抬頭看了一眼,嘴巴張開耷拉著,一臉徹底的厭惡。她的身體不適宜爬高。她病了。祖利達太太告訴過她,其實她早就知道了。
祖利達太太是八十七號公路上看手相的。她說過,“會病很久。”但是她用一種就算我知道也不會說的表情補充道,“不過會給你帶來一次好運!”她說著就坐了回去,咧嘴笑笑。那是個結實的女人,綠色的眼珠在眼眶里像抹了油似的溜溜轉。露比不需要別人告訴。她已經察覺到了好運。搬家。兩個月來,她有種清晰的感覺,他們就要搬家了。比爾·希爾堅持不了多久。他不能殺了她。她想要搬去一處住宅小區——她開始爬樓,身體前傾,抓緊扶手——小區里就有藥店、雜貨店和電影院。現在住在市中心,她得步行八個街區才能走到商業區,超市則更遠。五年來她都沒怎么抱怨,但是現在還這么年輕,身體狀況就岌岌可危,他以為她要干嗎?自殺?她看上一處位于米多克里斯高地的房子,一幢有黃色雨篷的復式小樓。她在第五級臺階停下來喘氣。像她這么年輕——三十四歲——真想不到五格臺階就要了她的命。慢慢來,寶貝,她對自己說,你還年輕,不會散架。
三十四歲不老,根本不算上了年紀。她想起母親三十四歲時的模樣——像一只起了褶子的又老又黃的蘋果,泛著餿味。母親似乎總是氣急敗壞,對一切都心懷不滿。露比拿三十四歲的自己和那時候的母親做了一番比較。母親頭發已經花白了——露比的頭發不用染,也還沒有白。母親是被一個個孩子搞垮的——整整八個。兩個一出生就死了,一個一歲的時候死的,一個被割草機壓死了。每生一個孩子,母親就變得更憔悴。這究竟是為什么?因為她完全不懂。純粹的無知。徹頭徹尾的無知!
露比的兩個姐姐,都結婚四年,各有四個孩子。她不知道她們怎么受得了,總是得去醫生那兒被儀器戳來戳去。她想起母親生魯法斯的時候。她是所有孩子里唯一一個受不了的,在大太陽底下走了十英里路,去梅爾西看了場電影,擺脫孩子的尖叫聲,看完了兩個西部片、一個恐怖片、一個系列片以后才原路返回,卻發現家里才剛剛開始,她不得不忍受了整個夜晚。這些苦難都是為了魯法斯,而他現在還不如一塊洗碗布。她發現魯法斯出生前不知在哪兒等著,就這么等著,等著把他只有三十四歲的母親熬成老婦。露比緊緊握住樓梯扶手,又走上一格臺階,搖了搖頭。上帝啊,她對魯法斯太失望了!她才告訴所有的朋友她弟弟從歐洲戰場回來了,他就來了——聽上去魯法斯像是從沒離開過這個豬圈。
魯法斯看上去也老了。看起來比她還老,卻比她小十四歲。就她的年紀來說,她顯得相當年輕。倒不是說三十四歲不算什么,不管怎么說她結婚了。想到這兒她不由笑了,因為她比姐妹們都嫁得好——她們都嫁給了當地人。“透不過氣。”她咕噥著,再次停了下來,決定坐一會兒。
每層樓有二十八級臺階——二十八級。
她剛坐下就跳了起來,感覺身體底下有什么東西。她屏住呼吸把那玩意兒拽出來:是哈特利·吉爾菲特的手槍。危險的九英寸長的鐵皮!哈特利是住在五樓的六歲小男孩。如果是她的小孩,把自己的爛攤子扔在公共樓梯上,她一定會狠狠地教訓幾次。她稍不留神就會從樓梯上摔下去,毀了自己!但是哈特利愚蠢的母親根本不會拿他怎么樣,跟她講也沒用。她只會對著哈特利嚷嚷幾句,告訴別人哈特利有多聰明。“好運小先生。”她這么稱呼哈特利。“他可憐的爸爸只留下了他。”他父親在病床上說,“我一無所有,就只有他了。”她說,“羅德曼,你留給我的是好運啊!”于是她叫哈特利好運小先生。“我要把他的好運屁股打爛。”露比咕噥著。
臺階像把鋸子似的上上下下,她待在中間。她不想吐。不想再吐了。現在不要。不要。她牢牢坐在臺階上,閉著眼睛,直到暈眩暫停了一會兒,惡心的感覺也平息了。不,我不要去看醫生,她說。不要。不要。她不要去。他們得把她打暈了送去醫院,她才會去。這些年來她一直自己醫治自己——沒有生過重病,沒有掉過牙齒,沒有生過孩子,都靠她自己。要不是因為她小心翼翼,現在大概已經有五個孩子了。
她思忖過不止一次,透不過氣來會不會是心臟問題。有一陣子,上樓梯的時候還伴隨著胸口痛。她希望是——心臟病。他們總不能挪走你的心臟。他們得敲她腦袋把她敲暈,才能送她去醫院,必須這樣——要是他們沒這么做,她死了怎么辦?
她不會死的。
要是死了呢?
她停止了血腥的想象。她只有三十四歲。沒有患上絕癥。她胖胖的,氣色不錯。她再次拿自己和三十四歲的母親比較,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笑了。想到母親也好,父親也好,都沒什么可觀之處,她已經做得夠好了。他們都干涸了,枯竭了,而皮特曼隨他們一起枯竭,他們和皮特曼一起縮成枯萎的玩意兒,起著褶子。而她逃脫了!活蹦亂跳!她站起來,抓住扶手,對自己微笑。她溫和,漂亮,胖乎乎的,也不是太胖,因為比爾·希爾喜歡她這樣。她增了些分量,但是比爾沒有注意到,只是最近有些不知所以的喜悅。她感覺到自我的完整,完整的自己在爬樓。現在她爬上一層,回頭看了看,很滿足。一旦比爾·希爾從這些臺階上摔下來,臺階或許就會移位。但是它們在此之前就會移位!祖利達太太知道。她大聲笑著穿過走道。吉格先生的門發出咯吱的響聲,嚇了她一跳。天哪,她心想,是他。他是個住在二樓的怪人。
他看著露比走過走道。“早上好!”他探出半個身子。“早上好啊!”他看起來像一頭羊。有著葡萄干似的眼睛和一串胡須,夾克是一種幾近黑色的綠色,或幾近綠色的黑色。
“早上好。”露比說,“你好嗎?”
“很好。”他嚷嚷著,“天氣這么好,我也好極了!”他七十八歲,臉上像是發了霉。他早晨學習,下午在人行道上走來走去,攔住孩子問他們問題。只要聽到走道里有動靜,他就開門張望。
“是啊,天氣不錯。”露比懨懨地說。
“你知道今天是哪位偉人的誕辰嗎?”他問。
“呃——呃。”露比說。他總是問這樣的問題。沒有人知道的歷史問題;他問完問題還要演講一番。他曾經在高中教書。
“猜猜。”他催促她。
“亞伯拉罕·林肯。”露比嘀咕。
“哈!你沒動腦子。”他說,“動動腦子。”
“喬治·華盛頓。”露比一邊爬樓梯一邊說。
“真害臊!”他叫起來,“你丈夫就是打那兒來的!佛羅里達!佛羅里達!佛羅里達的誕辰。”他嚷嚷,“過來。”他用長長的手指示意她,自己閃進了房間。
露比走下兩級臺階說,“我要走了。”一邊把腦袋探進門里。房間只有一個大衣柜那么大,墻上貼滿了當地建筑的明信片;造成一種空間的錯覺。一只透明的燈泡垂下來,下面是吉格先生和一張小桌子。
“看看這個。”他說。他俯在一本書上,手指略過文字:“‘一五一六年四月三日,復活節星期日,他到達了大陸的尖角。’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問。
“知道。克里斯托弗·哥倫布。”露比說。
“是龐塞·德萊昂!”他嚷嚷,“龐塞·德萊昂!你應該了解一下佛羅里達,”他說,“你丈夫是從佛羅里達來的。”
“是啊,他出生在邁阿密,”露比說,“他不是田納西人。”
“佛羅里達不是什么尊貴的州,”吉格先生說,“但是很重要。”
“確實很重要。”露比說。
“你知道龐塞·德萊昂是誰嗎?”
“他發現了佛羅里達。”露比輕快地說。
“他是個西班牙人,”吉格先生說,“你知道他在找什么嗎?”
“佛羅里達。”露比說。
“龐塞·德萊昂在尋找青春源泉。”吉格先生閉上了眼睛。
“哦。”露比咕噥著。
“一汪泉水。”吉格先生繼續說,“喝了泉水的人就能青春永駐。其實,”他說,“是他自己希望青春永駐。”
“他找到了嗎?”露比問。
吉格先生頓了頓,眼睛依然閉著。他過了一會兒說,“你覺得他找到了嗎?你覺得他找到了嗎?你覺得如果他找到了,會沒人再去那兒嗎?你覺得地球上還會有人沒喝過那兒的水嗎?”
“我沒想過。”露比說。
“沒人肯動動腦子了。”吉格先生抱怨。
“我得走了。”
“沒錯,它被找到了。”吉格先生說。
“在哪里?”露比問。
“我喝過。”
“你在哪兒找到的?”露比問。她靠近了一些,聞到他的口臭,感覺像是把鼻子湊在了禿鷲的翅膀下。
“在我心里。”他說著把手放在心口。
“哦。”露比直起身體,“我得走了。我弟弟應該回家了。”她跨過門檻。
“問問你丈夫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了不起的誕辰。”吉格先生害羞地看著她說。
“好啊,我會的。”露比轉身,直到聽見門咔嗒一聲。她回頭看到門關攏了,松了口氣,面對余下的又暗又陡的臺階站著。“萬能的主啊。”她說。越往上爬,臺階就越暗越陡。
爬上五格臺階,已經透不過氣來了。她繼續爬了幾格,肺快要炸了。于是她停下來。胃疼。就像是有一塊東西在撞擊其他東西。幾天前她也感覺到過。她最害怕這個。她曾經想到過癌癥,但是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這么可怕的事情不會發生在她身上,不可能。這個念頭立刻伴隨疼痛再次冒出來,她把它和祖利達太太一起劈成兩半。最后會帶來好運。她再次劈開,又劈,直到它變成無法辨別的碎片。她得再上一層樓停一停——上帝啊,如果她能到得了那兒——和拉維恩·沃茨說會兒話。拉維恩·沃茨是三樓的住戶,一位足病醫生的秘書,是她的密友。
她到了,氣喘吁吁,感到自己的膝蓋直冒泡,用哈特利·吉爾菲特的槍托敲了敲拉維恩的門。她靠在門框上休息,突然地板從她兩邊陷落。四壁變黑,她感到自己杵在空中透不過氣來,暈眩得害怕自己快要昏倒。她看見房門隔著很遠的距離打開,拉維恩站在那兒,大概只有四英寸高。
拉維恩是個高個兒女孩,有著一頭稻草般的頭發,她大笑著拍打身側,好像剛剛開門看到一生中最滑稽的場景。“那把槍。”她吼著,“那把槍!你那副樣子!”她搖搖晃晃地跌坐到沙發里,雙腿舉過屁股,砰的一聲,再次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地板回到了露比的視線之內,沉下去了一些,停留在那兒。她驚恐地緊盯著,邁出一步踩了上去。她審視著房間那頭的椅子,朝它走去,小心翼翼地邁出一只腳,再邁出一只腳。
“你真應該演西部片。”拉維恩·沃茨說,“你太滑稽了!”
露比摸到椅子,側身坐上去。“閉嘴。”她啞聲說。
拉維恩朝前探出身子,指著她,又跌坐回沙發里,笑得渾身發抖。
“別鬧了!”露比嚷嚷,“別鬧了!我病了。”
拉維恩站起來,跨了兩三步穿過房間。她俯身站在露比跟前,閉上一只眼睛看著她的臉,像是從鑰匙孔里偷窺。“你臉色有點發紫。”她說。
“我病得厲害。”露比怒視著她。
拉維恩站在那兒看著她,過了一會兒,她抱起胳膊,故意挺起肚子,前后搖擺起來。“好吧。你帶著把槍到這兒來干嗎?從哪兒搞來的?”她問。
“我一屁股坐在了上面。”露比低聲說。
拉維恩站著,挺著肚子搖晃,臉上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露比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里,盯著自己的腳。房間里靜悄悄的。她坐起來,看著自己的腳踝。腫起來了!我不去看醫生,她開始說,我絕不會去,不會去。“不去。”她開始咕噥,“不去看醫生,不去……”
“你覺得你還能拖多久?”拉維恩嘀咕著咯咯笑起來。
“我的腳踝腫了嗎?”露比問。
“我覺得它們一直就這樣。”拉維恩再次坐回到沙發里。“有點胖。”她抬起自己的腳踝,放在靠墊上,微微側了側。“你喜歡這雙鞋嗎?”她問。那是一雙蚱蜢綠色的細高跟鞋。
“我覺得是腫了。”露比說,“我爬上最后幾級臺階時感覺特別糟糕,全身好像……”
“你應該去看醫生。”
“我不需要去看醫生,”露比低聲說,“我能照顧自己。這段時間來我都好好的。”
“魯法斯在家嗎?”
“我不知道。我一輩子都遠離醫生。我一直——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干嗎問魯法斯在不在家?”
“魯法斯挺可愛的。”拉維恩說,“我好像問過他覺得我的鞋子怎么樣。”
露比兇巴巴地坐直身體,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紫。“關魯法斯什么事?”她粗聲粗氣地說,“他還是個孩子呢。”而拉維恩三十歲了。“他才不管什么女人的鞋子。”
拉維恩坐起來,脫掉一只鞋,往里瞅了瞅。“9B碼,”她說,“我打賭他喜歡里面的腳。”
“魯法斯不是剛出生的小孩!”露比說,“他沒空看你的腳。沒那個閑工夫。”
“哦,他有的是時間。”拉維恩說。
“好吧。”露比咕噥著,眼前又浮現魯法斯的模樣,晃著大把時間,在不知什么地方等著被生出來,就等著把他的母親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覺得你的腳踝是真的腫了。”拉維恩說。
“是啊。”露比轉了轉腳踝,“是啊。感覺有點緊。我爬上樓梯的時候感覺糟透了,像是全身都透不過氣來,全身都發僵,像是——太糟了。”
“你應該去看醫生。”
“不要。”
“你到底有沒有看過醫生?”
“我十歲的時候他們帶我去看過一次。”露比說,“但是我溜走了。他們三個人按住我也沒用。”
“那次是怎么了?”
“你干嗎這樣看著我?”露比嘀咕。
“怎樣?”
“這樣,”露比說,“——這樣把你的肚子晃來晃去。”
“我就是問你那次是干嗎去醫院。”
“我長了癤子。路邊一個黑女人告訴我應該怎么做,我照做了,就好了。”她癱坐在椅子邊上,盯著前方,像是回憶起一段輕松時光。
拉維恩開始在房間里滑稽地跳來跳去。她彎著膝蓋朝一個方向走兩三個慢步,接著回到原地,朝另一個方向緩慢而費力地踢出腿去。她用響亮的喉音歌唱,翻著眼珠,“合在一起,就是母親!母親!”然后像在舞臺上似的伸出手臂。
露比張口結舌,兇狠的表情不見了。足有半秒,她動彈不得;接著從椅子上跳起來。“我不會!”她嚷嚷,“我不會!”
拉維恩停下來,只用了然的神情打量著她。
“我不會!”露比嚷嚷,“哦,不,不是我!比爾·希爾采取措施的,比爾·希爾采取措施的!五年來比爾·希爾都采取措施的!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好吧,老比爾·希爾四五個月前不過是出了岔子,我的朋友。”拉維恩說,“不過是出了岔子……”
“我看你根本不懂,你甚至都沒結婚呢,你甚至都沒……”
“我打賭不止一個小孩,我打賭有兩個。”拉維恩說,“你最好去醫生那兒看看有幾個。”
“不是!”露比尖聲說。拉維恩以為自己聰明得很!她連一個女人生病了都看不出來,只會盯著自己的腳看,還伸給魯法斯看,伸給魯法斯看,魯法斯還是個孩子,她三十四歲了。“魯法斯還是個孩子!”她哀號。
“肯定有兩個小孩!”拉維恩說。
“你閉嘴,不準再那么說。”露比大叫,“你現在就閉嘴,我不會懷孕的!”
“哈,哈。”拉維恩說。
“我不知道你怎么會覺得自己什么都知道,”露比說,“像你這么一個單身女人。如果我單身,不會跑去對已婚婦女指手畫腳。”
“不單單是你的腳踝,”拉維恩說,“你渾身都腫。”
“我不會再待在這兒被你侮辱。”露比說著小心翼翼地朝門口走去,保持身體豎直,盡力不低頭看自己的肚子。
“哦,我希望你明天能感覺好些。”拉維恩說。
“我覺得我的心臟明天會好受些,”露比說,“但是我希望能趕緊搬家。我心臟不舒服沒法爬這些樓梯,”她高傲地瞪了一眼,“魯法斯對你的大腳沒有興趣。”
“你最好把槍舉起來,”拉維恩說,“免得射到別人。”
露比砰地關上門,飛快地低頭看了看自己。肚子確實很大,但是她向來如此。那里并沒有比其他地方更凸出。如果體重長了,肚子上長點肉很正常,而且比爾·希爾不介意她發胖,他只是不知所以地更加愉快。她看見比爾·希爾快樂的長臉從眼睛往下都在朝她笑,越靠近牙齒的地方,看起來笑得越高興。他絕不會出岔子。她用手搓了搓裙子,感到裙子緊繃繃的,難道以前沒這么覺得過嗎?也有過。是這條裙子——她穿著一條平時不怎么穿的緊身裙,她……她沒有穿緊身裙。她穿著一條寬松裙,不過感覺并不寬松。但是沒什么區別,她不過是發胖了。
她把手指放在肚子上,摁了摁,又飛快地拿開。她慢慢走向臺階,好像腳底下的地板會移動似的。她開始爬樓,立刻又疼了。才踩上第一級臺階就疼。“不,”她嗚咽著,“不。”只是一種微弱的感覺,微弱得好像體內有一塊小小的東西在翻滾,卻讓她喉頭的呼吸抽緊。她身體里不應該有東西在翻滾。“不過是一級臺階,”她輕聲說,“不過是一級臺階,它就這樣了。”不可能是癌癥。祖利達太太說會帶來好運。露比開始哭泣著說,“不過是一級臺階,它就這樣了。”她繼續心不在焉地往上爬,好像還以為自己只是站著。爬到第六級臺階,她突然坐下來,手指無力地從扶手垂落到地板。
“不。”她說著把紅色的臉蛋靠在兩根最近的柱子中間,低頭望著樓梯井,發出一聲長長的空洞的哀號,聲音回蕩著往下。樓梯洞是暗綠色和黑褐色的,哀號聲在底下聽起來像是在回應她。她氣喘吁吁地閉上眼睛。不會,不會。不可能是什么孩子。不會有什么東西在她身體里等著讓她生不如死,她不要。比爾·希爾不會出岔子。他說管用的,一直以來都管用,不可能會這樣,不可能。她顫抖著用手緊緊捂住嘴巴。感覺自己的臉龐憔悴起皺:兩個生出來就死了,一個一歲的時候死的,一個像一只又干又黃的蘋果一樣被壓死,不,她只有三十四歲,她老了。祖利達太太說最后不會干涸。祖利達太太說,哦,但是最終會帶來一次好運!搬家。她說過最后會搬到一個好地方。
她感覺自己平靜了一些。過了一會兒,感覺幾乎完全平靜下來,心想自己真是太容易沮喪;真見鬼,都是屁話。祖利達太太從沒說錯過任何事情,她知道得比……
她跳起來:樓梯井底傳來砰的一聲,臺階上響起一陣轟隆隆的腳步聲,她站的地方也隨之搖晃起來。她從扶手間往下看,看到哈特利·吉爾菲特舉著兩把槍飛快地跑上樓梯,一個聲音透過樓上的地板喊著,“哈特利,別吵了!你要把房子都晃倒了!”但是哈特利不管不顧,繞過一樓的拐角,沖向走道,發出更吵鬧的聲響。她看見吉格先生猛地把門打開,躍出來一把抓住襯衫飛揚的一角,男孩轉身又開了一槍,尖聲嚷嚷,“放手,你這個老山羊老師!”繼續往前沖,直到露比腳底的樓梯轟隆隆作響,一張金花鼠般的小臉直沖她而來,撞到她懷里,穿過她的腦袋,越變越小,最終成為一串黑影。
她坐在臺階上,牢牢抓住扶手,呼吸一點點地回來了,樓梯也不再上下搖晃。她睜開眼睛俯視著黑暗,直看到樓梯洞底。很久以前她便開始從那兒往上爬。“好運。”她空洞的聲音回蕩在洞穴的每一層,“寶貝。”
“好運,寶貝。”斜斜傳來三聲回響。
然后她又有了那種感覺,小小的翻滾。感覺并不在她的肚子里。仿佛在虛無中的不知某處,不知某處,休息,等待,還有大把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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