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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伏櫪集
  • 沈津
  • 3024字
  • 2019-11-29 22:45:26

又要為自己的小書寫序了,這也是必須要做的事。記得上一次為《書海揚舲錄》寫序,是在波士頓澳特鎮女兒的家,而現在女兒則搬至北卡納羅那州的維克森林鎮了。同樣是季冬,然而地域的不同,飛機飛行時間僅一個小時三十分鐘,維克森林鎮卻是陽光明媚,風和日麗,人們的穿著居然是T恤及襯衣,不似波士頓仍然滑雪衫罩身般的臃腫。

津自“哈佛燕京”退休之后,即接受廣州中山大學圖書館館長程煥文教授之聘,作為特聘專家在中大館與特藏部的同事一起工作學習。這本集子中的文章大多是在其時所寫,而又多刊發于《南方都市報》《藏書家》《藏書報》以及一些紀念文集上。

張菊老是超群絕倫、名揚天下的巨人大匠,在紀念老人誕辰一百五十周年之際,我應約寫了這篇小文。之前,我已有寫一篇《顧廷龍與涵芬樓燼余書錄》的計劃,而且收集了不少材料,然而在一次和上圖的黃顯功兄閑聊時,說起此寫作之事,他說張老先生的《燼余書錄》稿本尚存上海圖書館,而且已列入和出版社合作的影印計劃。我聽后之所以驚訝,是因為“井蛙”如我,竟然不知涉及此文之最為重要的原稿居然近在咫尺。先師顧廷龍先生是在張老先生的誘掖提攜下,為《書錄》做了縝密精到的統籌兼顧工作,這不僅使《書錄》成為后人從事版本目錄學研究的必讀參考之作,也是先師后來向筆者多次談到的快事一件。

顧廷龍先生是我的恩師,從1960年3月始,我即追隨杖履,直至我離開上海。我清楚地知道,駑頑似我之成長,離不開先師的教導,他的峭直剛正,不求聞達,克盡厥職,勞不矜功都深深影響于我。津去國后,先師也定居北京誦芬先生處,安享晚年生活。我總認為先師的一生是極為平凡的,他能逐步成為練達老到、功垂竹帛的重要的中國圖書館事業家、版本目錄學家,自有他刻苦的細針密縷、嘔心瀝血的工作實踐,然而把他放在一個中國圖書館事業的大環境下,我們可以發現,在四十年代經濟竭蹶、物質艱困的戰爭環境下,先師費了許多心力和張元濟、葉景葵諸先生一起為民族、為國家保存了許多先民的傳統文化著作。當年的不少私立圖書館都先后銷聲匿影,唯獨“合眾”,包括了許多第一手的檔案、會議記錄等,這也在中國圖書館史上留下了重重的、濃濃的一筆麗彩。先師在世時,時時提到“合眾”,蓋其感情之深,就似從小帶大的孩子般。“合眾”是一本書,是非常值得研究圖書館史的學者進行探索的一個課題。

我在進入版本目錄學這個領域后,就受到顧廷龍、潘景鄭、瞿鳳起三位先生的教誨,那個時候,三公正值半百茂齒之年,也是他們的功業處于巔峰時期,這種緣分是五十年來在中國圖書館學界中一些版本目錄學家從來沒有過的,不要說是三位,即使是其中的一位,也是百載難逢的,所以我特別珍惜這個機會,唯有奉命唯謹、臨深履薄、刻苦學習而已。如今三位導師墓有宿草,然而他們的芝宇儀觀卻時有呈現。我過去曾寫過顧、潘二師,但瞿公過去僅見謝正光兄發表在香港《明報月刊》上的一篇,國內知道的人不多,瞿公的最大貢獻就在于他在晚年將清末四大藏書樓之一——瞿氏鐵琴銅劍樓的藏書悉數捐獻國家,這在當世功利第一的社會中絕對是一股清流,是值得大書而表彰的。

趙萬里先生是當代版本目錄學之前輩,我是非常敬重他的。他在“文革”浩劫中受到某些人的迫害,乃至含冤而死,實是令人難過。他編的《中國版刻圖錄》,是研流略者所必讀的重要工具書,而他對北圖的最大貢獻,就在于他在解放前夕,和有關人士一起奮力保護了重要館藏而沒有流落臺灣。林章松先生是極為低調的一位印譜收藏家,他對各種印譜的熟悉程度,真是了如指掌,爛于心胸,這不僅在于他的收藏數量大、品種全,稀見本觸目皆是,更在于他筆勤多思,研究的成果首屈一指,在他這個領域中,他無疑就是魁首。

這本集子里的幾篇序多是在廣州時所寫,且皆為朋友所托。前一陣子,又有幾位朋友的大著即將付梓,承蒙他們的信任,囑我作序,所以在不長的時間里連寫了四篇。由此,將這些年來所寫的序、前言、后記、緒論、代序等,作了一個統計,居然也有三十來篇,包括自己的書、朋友的著作、公家的影印本、叢刊等。

國內的重要的省市一級的公共圖書館和大學圖書館都有不少中文古籍善本的收藏,這是圖書館經過幾代人的不懈搜集而達成的,多年來,圖書館在揭示館藏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尤其是十年前國家古籍保護中心推行古籍保護計劃以來,各館都更加予以重視,這中間包括培養古籍的修復力量、古籍版本的編目鑒定人員以及館藏善本書志的寫作等。我以為善本書志的寫作不僅有助于使圖書館所藏鮮為人知、少見世面的珍本,廣為眾曉,而且也是訓練有關專業人員多方面地接觸圖書,加強實踐,強調潛移默化,心領神會,所謂“觀千劍然后識器,操千曲然后曉聲”。在掌握書志寫作方法的同時,又可以熟練地使用工具書、參考書。所以寫成的善本書志也給無緣見到善本書的人一種信息,乃至于傳道、授業、解惑。津這二十年來寫就四千余篇善本書志,凡四百萬字,用的即是“哈佛模式”。而這種模式是從我和我的同事們大量的寫作實踐中總結出來的,并非在想象中脫穎而出。

五十多年來,津分別在上海圖書館、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和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工作過,管理的都是這三館的珍貴藏書,和古籍善本打了一輩子的交道,說實話,我也確實曾將這三館的善本書全數翻過一遍,經眼的古籍達四萬余部,善本書與普通古籍各半。很多年前,先師顧廷龍先生即告訴我:版本鑒定只是雕蟲小技,你在圖書館古籍部門工作,必須要跳出這個框框,要選定一個題目做研究,而且大量的普通線裝書中有許多乾嘉以后的學者著作,你絕對要重視。所以,我在“哈佛燕京”時,曾利用星期六、星期日休息的時間,費了數月,終于將庫里的所有普通古籍全數翻了一遍。當然,辛勤的勞動,也換來了許多第一手的新知。書中的《古書的襯頁》《金壺精萃》等即是其中的幾篇。

說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是西方的漢學重鎮,這話一點也不過分,中文的古籍善本四千部,普通古籍一萬八千部,足可與美國國會圖書館抗衡,即在中國的大學圖書館中也僅次于北京大學圖書館。至于日本、韓國的古籍收藏,更是國內各大省市一級的公共圖書館莫能望其項背的。我在“燕京”時,曾將善本書庫中的日本刻本二千四百部(不含明治、大正、昭和)全數翻閱一遍,發現涉及中國作者的著作在日本被翻刻的本子約在六百部之譜。這個數字不包括日本子部釋家類的著作(一千二百部左右),究其原因,是我沒有時間去區別查核中國僧人和日本的佛徒。而這些翻刻中國作者的本子有極少數為國內所未收藏,有的甚至湮滅不存。所以,我很想把我所見到的難得之本寫出來,供研究者利用。先寫的三十篇書志,就算是開個頭,待覓得時間再寫,或交有志者去續之吧。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是中國的許多少年即知的成語。語出東漢曹操《龜雖壽》。春去秋來,烈日寒霜,時間在重復中緩緩流淌,我也從青絲到白發,年少到遲暮,這也是每位過來人必經之路。津這一生都在圖書館中度過,又始終在一線工作,每天面對各種線裝古籍,嘗試著與古人對話。說實話,春秋正富時確有志耕耘,且在工作中也奮發不已,然年歲一過花甲,記憶力明顯衰退,精力體質大不如前,自強不息的進取精神,早已不見。俗話說“人生七十古來稀”,科學家們在經過大量的研究后,發現人的平均壽命是七十五年,但如今的社會,杖鄉之年者多了去了。所以,雖是夕陽桑榆,暮歲余年,且對生命的自然規律已有清醒認識,但對于我來說,時時念到的是還需揚蹄奮進,盡早結束手頭上兩本書的寫作,也好給自己的工作畫上一個句號。

沈津

2019年3月4日于美國波士頓之慕維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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