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思想小議

希萊爾·貝洛克

加農·笛耐最近寫了一本小書,書名《思想的藝術》。我以為他這本書是用英語寫的;但姑不論這本書僅是一部譯文抑或即是他的原作(這后者似乎更其可能,因為他筆下的英文實與英人無別),此書都可謂語言上不露破綻;也或許他之所以決定以英文作為其表達工具主要基于這樣一層考慮,即在他看來思想一事在近一個世紀以來,甚至直到最近,一向在英國語言中被貶斥為一種不利于人的判斷本領與先天能力的有害液劑。下面我擬欲即以該書之標題作為此文之張本,并將于此著重指出,思想這事多年以來確曾受到相當之低估。我有心宣揚一下它的卑微價值,強調一下它的實際用途(當然不容言過其實),而且還要,雖說在進言時務必小心翼翼,為它作一贊詞。好的,就讓我們姑且站立到不受歡迎的一邊,充當起那魔鬼辯護士角色,并為這早已快被人遺忘之活動——思想——的一番維護,而寫下這篇審慎的辯詞吧。

據一位聰明的英國人講——按這話是他幾個月前自歐陸某個會議或集會歸來后,于一次贊譽其國人的場合下講的——在多弗海灘的峭壁上,曾見到有紅色書寫的烜赫巨字,以供一切歸國人士之公覽,其辭為:


不可以思。思乃行之敵。是故民眾邦國恒亡于思。


這一訓誡早已是被人千萬遍反復重彈過的老調了,只不過變了變花樣而已。我很懷疑這話真有多大道理。在我看來,思想畢竟還是有著它的一些用處的,而那些對之大肆詆毀的人顯系受了濫用名詞之誤導;這里涉及到詞的歧義問題。思想一詞可以被用來指沉思,例如當我們講,某某喪命汽車輪下是因他陷于“思想”,這里思想實指沉思。也可以被用來指懷疑,例如當有人講,“我想地球不是平的,這點我清楚,”這里想字實為懷疑。也可以被用來指代虛榮性的錯覺,例如阿爾杰農即有這種情形;他就曾把他自己想成是天下無雙,這里的想亦即指這種錯覺。但思想一詞實應更多地按其本義——慎識明辨(discernment)來進行使用,這樣,我們便能夠通過思想而弄清事物的發展情況,憑借智力而對任務做出正確決定,致使事業卒抵于成,等等。

在我漫游各地浪跡天涯的途程中,我曾屢屢見到有不少人(我的同胞或其他儕輩)特好役使牲畜;而且是那大而強者,例如帶角犛牛、兇猛獒犬、暴躁劣馬等;而他們之所以能做到這點(在我看來)主要即系由于他們更高超的思想能力。見到這事,我實不免有時心生隱憂,心想果真我們竟棄圣絕智,完全丟掉了思想,又安知來日我們不會也淪為被其他族類豢養奴畜的命運,如其彼國之人更嫻熟于此道。

再者,我還注意到,名望一事(這個我們可能全都想要)似乎也與思想的藝術不無相當的關系。關于那些縝密與透辟的思想家,此刻我能想起的計有——歐幾里得、笛卡兒、阿奎那斯乃至西塞羅,而這些大家誰也不致認為會被人輕易忘掉的。牛頓,順便說一句,也應當加進去,再有就是洛克與約翰·斯圖亞特·穆勒;這三位偉人似乎便都曾對銘刻于多弗峭壁上的那道愛國訓令有過叛逆行為。

但是說起愛國主義,這方面的叛國分子倒還不難再列舉一些。舉例來說,不僅政治經濟學這門學問即曾創建于英國,而這里我們早就知道是不準人去思想的,而且地質學里面的不少推論與推演也是如此;而地質科學誰都知道也曾肇始于英人。再有,法學的全套理論及其實踐也屬于同樣情形;在這方面我承認確有不少人士一直不斷提出,他們更重視的仍是常識而非思想,不過我也同時觀察到,思想因素在這里面所占取的分量也頗為可觀,甚至過嫌精細了。

再往下輪到的相當一大批人士便應當說是屬于我所謂的微妙職業了,如果我能被允許這么用詞的話。我的意思是指這么一類行道,其從業者之出路前途全憑的是在待人方面的一套輕捷手法與巧妙設計。屬于這方面者計有:各類促銷人、股票倒賣人、大企業主、高利貸者、狡詐賭棍、紙牌吃錢者以及成批成批的人販子與小綹毛賊,等等等等。請問這類人員又有幾個能混得下去,如果他們就不用腦子去想——而且不又快又清楚和又不停地去想?

不過當我聽到了那句格言,即一個人最重要的乃是其性格而非智力的時候,我曾是那樣地深受感動而不覺陷入吟詠——按此種沉湎情形在詩家們遇到類似的激動之時實亦往往有之——并著成了不很長的史詩一篇,其開篇數行現即厚顏捧獻于諸君面前,以博一粲,不過有二事仍不得不一提,一為此披露部分尚享有版權,二為其余詩行恕不能全刊,以利另行求售。詩云:


一位熟人平日最好向人指點

(不是一遍,而是一天一二十遍)

在人生的——如按他的原話來說——

各種騷動以及無數斗爭場合,

那個起到最終極的巨大作用

卻是一個人的性格而非聰明。

職是之故他遂竭盡全部心血

努力將其有限聰明概行撲滅,

于是從此財源滾滾官運亨通,

遠勝一切癡心妄想貪婪美夢。


史詩接著歷敘了他光榮的一生,記述他是如何自徹底變成白癡之后,便一路仕途順遂,直至最后身居樞要,位列公卿,而及其歿日——惜哉如此一位貴人竟也難免一死——又備極哀榮,財富盈室,足堪為吾人之雅范楷模,云云。

當然這篇詩,此處不容我不掬誠相告,實系一件諷刺之作,或者說是正言若反,意在言外。其用意實極惡毒。故讀者切不可以過于當真。因實則以我這樣的博大襟懷又焉能不知,一定程度之聰明即使是對從政做官也屬不可全無,更不消說對擺個小攤兒賣賣油螺了。

我覺著那些對這一古老而尊貴的行為——用腦想事——竟然多所詆毀的人實際上是將它和另外兩個非常不同的東西混為一談了:即所謂的不足前提下的推論與謬誤前提下的推論;不過也或許是那跟它被錯混在一起的東西不是別的,而正是辯論——這東西在人的全部惡習當中可是最令人難耐的一種了,除非是它被用在那些純屬無法弄明白的事物上面,如果是那樣,倒還不失為一種差強人意的不壞消遣。的確,我們都會看到一些喝多了的人往往最好談玄。而這事,容我指出,還不僅僅限于一些學問特大的人,而是不少的人全都如此。說起來并沒多久,我就聽到過兩個人面對面的一場爭論,地點在南太平洋某個島上的一家瀕海客店的酒吧里面,而這兩個人倒也并不以什么學問家自居。只見其中一人總是不停地在質問其對方這么句話,“你又是何由而得知你所見到的那個東西就是比爾的那個帆船?”而對方也總是不停地在重復他的那句回答,“怎么,如果我看到了那東西在那兒而說它在那兒,那就是合乎理性的。”或許自古以來所有一切康德和懷疑派與那些逍遙派之爭也好,詭辯派與常識派之爭也好,無不導源于上述的酒徒那里;同樣,有關現象的全部瑣細糾紛也都無不是如此。

至于說思想會妨礙行動,這便是把一個詞用在了它的兩項詞義上了;并非是思想妨礙行動,思想只會決定行動。而是思想上的猶豫不決妨礙了行動,而是思想上的麻痹癱瘓妨礙了行動,正像心智衰竭的時候,一個曲調會在人的頭腦里嗡嗡個不停。當一個人在反復不斷地念叨著“我該?我不該?”的時候,他已不能說是在思想,而只是在切割思想的神經。即使說思想沒有什么實際價值(盡管我則力主其有),最起碼它也不失為一項很迷人的游戲,盡可以幫助我們去打發掉一些時光,如果這期間我們一沒有謠言能給鄰居去造,二沒有錢財可從他們那里去偷,三又沒有什么乏味之書可供閱讀。

因此之故,我常想,我還是要繼續想下去的;至于你想(認為)我這么想到底是想得對與不對,這我倒并不在意,反正我就是這么想的。

主站蜘蛛池模板: 洪雅县| 外汇| 太仆寺旗| 寿宁县| 丹凤县| 泽普县| 霍山县| 咸丰县| 都匀市| 察隅县| 洛川县| 隆林| 磐石市| 龙川县| 镇平县| 泾阳县| 新乐市| 西乌珠穆沁旗| 湄潭县| 西华县| 达拉特旗| 益阳市| 松江区| 寻甸| 北流市| 翁源县| 溧阳市| 南宫市| 仪陇县| 武宁县| 苏尼特右旗| 疏勒县| 东海县| 宝兴县| 库伦旗| 红原县| 杂多县| 福贡县| 广安市| 永嘉县| 鄯善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