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想,君惠小姐和長壽婆從未同時露面。島袋婆婆一向深居簡出,只有在每年的神社祭典上才會化著濃妝出現在眾人面前。”
“而島民們在得知君惠小姐被燒死后,曾說出‘君惠小姐死了,祭典就辦不下去了’之類的話。說明島民中的老人們,已經對君惠小姐假扮長壽婆的事情有了共識。”
“而當長壽婆意外出現后,他們全都驚訝得目瞪口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誰看到一位已死在火海里的人突然現身,都會手足無措。”
神原慎介有條有理地講述著他的推理,在場的眾人鴉雀無聲,唯有呼嘯而過的海風給他清朗的嗓音做著伴奏。
“可是,這個子差得也太多了吧。”
木場警部驚疑不定,不住地上下打量著身材矮小的島袋婆婆,口中說出了疑問。
“可以將小腿和腳曲折起來,用繩子之類的東西固定在大腿上,靠膝蓋緩緩走路。”
神原慎介語氣平靜,望向島袋婆婆的目光卻深沉如淵。
“作家先生,真虧你能看穿我的偽裝。這個老年妝,我可是很自信的。”
島袋婆婆突然咧嘴一笑,以老邁不堪的面孔發出了清澈溫柔的女聲:
“連這個把戲都被您看穿了,看來我沒資格應聘您的助理了。”
隨即,她用光潔的右手揭下面皮,露出端莊清秀的面龐,仿佛探出淤泥而不染分毫的清麗蓮花。
藏在長壽婆面具之下的,正是島袋君惠。
枯朽衰敗的老樹中,生長出了青春嫩綠的新枝。
宛如閃過了晴天霹靂,一眾刑警全都瞠目結舌,不可思議地注視著眼前驚世駭俗的景象。
唯有神原慎介依舊鎮定自若,冷靜分析道:
“君惠小姐一家,可能從很早之前就開始扮演長壽婆了。因此她的父母和祖父母才會制造坐船出海而死的假象。”
“君惠小姐這次,恐怕也是遵循了母親的人生軌跡。”
“您說得完全正確。”
島袋君惠苦笑一聲,清麗的面龐上流露出了些許無奈之色:
“一個人想要扮演兩個角色,還是太難了。”
“所以,在看到沙織尸體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了互換身份的計劃。”
說到這里,她嘆了口氣,將隱含淡淡哀愁的目光,看向了周圍的島民:
“但沒想到島上的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只是陪我在演戲而已。”
有一位老年島民當場痛哭流涕,跪著哽咽著說道:
“這個小島本來就是人魚島,君惠既然愿意繼續當長壽婆,我們自然也愿意默默幫助你完成心愿啊!”
其他島民紛紛跪倒在地,向她表達著歉意:
“雖然是為了島上著想,但我們還是覺得很對不住你。”
“請你原諒我們,君惠。”
幾滴淚水自島袋君惠的雙眸淌下,宛如清晨時分花瓣上掛著的純凈露珠。
“大家…沒關系的。”
凝望著黑壓壓一片跪著的人群,神原慎介深刻理解了,為何島袋君惠會在島民心中具有崇高的威望。
既有對她耗費大好青春年華的歉疚,也是對她無私付出的敬仰。
“君惠小姐,你能說一下,你在這起案件中做了什么嗎?”
木場警部不識趣地打斷了這感人肺腑的場面。
“好的。”
島袋君惠擦拭掉兩邊的淚痕,回憶起了當時的情景:
“我剛回到家,就看到了沙織的尸體。驚嚇之后,我原本打算報警。”
“但仔細思考過后,覺得可以利用她的尸體偽造出自己死亡的假象,從而專注于扮演曾祖母。”
黛眉微蹙,清雅的面龐上流露出了一絲疑慮:
“正在猶豫之際,倉庫里突然燃起了一場大火,我便將計就計。”
她沖著刑警與神原慎介彎下了腰,語氣誠摯地致歉道:
“給大家添麻煩了,真是對不起。”
木場警部陷入了沉思,隨即詢問道:
“這么說,你和福山祿郎,真的不是共犯的關系了。”
島袋君惠搖了搖頭,看向福山祿郎的眼神中有著驚悸,也有幾分惋惜:
“我也不清楚,為什么祿郎要做這種事。”
聽到她的話,原本垂頭喪氣的福山祿郎猛地抬起了頭,怔怔凝望著她,嘴里還喃喃自語著她的名字:
“君惠,君惠…”
“喂!”木場警部走到福山祿郎面前,嚴厲地斥責道:
“混蛋!趕緊把你殺人放火的經歷,老老實實地交代出來!”
額頭上涌出豆粒般大的汗珠,福山祿郎選擇了沉默不語。
“你這家伙!”
木場警部的怒火被他的拒不配合所點燃,他揪住了福山祿郎的衣領,忍不住想要痛毆嫌疑人一頓。
“哈哈哈!”
福山祿郎突然仰天大笑,趁衣領被揪住、左右兩邊刑警放松之際,猛然掙脫了束縛。
“人魚!是人魚!”
他狀若瘋癲,狂奔到了神社正殿門內,舉起了藏在門后的汽油桶,倒在了木質地板上。
“不許過來!誰過來我就立刻點燃這里!”
嘩嘩流動的淡黃色液體散發出濃烈的刺激性氣味,很快在地板上匯聚成了一灘小溪。
“不要開槍!可能會引發爆炸!”
神原慎介及時制止了掏出手槍的刑警,主動上前與陷入瘋狂狀態的福山祿郎對話:
“祿郎先生,你別沖動!”
福山祿郎面目猙獰,不管不顧地傾倒著一桶又一桶的汽油,自言自語道:
“人魚,你們全都是人魚!”
這些汽油桶,應該是他在放火燒祭祀小屋之前拿出來的。
他把汽油桶偷放在神社本殿,難道是想繼續焚燒昨夜未毀掉的另一半神社?
一瞬間,神原慎介心思百轉,但嘴上卻配合著詢問道:
“人魚?祿郎先生,你說的人魚是什么意思?”
福山祿郎猛然抬起頭,充斥著血絲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神原慎介,突然咧開嘴笑了:
“對哦,有可能我才是人魚。”
說罷,他迅速舉起一桶汽油,傾倒在了自己身上,并毫不猶豫地掏出了打火機。
“祿郎先生,請你冷靜!”
神原慎介高聲疾呼。
“不要,祿郎!”
島袋君惠捂住了雙唇,眼神中寫滿了驚恐。
島民們和刑警們亂作一團,各自逃命,場面已經不可控制。
下一秒,一點微小的火焰從福山祿郎的手里冒出,迅速擴散成了一團火蓮,撲面襲來。
神原慎介當即后撤,撲倒站位靠前、愣住不動的島袋君惠,飛速向后方翻滾而去。
轟的一聲,澎湃的火焰勢不可擋,猶如洶涌的海浪,一瞬間灌滿了整個神社正殿。
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隱隱有一個人影在抽搐著身體,本能地掙扎。
但很快,他停止了徒勞無功的動作,溺死在了這片橙黃透明的海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