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發生的一切，似乎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一個也沒知道。
村民們在山里兜兜轉轉，鬼使神差地轉出了山。
孟家的那位老爺子，上山的時候遇上雪崩，腿腳受了些輕傷，被困于山谷，過了幾日袋中糧絕，便哆哆嗦嗦地拿出那顆紅果吃下去。
那紅果倒有些奇異，吃了一口就覺得通體舒暢，整個吃完他就能穩健行走了。
等到他也兜兜轉轉地出了山，滿臉喪氣地回到家里，他的獨孫兒正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小臉紅潤。
老太婆告訴他，某天早晨推開屋子，就看見小孫兒躺在院子里，那時候他的背上還閃著金色的光芒，看上去像是符的印記。
孟老大爺拉著他的老太婆什么話也沒說，就跪在地上，朝著莽莽的大山叩拜。
村莊里有家柵欄圍著的院子里，時而傳來歡聲笑語。
一個扎著揪揪的小男孩從雞窩里掏出幾個雞蛋，往屋里噔噔噔地跑去。
“爺爺，奶奶，大大又生了好多蛋蛋，讓哥哥們帶點回去過年吃！”
“咦？李哥哥他們去哪兒了？”小男孩奶聲奶氣地問道。
“他們喝完雞湯就走了。”
“那他們還會再來嗎？”
村莊的入口，有個浣紗的溪水，結的冰層已經開始消融。
大概孩子們太過貪玩，溪水邊的小徑上扔了很多碎冰。
有的非常大，有院里水缸的一圈那么大。
少年揀了一塊最大的。
站在上面，一路往下滑，一頭青絲隨之飄舞。
少年湊過去勾住身側人的脖頸，腳下使出巧勁，直溜溜地往下滑去。
“李相思，別光顧著玩，賈長老還等著咱們呢！”
又一人在身后叫道。
“啊呀，碎了？”
那人聽到前面傳來的低低的聲音，似乎帶點未盡興的不爽。
接著又聽見“砰”地一聲，像是有人摔倒的聲音。
蘇志湘心中不由嘆了一口氣，嘴角揚起笑意，不過這笑意才揚起一半，待看到眼前的場景，便立馬消失不見，反而露出驚恐。
“小師弟？”李相思扶起少年，恍然失措。
只見那個長相瘦弱的少年，眼睛已經發直，嘴里噴出大口大口黑色的血液。
“小師弟？”李相思抱起他，使出渾身真氣輸入少年的身體。
他的眉心漸漸現出一個黑色印跡。
“是傀儡印的毒！”蘇志湘驚道。
“中了傀儡印的人，身體里會出現一種毒素，在云舟上，那個人趁著攻擊小師弟的時候暗地里把毒素也度到他身體里了。”
蘇志湘如此推測，心中不禁生出股絕望和無奈。
李相思另一只手握成拳頭，他拔下簪子，欲御簪飛行，但他知道即使陳、朱兩位院首和賈長老都沒辦法救他，因為那是魔君的毒。
但他還是想試一試。
那個少年揪住他的衣襟。
十分艱難地說道：“李師兄，不必救了，就把我……葬在這座青山里。”
“我哪兒……也不想去了。”
“李師兄，蘇師兄，雞湯真的……真的很好喝，烤肉真的……很好吃……”
他吞咽了一口氣。
“我真的好想我姐姐。”
九嶷山的一個青青的山頭，多了一座山包。
李相思和蘇志湘跪在墳前。
只見李相思坑著頭，青絲散亂，手中不知何時拿著紅豆簪子，其尖利的那一頭對著自己的手臂扎下去。
光潔的額頭上倏地冒出冷汗。
蘇志湘在一旁，神情也十分沉痛，見他如此，不由怔忡，不過最后卻也未去阻攔。
那只斷臂，落到地上化成一截樹枝。
李相思將樹枝插在墳前，一雙清亮的眼睛里迸射出迫人的光芒。
他一字一句地說著。
“東陽書院的人可以犧牲。”
“但不可以枉死。”
蘇志湘望著那截樹枝。
“你打算怎么做？”
“我陪你。”
李相思的斷臂又重新生出，他轉了轉手腕，關節之處咔噠作響。
在遺州的極東邊。
許多細小的光點漸漸凝聚成大的光團，那些光團，碰到漫無邊際的昏暗，昏暗的顏色就變得慢慢變淡，直至過了許久之后，才稍微變白了些。
光團吞噬黑霧的過程太漫長了，漫長到這方天地的人們還沒發現到這種變化。
但是，生的氣息，新的氣息，隨著一陣微風，吹到了山野，吹到了小鎮，吹到了遙遠的皇都。
今年的新年，似乎與往年沒有什么不同，卻又有些不同。
一座荒蕪的大山里。
大山里，有最濃郁的黑霧。
黑霧籠蓋的地方都是大山。
沒有人能看到大山的邊際，就像沒有人能看出黑霧彌漫到何處。
這是萬魔的老巢。
礬山。
礬山的一座山頭上，站著一個黑影。
他的跟前，有一群攢動的霧團。
“去，殺了那位懿陽府主。”那人風輕云淡地吐出一句。
身下群魔盡散，竄入這片大地各處，往牢都涌去。
那人轉過身，露出額頭上墨色印跡，他輕輕笑道：“我少九陰，答應要殺的，躲在人皇宮里也不行。”
“主人，葵少君醒了，說要見您。”
一個駝著背的黑影跪在他身前，說道。
黑影露出半邊臉，非常清晰，非常蒼白。
也非常的溫柔。
他朝前走了一步，突然一頓，嘴角流出一點黑色的液體。
那個駝背的身影止不住顫抖，像是看到了多么恐怖的事情。
“主人？”
“老家伙還是挺有兩下子的，南虞學堂暫且緩緩，等我將養些時日。”他抖抖袖子慢慢悠悠地抹去嘴角處的液體。
礬山的一座宮殿里。
玄色的石壁上刻著幾幅圖，那些圖色彩繁麗，看不出所畫何物，待得你細看，便覺得這圖里恍然有種莫名的力量，伸出無數黑霧似的手臂，要將你拖入這魔魅的畫中。
宮殿里，除了這幾副搶眼的畫外，別無余物。
那個穿著鵝黃色衣服的少女，站在這些畫面前，嬌小的面容上蒼白而又無力，她已細細地看著這些詭異的圖，看了許久。
“人妖魔如今既能共存，九叔叔又何必執著過往？”
她抬起頭，那雙眼睛太過干凈，魔族里向來沒有這般干凈的眸子。
少九陰摸著她的頭頂。
“九黎氏的血脈里從來不是'共存'二字。”
“小葵兒，你腳下這片大地，它一定要成為天生地養的魔地，否則被驅逐的將會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