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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苔爾辛!”瓦克斯利姆爬出訓練小屋,悄聲喊道。

苔爾辛愣住了,回頭看了一眼,把身體蹲得更低。姐姐今年十六,比瓦克斯利姆年長一歲,留著烏黑的長發,鼻頭小巧得像枚紐扣,總是一本正經地抿著嘴,傳統泰瑞司長袍的前襟上帶有多彩的V字圖案。泰瑞司長袍總是很適合她,瓦克斯就穿不出這樣的高雅氣質,活脫像是被套上了一個麻袋。

“走開,亞辛修。”她沿著小屋側面緩緩移動。

“你會錯過晚誦的。”

“他們不會發現我缺席的,他們從來都不會查。”

泰林德瓦老師正在小屋里講授泰瑞司氣度,包括謙恭、順從以及所謂的“禮節性莊嚴”。他正在給低年級的學生們講課,對于瓦克斯利姆和他姐姐這樣的高年級學生來說,現在該是自習冥想時間。

苔爾辛沿著依藍戴茂密的叢林區域繼續往前走,這里便是人們口中的村寨。瓦克斯利姆皺著眉,但還是緊緊跟上姐姐。“你又要闖禍了。”他邊說邊追了上去,跟著她繞過一棵粗壯的橡樹,“我也會被你連累。”“所以呢?”苔爾辛問,“你就那么在乎那些規矩?”“不是,”他說,“我只不過——”

她大步走進叢林,瓦克斯也只好嘆著氣跟在后面,最后走到另外三個泰瑞司少年跟前——兩個女孩和一名個子高高的男孩。其中一個名叫瓦什米的女孩上上下下打量著瓦克斯利姆,皮膚黝黑,身材纖瘦。“是你帶他來的?”

“他自己跟來的。”苔爾辛回答。

瓦克斯利姆滿懷希望地朝瓦什米微笑,然后又看向一旁的艾達希。艾達希有著大大的眼眸,與他同歲。和諧啊……她真是太美了。艾達希顯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少女眨眨眼,把頭扭開了,嘴角掛著故作矜持的微笑。

瓦什米瞪了瓦克斯利姆一眼。“你要是走了,誰來回答晚課上的那些問題?到時候教室里鴉雀無聲,連個討好老師的人都沒有。”

那個名叫弗爾奇的高個子男孩站在樹影里一語不發。瓦克斯利姆沒有看他。老師不會知道的,對吧?他肯定不會注意到。弗爾奇年紀最長,卻少言寡語。

和瓦克斯利姆一樣,弗爾奇也是雙生師。但他們如今都很少會用到镕金術。在村寨里得到鼓勵的是他們的泰瑞司特質,也就是藏金術。他與弗爾奇的射幣身份對泰瑞司人來說不算什么。

“我們走吧。”苔爾辛說,“沒時間在這繼續爭下去了。如果我弟弟想跟來,就帶上他。”

他們跟著她穿行在林冠之下,腳掌踩得落葉嘎吱作響。在這樣一片林蔭密布的地方,很容易讓你忘記自己正置身于一個大城市里。這里沒有大聲吆喝的人群,馬蹄鐵敲打在卵石路上的聲音也分外遙遠,甚至城里的煙霧也不見蹤影。泰瑞司人努力把自己的世外桃源打造得靜怡、恬淡而又平和。

瓦克斯利姆應該會喜歡留在這。

五位少年很快來到了席諾德之屋,這里是高階泰瑞司長者辦公之處。苔爾辛朝其他人揮手,示意他們在門口等著,自己則匆匆跑到一扇窗戶旁邊偷聽動靜。瓦克斯利姆緊張地左顧右盼。暮色漸濃,林中光線愈發昏暗,但任何人都可能會在路過時發現他們。

別瞎操心,他跟自己說。他必須像姐姐那樣,加入到孩子們叛逆的行動中去,只有那樣才不會被排斥在外,對吧?

大滴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淌。瓦什米正一臉悠閑地靠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嘲笑瓦克斯的緊張樣。弗爾奇站在陰影里,雖然沒有蹲下,但是鐵銹啊——一眼看過去他也跟樹沒什么兩樣。瓦克斯利姆瞄了艾達希一眼,視線正對上她那雙大眼睛,她臉頰一紅,趕忙把頭扭開。

苔爾辛跑回他們身邊,“她在屋里。”“那是祖母的辦公室。”瓦克斯利姆說。“當然啊,”苔爾辛說,“她趕回辦公室來處理緊急事務。是這樣吧,艾達希?”那個安靜的女孩點了點頭,“我看見瓦范達爾長者跑過了我的冥想室。”

瓦什米笑起來,“看來她沒法看守了。”“看守什么?”瓦克斯利姆問道。“錫之大門啊。”瓦什米回答,“我們可以進城了,比平時還要容易溜出去!”“平時?”瓦克斯利姆驚恐地看著瓦什米,又看了看他姐姐,“你們以前就這么干過?”“那還用說。”苔爾辛說,“村里哪有什么好東西,往外走過兩條街有間很棒的酒館。”

“你是個外來者。”弗爾奇走上前說道。他語速緩慢,仿佛每個字都經過了反復思量,“就算我們都出去過,又有什么好驚訝?瞧瞧,你在發抖。你不是從小到大幾乎都生活在外面嗎?有什么好怕的?”

你是個外來者,他們常常這么說。為什么他姐姐就總能與他們打成一片,他就只能站在外面?

“我沒發抖。”瓦克斯利姆對弗爾奇說,“只是不想惹麻煩。”

“他不會出賣我們的。”瓦什米說道。

“我不會。”起碼不會為了這件事,瓦克斯利姆暗自想著。

“快走吧。”苔爾辛說著帶著他們走回叢林,前往錫之大門。盡管名字拉風,其實就是位于另一條街上的一道拱門,上面刻有代表十六種金屬的古老泰瑞司符號。

在那道拱門之外是另一個世界。街道兩旁亮著灼熱的瓦斯汽燈,報童拖著沉重的腳步在夜色中回家,胳膊底下還夾著過期的報紙。工人們會到吵鬧的酒館里買杯酒喝。他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那個世界,他成長在一幢豪華的大宅邸里,身邊除了錦衣華裳,就是魚子醬與紅酒。

也許他能在那里,找到他向往的簡單生活,還有那些他從沒體驗過的東西。仿佛所有人都能享有,可他卻連名字都叫不上來。

另外四名少年加快腳步,從瓦克斯利姆和苔爾辛的祖母平時夜讀的房間窗戶底下跑過。泰瑞司人在領地入口處不會安排衛兵把守,但還是有人看管。

瓦克斯利姆站著沒動。他低下頭,挽起長袍的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金屬意識庫。“你來不來?”苔爾辛問他。他沒回答。“你當然不敢啊。你從來都怕惹上麻煩。”她帶著弗爾奇和瓦什米走了。艾達希卻出乎他意料地慢下腳步。這個安靜的女孩回頭看著他,眼神里帶著疑問。

我能做到,瓦克斯利姆心想,這沒什么大不了的。他姐姐的奚落分外刺耳,他強迫自己邁步,跟在艾達希身旁。他感到很不舒服,但還是與她并肩前行,享受著她羞澀的笑容。

“所以,到底是什么緊急情況?”他問艾達希。

“啊?”

“我祖母被什么急事叫走了?”

艾達希聳聳肩,脫掉泰瑞司長袍,里面居然穿了世俗的罩衫與裙裝,讓瓦克斯利姆很是意外。她把長袍扔進灌木叢。“我不太清楚,就看見你祖母跑去席諾德之屋,又聽見塔瑟德在問她,好像說到危機什么的。我們原本就打算趁今晚溜出去,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可那緊急情況……”瓦克斯利姆扭頭往身后看。

“似乎是有個警察隊長來問她什么事。”艾達希說。

警察?

“快走吧,亞辛修。”她說著拉起他的手,“你的祖母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外來者給打發了。搞不好她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呢!”他嚇得愣在原地。艾達希看著他。那雙靈動的棕色眼眸簡直讓他無法思考。“走啦,”

她催促道,“偷偷溜出去算不上什么違規行為。你不是在過去十四年都生活在外面嗎?”鐵銹啊。“我得走了。”他說著,轉身朝樹林跑去。

瓦克斯利姆把艾達希一個人留在那。他跑進樹林,往席諾德之屋狂奔。這下好了,她肯定會把你當成懦夫,他心里有個聲音說道,他們全都會當你是懦夫。

瓦克斯利姆在他祖母辦公室窗戶底下剎腳停住,心臟狂跳。他緊貼著墻壁——果不其然,透過那扇敞開的窗戶,聽見了里面的說話聲。“我們這里的治安從來不用外人插手,警官。”從窗內傳出瓦范達爾祖母的聲音,“你是知道的。”瓦克斯利姆壯起膽量,扒著窗戶往里張望,看見祖母坐在書桌前,帶著泰瑞司長者的威儀,頭發梳成整齊的發辮,長袍一絲不茍。站在他對面的那個人把警帽夾在胳膊底下以示尊重。他年齡較長,留著下垂的胡須,從胸前的徽章可以看出他身兼隊長與偵探的雙重身份,算得上位高權重。對了!瓦克斯利姆把手伸進衣袋里翻找那張紙條。“泰瑞司人自行維持治安,”那名警官說,“是因為他們很少需要維持治安。”“現在也不需要。”“據我的線人說——”“所以您現在又說有線人了?”祖母問,“我還以為只是收到了什么匿名線索。”“是匿名沒錯。”警官說著把一張紙攤在桌上,“但在我看來,這可不只是‘線索’那么簡單。”瓦克斯利姆的祖母拿起那張紙。瓦克斯利姆知道上面寫的是什么。是他寄出去的,連同一封信,一塊寄到了警局。

在他門后面掛著一件有煙味的襯衫。沾滿污泥的靴子跟在起火建筑外面發現的腳印大小相符。在他的床底下還發現了幾瓶燃油。

這一連串線索都指向弗爾奇,證明他就是在本月早些時候焚燒食堂的縱火犯。瓦克斯利姆沒想到警方居然真會認真對待他的舉報。“這真令人不安,”祖母說,“可我不覺得這封信上列出的任何事足以構成讓你闖入我們領地的理由,隊長。”警官雙手撐在她的書桌邊上,咄咄逼人道:“在我們派出大部隊趕來滅火時,怎么沒見你拒絕幫助呢?”“我絕不會拒絕別人的援手。”祖母回答,“可我用不著別人動我們的人。多謝。”“是不是因為弗爾奇是雙生師?你害怕他的力量?”她輕蔑地看了他一眼。“長者,”他深吸一口氣,“在你們中間藏了個罪犯——”“果真如此的話,”她說,“我們也會自行解決。我去過你們外來者的監獄,隊長,那里只有悲傷與毀滅。我決不會因為傳聞和匿名信中莫須有的猜測,就讓我們的人被關押進那種地方。”

警官吐了口氣,站直身體,啪地將另一樣東西放到桌上。瓦克斯利姆想看個究竟,可警官卻用手把它遮住了。

“您了解縱火案嗎,長者?”警官輕聲問道,“通常,我們會把這類案件稱作伴生型罪案。罪犯會用縱火來掩蓋盜竊、欺詐或是引發后續一系列罪案。像這樣的案件,縱火只不過是個開端而已。往輕了說,在你們村里可能還會再次起火。往重了說……恐怕要出大事了,長者,會讓你們所有人追悔莫及。”

祖母把嘴唇抿成一條線。警官把手拿開,瓦克斯利姆終于看見他放在桌上的那樣東西——是一發子彈。“這是什么?”祖母問道。“是個提醒。”

祖母一把將子彈從桌上打掉,它徑直朝瓦克斯利姆藏身的墻壁飛了過來,嚇得他往后一跳,把身子壓得更低,心臟撲通撲通地亂蹦。“少把你們的殺人工具帶到這來。”祖母低聲怒吼。

瓦克斯利姆看見警官戴上帽子,于是又趕忙溜回窗邊。“等那小子下次放火時,再來找我吧。”他輕聲說,“但愿還來得及。祝您有個美好的夜晚。”

說完,他轉身離開。瓦克斯利姆緊緊貼著墻壁,擔心警官會回頭發現他。幸好沒有。那人大步沿著小徑走了出去,消失在暮色里。可是祖母……她不相信。她難道不明白嗎?弗爾奇犯了罪。他們就任由他這樣下去?為什么——“亞辛修,”祖母像往常一樣喊出了他的泰瑞司名字,“你可愿意進來?”他驚得渾身一顫,羞愧感隨之而來。他站起身。“您怎么知道我在偷聽?”他在窗外問道。“鏡子里有你的影子,孩子。”她雙手端起茶杯,卻沒看他,“請進吧。”他悶悶不樂地繞到這座木屋的正門前,整幢木屋還散發著油漆味,是他在不久前幫忙一道粉刷的,到現在手指甲里還有沒洗凈的油漆。他走進屋,關上門。“您為什么——”“請坐,亞辛修。”祖母輕聲說。他走到桌邊,但卻沒在客座上坐下,而是站在警官之前站的位置。“這是你的字跡。”祖母說著抖了抖警官留下的那張紙,“我不是告訴過你,弗爾奇的事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嗎?”“您說過很多,祖母。我只相信親眼見到的。”瓦范達爾靠上前來,杯口水汽氤氳。“噢,亞辛修,我還以為你下定決心要適應這里的生活。”

“是的。”

“那你又為什么躲在我窗戶外面偷聽,而不去做晚間冥想呢?”

他紅著臉把頭扭開。“泰瑞司之道在于守序,孩子。”祖母接著說,“我們恪守規則,自有這么做的理由。”“焚燒建筑難道不算是對規則的破壞?”“當然算。”祖母回答,“可弗爾奇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們已經找他談過,他很后悔。他之所以會做出那樣的事,只是因為他總是獨來獨往,年輕人頭腦一熱,難免犯錯。我已經安排別人去跟他交朋友。他會以我們的方式,為自己的罪行苦修懺悔。難道你愿意看到他在監獄里腐爛嗎?”

瓦克斯利姆猶豫了,接著嘆了口氣,跌坐在祖母書桌前的座椅里。“我想要弄明白什么是對的,”他小聲說,“然后去做正確的事。怎么就這么難!”祖母聽聞這句話皺起眉頭。“區分對與錯是很容易的,孩子。我承認,總是選擇去做你認為應該做的事,那才是——”

“不。”瓦克斯利姆說出這個字之后就后悔了。打斷瓦范達爾祖母說話可不明智。她從來不會大呼小叫,但她不滿的神情表明了山雨欲來。他改用更為柔和的語氣說:“不,祖母。區分對與錯并不容易。”

“是非標準已經用我們的方式闡明。你每天上課時都會學到。”

“那只是一種說法。”瓦克斯利姆說,“是其中一種觀點。還有太多種觀點……”

祖母伸手越過書桌,將他的手握住。從她的手掌上傳來茶杯的溫度。“啊,亞辛修。”她說,“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多艱難。身處兩個世界的孩子。”

兩個世界,他立即想到,可卻沒有家。

“但是你必須遵循學到的東西。”祖母繼續說,“你答應過我,會在這里遵守我們的規矩。”

“我一直在努力。”

“我知道。泰林德瓦和其他幾位導師都在夸你,他們說你學得比別人都要好——仿佛你從小就是在這里長大的!我以你為榮。”

“別的孩子都不接受我。我一直在照您說的努力——要比任何人都更像泰瑞司人,向他們證明我的血統。但是那些孩子……我永遠都無法融入其中,祖母。”

“年輕人總愛把‘永遠’掛在嘴邊,”祖母說著又喝了口茶,“其實很少明白這兩個字的含義。跟著規則去做吧,你會從中獲得平靜。如果別人因為你的這份熱忱而心生怨憤,不必理會。通過冥想,他們終能學會與那樣的情緒和平共處。”

“您能不能……也安排些人來跟我交朋友?”他聽見自己在說出這句話時聲音微弱,感到羞愧難當,“就像您對弗爾奇那樣?”

“我自有安排。”祖母回答,“現在先退下吧。我不會把你輕率的行為報告給其他人,亞辛修,但請你向我保證,把對弗爾奇的意見擱置一旁,席諾德會負責處罰犯罪者。”瓦克斯利姆站起身來,踩到了什么東西,腳底一滑。他蹲下查看,是那發子彈。“亞辛修?”祖母問道。他把子彈握在手里,起身快步走出門外。“金屬是你們的生命。”泰林德瓦站在課室前說道,晚誦即將接近尾聲。

瓦克斯利姆傾聽著這些言辭,跪地冥想。在他身邊,一排排平靜的泰瑞司人也保持著類似的姿勢,恭敬地低著頭,表達對存留的贊美之情。存留是他們信仰中的古老神靈。

“金屬是你們的靈魂。”泰林德瓦繼續說道。

在這個寧靜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如此完美。瓦克斯利姆有時候怎么會覺得他的出現給這里抹了黑?仿佛他們所有人共同織就了一塊雪白的巨大畫布,而他則是底下的一塊污漬。

“您存留我們。”泰林德瓦說,“我們都愿效忠于您。”

一發子彈,瓦克斯利姆暗自想道,手心里仍舊攥著那塊小小的金屬。他為什么要留下一發子彈作為提醒呢?這是什么意思?真是太古怪了。

晚誦結束了,那群少年、孩童與成年人紛紛站起身來,伸展四肢。他們彼此間輕松地聊些閑話,但眼看就要到宵禁時間,也就是說年輕人必須要盡快回家——對瓦克斯利姆來說,就是回到宿舍就寢。可他仍然跪在地上。

泰林德瓦開始收回學生們用來跪坐的軟墊。他的頭剃得精光,長袍是明黃與橘紅兩種顏色。他手臂里夾著一堆軟墊,發現瓦克斯利姆沒跟其他人一起離開,于是停下問道:“亞辛修,你沒事吧?”

瓦克斯利姆疲憊地點點頭,勉強站起身,雙腿因為跪得太久而麻木無感。他腳步沉重地往外走,在門口又停了下來。“泰林德瓦?”“怎么了,亞辛修?”“村寨里發生過暴力罪案嗎?”

這位矮個子的教員愣住了,緊緊握著手里的那一疊軟墊。“為什么這么問?”“好奇。”“不用擔心,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什么是很久之前的事?”

泰林德瓦加快速度,繼續回收剩下的軟墊。如果換作別人,對這樣的問題恐怕會避而不答,但泰林德瓦歷來直率。這是泰瑞司人的傳統美德——在他看來,回避問題與編造謊言是同等惡劣的行徑。

“私下里有些流言并不奇怪。”泰林德瓦說,“我想十五年的時間無法將鮮血洗刷干凈。但傳聞是錯誤的。當時只死了一個人。是個女人,被她丈夫殺死的。他倆都是泰瑞司人。”說完遲疑了一瞬,“我認識他們。”

“他是怎么殺死她的?”

“你一定要知道答案嗎?”

“呃,傳聞說……”

泰林德瓦嘆了口氣。“槍。是把外來者的武器。我們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弄來的。”泰林德瓦搖搖頭,把那堆軟墊放到課室的側墻邊。“其實也用不著太驚訝。人都是一個樣,亞辛修。你必須牢記這一點。別以為穿上長袍就高人一等。”

泰林德瓦就是有本事把任何對話都變為一場說教。瓦克斯利姆對他點點頭,走進夜色里。雷聲隆隆作響,預示著大雨將至,但仍未起霧。人都是一個樣,亞辛修……既然如此,反正也無法阻止人做出禽獸一樣的惡行,又何必在這里傳授那些東西?他走到男生宿舍門外,里面一片寂靜。宵禁時分剛過,瓦克斯利姆必須朝宿舍管理員點頭哈腰地道歉之后,才步履匆匆地穿過走廊,走進他位于一樓的房間。瓦克斯利姆的父親以貴族身份為名,堅決要他住單間,結果害得他跟其他人更加疏離。

他脫下長袍,打開衣櫥,從前穿的舊衣服就掛在櫥里。當他穿上褲子和系扣襯衫時,大雨開始拍打窗戶,這身衣服要比那件生銹的袍子舒服多了。他點亮油燈,坐在簡易床邊,翻開書打算開始夜讀。

窗外雷聲隆隆,天空像個饑腸轆轆的巨胃在發聲咆哮。瓦克斯利姆嘗試讀了幾分鐘,接著把書扔到一邊——險些碰翻了油燈——站起身來。他走到窗旁,看著下落的雨水。透過厚密的林冠,形成一道道水柱。于是索性把燈熄滅。

他凝視著這場大雨,腦海里思緒如潮。他很快就必須要作出決定。根據祖母和他父母親的協定,瓦克斯利姆要在村寨里生活一年,如今只剩下一個月。期滿之后,他要自行決定是繼續留下還是離開。

在外面等待他的是什么呢?潔白的桌布,故作姿態、吐著鼻音的人們,還有政治。

在里面等待他的又是什么?死寂的房間,冥想,無聊乏味。

究竟應該選擇去過他厭惡的人生,還是繼續這樣日復一日麻木地過下去?

樹林里怎么好像有個人影?

瓦克斯利姆立即來了精神,貼在冰涼的玻璃窗上往外看。濕漉漉的樹林里有個身影在費力地行走,身高和體形看起來分外眼熟,那人彎著腰,肩上扛著個麻袋。弗爾奇回頭朝宿舍望了一眼,接著繼續朝夜色中走去。

看來他們回來了。比他想的要快得多。苔爾辛打算怎么帶他們混進宿舍呢?從窗戶鉆進來,然后謊稱在宵禁前就已經在屋里了,只不過宿舍管理員沒有看見?

瓦克斯利姆等待著,料想很快就能看到另外三個女孩,然而并沒有。只有弗爾奇一個人消失在黑暗里。他這是要去哪兒?再放一把火,瓦克斯利姆立即想到。可外面大雨傾盆,弗爾奇不會選擇在雨天這么干吧?

瓦克斯利姆回頭看了看墻壁上嘀嗒輕響的掛鐘。宵禁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沒想到自己盯著雨已經看了這么久。

弗爾奇的事情用不著我操心,他堅定地告誡自己。于是躺回床上,但很快又下床踱起步來。焦慮地聽著雨聲,無法阻止身體移動。

宵禁……

跟著規則去做吧,你會從中獲得平靜。

他在床邊停下。然后把窗戶推開,跳了出去,光著腳踩在濕滑的地面上。他費力地往前走,雨水打在頭上,順著襯衫后襟往下淌。弗爾奇朝哪個方向走了?

他只好憑感覺在一棵棵龐然巨樹間穿行,其他一切都被淹沒在滂沱大雨里。忽然,他在一棵大樹底下的淤泥里發現了靴印,表明他應該是走對了路,可他只能壓低身子才能找到蛛絲馬跡。鐵銹啊!這里真是漆黑一團。

接下來該往哪邊?瓦克斯利姆環視左右。那邊,他想道,倉庫。那是一座古老的宿舍,現在已廢棄不用,泰瑞司人會把多余的家具地毯之類的堆放在那,堪稱是縱火的完美目標,對吧?里面有很多可燃物質,雨這么大,也沒人會防備。

但是祖母找他談過話了啊,瓦克斯利姆想,繼續冒雨前行,雙腳冰冷地踢起落葉與苔蘚。他們會知道是他干的。難道他不在乎?他是故意要給自己惹麻煩?

瓦克斯利姆走到古老的宿舍門外,這幢三層房屋即便是在漆黑的夜晚仍舊黑得很是突兀,雨水順著屋檐不斷往下淌。瓦克斯利姆試著推門——這里是村寨,門當然沒有上鎖。他走了進去。

在那!那邊的地板上有團水漬。不久前的確有人進來過。他低著身子,跟著地上一個個腳印往前走,來到樓梯口。他上了一層,接著又是一層。樓上有什么?他上到頂層,發現前面有亮光。瓦克斯利姆沿著中間鋪著地毯的走廊繼續前進,靠近之后才發現在盡頭小房間的桌子上燃著一支蠟燭,燭火搖曳,屋里雜亂地堆滿了家具,墻上掛著厚重的深色布簾。

瓦克斯利姆走到蠟燭跟前,顫動的火光顯得脆弱而孤寂。弗爾奇為什么要在這里點上蠟燭?這是怎么——后背挨了重重一擊。瓦克斯利姆痛苦地喘了口氣,踉蹌著往前倒去,撞在一堆高高疊起的椅子上。身后傳來靴子踩踏地板的腳步聲。瓦克斯利姆使勁往側面打了個滾,弗爾奇手里的舊木棒掄了個空,砸裂了好幾把椅子。

他踉蹌著站起來,肩膀抽痛不已。弗爾奇轉過身來,五官被黑暗籠罩。

瓦克斯利姆趕忙后退。“弗爾奇!別緊張。我只想跟你聊聊。”后背撞到了墻上,疼得他一皺眉。“你不必——”

弗爾奇張牙舞爪地朝他撲來。瓦克斯利姆尖叫著跑進走廊。“救命啊!”他大喊道,弗爾奇在身后追了上來,“救命!”

瓦克斯利姆原本想跑向樓梯,結果卻跑反了方向,離目標越來越遠。他用肩膀重重撞向走廊盡頭的那扇門。如果這幢宿舍樓跟他住的那幢格局相同,那么這扇門應該能通往樓上的會議室。門后說不定也是樓梯?

瓦克斯利姆把門撞開,結果發現進入了另一間更為明亮的房間。正中央的開闊空間周圍堆著一圈破桌子,仿佛是圍在舞臺四周的觀眾。

中間點著十幾支蠟燭,一個年紀大約在五歲上下的小男孩被綁在橫置于兩張桌子之間的木板上。他的襯衫被剪破,丟在地上,嘴里堵了布條,正徒勞地想要掙脫綁縛。

瓦克斯利姆愣住了,打量著那個男孩,又看了看旁邊桌上那幾把小刀發出的寒光,小男孩的胸膛上有刀傷,正在往外滴血。“噢,真是見鬼。”瓦克斯利姆小聲驚呼。弗爾奇走了進來,咔嗒一聲在身后關上門。“噢,真是見鬼。”瓦克斯利姆轉過身,睜大雙眼,“弗爾奇,你到底是怎么了?”“我不知道。”少年平靜地回答,“我只是想進來看看里面有什么。你知道發生了什么嗎?”

“你跟那幾個女孩一起出去了。”瓦克斯利姆說,“所以你就有了不在場的證據。如果有人發現你不在房間,你會說是跟他們在一塊。原來那只是為了掩蓋你真正的罪行。鐵銹啊!我姐姐她們不知道你溜回來了,對吧?她們肯定在外面喝得醉醺醺的,甚至不記得少了你這個人。她們肯定會擔保你——”

瓦克斯利姆的話被弗爾奇的眼神打斷了,他的眼神在燭光中閃爍,臉上面無表情。只見他舉起了一把釘子。

沒錯。弗爾奇就是個——

在弗爾奇用镕金術的鋼推之力射出那把釘子的瞬間,瓦克斯利姆大喝一聲,飛向旁邊的一堆家具。釘子像雨點般砸落,釘在木桌、椅子腿和地板上。瓦克斯向后閃身時手臂傳來一陣劇痛。

他叫出聲來,捂住胳膊躲在掩護物后面。一根釘子撕掉了肘部位置的一大塊肉。金屬。他需要金屬。他已經有幾個月沒燃燒過鋼了。祖母希望他能接受自己泰瑞司的那一面。他舉起雙臂,發現手臂上赤裸裸的。他的護腕……在你的房間里啊,白癡,瓦克斯想道。他伸手摸向褲帶。通常他都會隨身帶著……一小袋金屬碎屑。他一邊往外拿,一邊躲避著弗爾奇砸過來的桌椅。那個被綁住的孩子在他身后嗚咽啼哭。瓦克斯利姆雙手顫抖地想要打開那袋金屬碎屑,袋子卻突然從指間飛向了房間的另一側。他絕望地轉向弗爾奇,恰好看到一根金屬棒滑過桌面朝他飛來。

瓦克斯利姆想要閃躲,但是太慢了。被鋼推而出的金屬棒打在他的胸口上,將他撞得向后跌去。弗爾奇也哎喲一聲,險些摔倒。他對镕金術并不熟練,而且也沒做好準備。鋼推的力量不僅作用在瓦克斯利姆身上,也讓他自己遭受了同樣大的沖擊力。

但瓦克斯利姆還是狠狠地撞上了墻壁,感到身體里有什么東西裂了。他大口喘氣,眼前發黑,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頓時覺得天旋地轉。那個小袋子。快去拿那個小袋子!

他瘋狂地在地上摸索,腦海中只剩下“需要金屬”這一個念頭!甚至不顧手指流血,在一味亂摸。終于,袋子被他找到了,他趕忙解開袋口,仰頭就倒。

一個黑影沖到他面前,對著他的腹部就是一腳。瓦克斯利姆體內那根裂開的骨頭發出哀號,他尖叫起來,嘴里才剛剛倒進去一丁點金屬。弗爾奇把布袋從他手中擊飛,碎屑撒了一地,接著把他從地上拎起來。

眼前的少年比平時更顯強壯。他是在從金屬意識里提取力量。在瓦克斯利姆的腦海里閃過一個瘋狂的念頭,他甚至想要鋼推對方的護腕,可藏金術的金屬意識極難受到镕金術的影響。他的力量還不夠。

弗爾奇把瓦克斯利姆推出窗外,掐住他的脖子。雨水沖刷著瓦克斯利姆的身體,他掙扎著想要喘氣。“求你了……弗爾奇……不要……”弗爾奇手一松。瓦克斯利姆與大雨一同下落。從三樓徑直下落,穿過楓樹的枝條和鋪展開來的濕樹葉。他體內的鋼燃燒起來,藍線從胸口指向附近的金屬源。所有金屬源都在上方,底下沒有任何金屬能讓他鋼推自救。除了他褲袋里的那個小東西。瓦克斯利姆絕望地鋼推它,身體仍在不斷墜落。子彈從口袋里穿出,沿著腿往下飛去,還割破了他的腳,最后終于被他自身的體重推到地面上。在那一小塊金屬落地的一瞬間,瓦克斯利姆的下墜速度立即慢了下來。

他雙腳先著地,站在被雨水浸透的小路上,雙腿疼痛難忍。他栽倒在地,感到頭暈目眩,但總算沒死。是他的鋼推救了他。

雨點砸在臉上。他等待著死亡的降臨,但弗爾奇并沒有沖下來了結他的性命。那個少年拉上了百葉窗,也許是擔心燭光會被人發現。

瓦克斯利姆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肩膀上來就遭受了撞擊,摔落之后腿又受了傷,胸口被金屬棒擊中過——他究竟斷了多少根肋骨?他躺在雨里咳嗽著,好半天才想到要翻身尋找那粒救他一命的金屬。憑借镕金術的藍線,沒費多大力氣便發現了它的位置,他從泥地里把它挖了出來,拿在手里細看。

是警官留下的那發子彈。雨水沖刷著他的手,也讓那粒金屬越顯清晰。他甚至不記得是什么時候把它塞進口袋的。

像這樣的案件,縱火只不過是個開端而已……

他應該去找人幫忙。但樓上那個小男孩已經流了不少血。還有桌上那幾把刀。

恐怕要出大事了,長者,會讓你們所有人追悔莫及。

瓦克斯利姆突然憎恨起弗爾奇來。這個地方如此寧靜美好,黑暗不該存在于這里。如果說瓦克斯利姆是白色畫布上的一個污點,那么弗爾奇就是純粹的黑暗。

瓦克斯利姆大喊著一躍而起,沖進那幢舊樓的后門。他強忍疼痛,接連爬上兩層,撞開會議室的門。弗爾奇正跨在那個啼哭的孩子身上,手里握著血淋淋的匕首。他慢慢轉過頭,看向瓦克斯利姆。

瓦克斯利姆擲出子彈,彈殼在燭光中閃著光,然后使出渾身力氣朝前鋼推。弗爾奇轉過身,朝反方向推了回來。

這反應真是迅速。子彈停在空中,距離弗爾奇的臉只有幾寸距離。兩人都被推力撞得向后栽倒,但弗爾奇倒向身后一排桌子,穩穩站住,瓦克斯利姆則遠遠地撞向了門邊的墻壁。

弗爾奇面帶微笑,肌肉突然腫脹,從金屬意識庫里提取了力量。他從插有匕首的桌面上抓起一根金屬棒,朝瓦克斯利姆飛擲過來。瓦克斯利姆大喊一聲,趕忙鋼推,這才險險避開。

他的力量不夠強大。弗爾奇繼續鋼推,而瓦克斯利姆的鋼儲量少得可憐。金屬棒在空中緩緩往前飛,戳中了瓦克斯利姆的胸口,逼得他緊緊貼在墻壁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發子彈停在弗爾奇眼前,而他們角力的主要目標是那根一點一點勢要將瓦克斯利姆粉碎的金屬棒。他的胸口火燒火燎,嘴里也忍不住發出呻吟聲。

他是要死在這里了。

我想要去做正確的事。怎么就這么難?

弗爾奇笑著往前走。

瓦克斯利姆的雙眼牢牢盯著那枚閃著金光的子彈。他無法呼吸。可是那枚子彈……金屬是你們的生命。

一發子彈。由三部分金屬組成。先是彈頭。

金屬是你們的靈魂。

接著是彈殼。

您存留我們……

最后是底托。也就是撞針敲打子彈的著力點。

在那一瞬間,子彈在瓦克斯利姆眼里分成了三個部分,射出了三條線。他先將它們全部控制住,在金屬棒眼看就要粉碎他時,松開了其中兩個部分。

只把底托推了出去。

子彈爆裂。彈殼在弗爾奇镕金術鋼推之力的作用下向后飛,而底托則呼嘯著朝前疾飛而去,釘進了弗爾奇的顱骨。

瓦克斯利姆倒在地上,金屬條被他推到一旁。他渾身癱軟,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到木地板上。

恍惚中,他聽見樓下有聲音。終于有人聽見叫喊和爆裂聲趕來幫忙了。他迫使自己站起來,一跛一拐地走到房間對面,對那群正在上樓的泰瑞司人充耳不聞。他來到那個男孩身邊,將他放下。那個小男孩非但沒有嚇得拔腿就跑,反而緊緊抱住瓦克斯利姆的腿,泣不成聲。

人們從門外一擁而入。瓦克斯利姆彎腰把彈殼從潮濕的地板上拾起來,然后挺直身板,面向人群。到場的有泰林德瓦,有他的祖母,還有其他長者。他看見了他們臉上的恐懼,在那一刻,他明白這些人會恨他,因為他給他們的村寨中引發了暴力。

這些人會恨他,因為他做了正確的事。他站在弗爾奇的尸體旁邊,用一只手緊緊攥住彈殼,另一只手放在小男孩的頭上。男孩仍在不住地顫抖。“我會找到屬于我自己的路。”他小聲說。

二十八年后

藏身處的門被砰地一下踢開,塵土飛揚。破門而入者的輪廓在迷霧中清晰可辨——身穿迷霧外套,底邊的布穗隨著移動而上下翻飛,手里舉著一把霰彈槍。

“開火!”米格斯大聲下令。

身旁的弟兄們齊齊射擊。八個全副武裝的人躲在這間老酒館的掩體后面,朝站在門口的身影開槍。子彈像漫天蟲群似的飛了過來,但飛到這個身穿長衣的男人面前時便偏離了軌道,紛紛彈到墻壁和門上,留下一個個彈孔,打得門框搖搖欲墜。子彈在侵入屋內的迷霧中留下尾跡,但全身黑衣的執法者卻未動分毫。米格斯絕望地反擊,打光了手槍里的子彈,接著又扛起來福槍,用最快的速度瘋狂掃射。他們是怎么找到這里的?鐵銹啊,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局面不該演變到這個地步。

“沒用啊!”其中一名手下喊道,“他會殺光我們,米格斯!”

“你為什么站在那不動?”米格斯朝執法者大喊,“動手啊!”他又接連射出兩槍。“你這是什么意思!”

“也許他這是在分散我們的注意力。”又有一名手下說道,“好讓他的同伙溜到背后來偷襲我們。”

“嘿,這可太……”米格斯抬起頭來,愣住了。說話那人長著一張圓臉,頭戴簡單的馬車夫圓帽,跟圓頂禮帽有些像,只不過頂端是平的。這人是誰來著?他數了數手下的人數。

九個?

米格斯身邊的這小子微笑著把帽子一斜,對著他的臉就是一下。

動作快得讓人目不暇接。那個頭戴車夫帽的家伙一眨眼的工夫又放倒了斯靈克和古維利安。接著突然又出現在遠處的兩名手下身邊,用兩柄決斗杖將他們打倒在地。米格斯轉過身去——想去拿掉在地上的槍——執法者卻縱身越過掩護物,衣擺布穗飛揚,對準卓茲的下巴就是一腳。接著旋身一轉,槍口對準另一側的幾個人。

他們趕緊丟下武器。米格斯大汗淋漓地跪在一張翻倒的桌子旁邊。等著挨子彈。

但槍聲并未響起。

“進來吧,隊長!”執法者喊道。一群警察魚貫而入,攪得迷霧在四周翻騰。門外晨光已現,這些迷霧很快就要被驅散了。鐵銹啊。難道這群人真在這守了一晚上?

執法者用槍指著米格斯。“你也許愿意把槍放下,朋友。”這口氣像是在跟他談天。

米格斯猶豫了。“給我一槍吧,執法者。我陷得太深了。”“你打傷了兩名警察。”執法者把手指扣在扳機上說,“但他們不會死的,小子。照我說的做,你就不會被絞斷脖子。把槍放下。”

他們之前在門外也朝里面喊過同樣的話。這一次,米格斯選擇相信。“為什么?”他問,“你完全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們全都殺死。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執法者回答,“坦白說,你不值得殺。”他臉上帶著友好的笑意,“我良心背負的重擔已經夠多了。放下槍。這件事會有個說法。”米格斯把槍放下,站起身來,然后朝卓茲揮了揮手,對方原本正拿著槍想從地上爬起來,見狀頗不情愿地也放下了武器。

執法者轉過身,憑借镕金術之力跳到掩護物的頂上,把收起的霰彈槍插進腿側的槍套里。頭戴車夫帽的那個年輕人也站到他身邊,輕聲吹起口哨來。他似乎“順”走了古維利安最鐘愛的那把匕首——象牙刀柄露在衣袋外面。

“他們交給你了,隊長。”執法者說。

“不等著聽供詞了嗎,瓦克斯?”隊長轉過身來問道。

“來不及聽了,”執法者回答,“我要趕去參加婚禮。”

“誰的婚禮?”

“恐怕是我的。”

“你在自己婚禮的當天早上還參加突襲行動?”隊長問。

執法者——瓦克斯利姆·拉德利安在門口停下腳步。“恕我直言,這不是我的主意。”他再次朝那群警察和匪徒點頭致意,然后大步走進迷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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