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來也是要參加抗美援朝戰爭的，但因為是家里的獨苗，被母親強拉了回來，至此不得不跟兄弟們分開了。

結果那個部隊的兄弟去的都基本回不來了，即使回來的人，最后也不沒了多少消息。我后悔啊，后悔沒去，留著自己這一生的遺憾。”

說著外公抹了抹眼淚，但媽媽卻顯得聽不進去，畢竟這不屬于她的人生，也不會有人懂。

外公說的，對于文子而言聽著云里霧里的，但依舊愿意聽。

但故事其實并不完整，只有這一身的病痛是真實存在的，可能在之后的夢里會補全吧。

外公抹完眼淚接著說著。

“我見過開過典禮，也知道改革開發，更見過***本人工作完了坐在躺椅上看報紙。而自己當時還是奮斗的年紀，我卻一直是個炊事班的人，做飯還切了手。

幸運的是一直活著，不幸的也是一直活著，因為再也看不到那些兄弟了，再也看不到了。”

說著，抽泣起來。

“你老別哭，哭也沒用。”

媽媽很勤勞，但有時卻真的不懂老人。

爸爸卻經常安慰外公，因為他們都抽煙，都喝酒，只是命運不同，但傷心的都有些話投。

“文子啊，你……你歷史學的好，知道XX嗎？”

這些文子知道，卻也很難做出回答。

“知道。”

“她給我們炊事班每個人都發了條毛巾。”

“可她是個罪人。”

“對啊，假如她能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好了。”

“中國現在也在變得越來越好。”

爸爸插嘴說道。

“這就是歷史啊，錯誤每天在犯，中國卻依舊在變強。這就是黨的領導啊，這是我的信仰啊！”

說著，又開始不停抹眼淚了。

文子不懂這種眼淚代表著什么。

是自己對戰爭的痛惡，以及兄弟再也見不到的后悔。

是對歷史罪人的批判，對那些年代的感嘆。

是對黨的崇拜，或是對未來道路的向往和憧憬。

又或是在茫茫人海中，在難回首的悲傷與留念。

人都是這樣，都不是在犯罪，而是在犯錯，只是錯誤一旦多了，便再也無法回頭了。

……

……

這是未來的某一段故事，不為人知的故事。

外公躺在床上，看著新聞，無意間的一條，讓他雙手都在顫抖。

“他們可以回家了！他們可以回家了！”

他很激動，那一刻他是最幸福的，即使隔著一個屏幕。

他輕抹了一下眼。

但他最后還是冷靜了下來，敬了一個禮，向那些不可回首的故事，有了一個簡陋的道別。

【2013年中國與韓國達成了協議，韓方將歸還在韓中國志愿軍烈士遺骸】

這可能無數遍在外公的的夢里重復著，他也許害怕著很多年才會有這么一刻，他害怕那時他閉上了眼。但最終，他等到了，他終于能親眼看到這一刻了。

……

……

回到病房。

外公喝了一口水，胡言亂語變成了一種深深的沉默，沒人知道他的悲傷。就好像一個時代在變，無法融洽的相處，只好學著如何找到共同點。

外公找到了，那是一種信仰，一直這么流傳下來，最終變成一種繼承，深刻在歷史的大門上。

文子還是一臉懵逼，他聽不懂這些，包括對于外公而言的這些話，還有對這種情感，都無法理解。

他不算一個知音，只能說他是個旁觀者。因為對他而言也許只是剛出人間，未出人事的毛頭小兒。但外公已經基本到了人間的末尾，享受天倫之樂時，還滿懷著一種痛苦。

這不止于一種病痛的折磨，更有著一種精神上的煎熬。但他依舊活著，為著一種信仰而活著。

“文子，該走了。”

“嗯？”

“中午午飯你要回去，不然兩邊不好忙，而且你也知道你爺爺他人。”

“哦。”

“再玩一下啊！”

外公通紅的眼神炯炯有神，想再留著文子坐一會兒。

“這……”

文子看了看外公，又看了看爸爸。

“你老也別這么麻煩了，兩邊都忙不過來。”

媽媽看著文子，因為兩邊真的忙不過來。

“行吧。”

文子硬著頭皮答應了。

但外公很是不舍，有點生氣，還有些倔強，翹起了嘴，就像自己的酒被人偷喝了一樣。

錘了錘腿。

“你老別擔心，下次還會來的。”

說完穿上衣服，出去了。

文子也跟了出去。

“外公再見。”

文子沒有看見外公有多難受，只知道他又開始胡言亂語起來，他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人，卻成了這個時代為數不多的巨人。

依舊講述著一些，渺小陳舊的錯誤。

“走吧。”

爸爸看了看，站著不動的文子。

“哦。”

文子跟在父親的后面，也顯得像當年的外公一樣，又或是現在的外公。

他沒了能夠引以為傲的故事，也少了知根知底的朋友，更無法融入這個世人的時代，最終只留下一個背影。

然后在夜深人靜之時，看著空空如也的身后，沉淪著一艘又一艘小船，他們沒有記憶，只是顯得破舊不堪。

文子無法理解曾經的外公，就如同爺爺無法知道現在的文子，又或是兩家身份經濟的差距，這是一個時代的隔閡，也是難以磨滅的現實。這就是罪，一種被人再也無法理解的傷痛。

坐在車上，文子一言不發。

“你外公是個老兵，但不是一個好兵。”

爸爸意味深長的說著。

“我知道。”

文子迎合道。

“但外公終究還是想著彌補這一切。記得汶川地震嗎？”

“記得。”

“全國都在應援這一場災難，你外公也不例外，他把幾年存的退休金全捐了。”

“為什么？”

“不知道，但他說了，這是一種信仰，我們便也沒了辦法。”

“怎么沒辦法？”

“他比你爺爺還要倔。”

這晴天霹靂的話直接劈上了文子自己的頭，因為他第一次覺得這是種不可能的事。

比爺爺還倔強的人，根本不存在啊。

“算了吧，都是老人，都一樣。”

爸爸說完，靠邊停了一下車，拿起了一根煙，又開始抽了起來。

眼睛也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