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誰?”
龐嚴屏息凝神,雙手高舉“安國”寶劍,擺出戰斗姿勢。常年的流浪生活讓他學會了事事謹慎。
“抱歉!這個問題恐怕我無法回答你。”
金面人站在陰影里,流水般柔順的聲音聽上去毫無敵意。
龐嚴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動兩步。他全身肌肉緊繃,汗水自額頭流淌而下,浸濕了鬢角的灰發。
“商人劉十三是你殺的嗎?”
“不。”
回答雖然簡短,可金面人的聲音卻陡然成了兩塊相互摩擦的石板,粗糲而堅硬,完全不似人聲。
龐嚴豎著耳朵,仔細分辨著這截然不同的兩種聲音。
他回想起了在國王城堡的暗道里聽過的聲音。那時的聲音雖然撲朔迷離,卻始終如一,不像現在這般搖擺不定。
如此看來,金面人一定是為了隱藏身份而特意使用了某種變聲戲法。
“你為什么會出現在兇殺現場?”
“真是愚不可及!這三個問題通通毫無意義!”
金面人的聲音再次以流水的形式出現,不禁讓龐嚴心中一顫。
他謹慎地邁出兩步,對方身上的香氣飄然入鼻。
這是一種混合了紫玉丁香、水晶肉桂和極地鼠尾草的復合香氣。這種香氣來自極為名貴的香水,只有那些身份最為顯赫的貴族老爺才能享用得起。
他在記憶中搜索,比對,可就是想不起有誰曾使用過類似的香水。他用手臂遮住鼻孔,生怕香水中混有致命的勾魂迷香。
“你為什么將我引出來?”
“這回總算上道了。”
金面人微微轉動側臉,面具上用朱砂描畫的五官寫滿了無情的嘲弄。
“我要是你的話,絕不會帶著這把‘安國’寶劍招搖過市!”
“你認得這把劍?”
龐嚴敏感地問道,心里忽然想起了授劍儀式那天有人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莫非這金面人就是熊岳?我要多加小心才好。
金面人傲慢地伸出右手,那對紅色的眼睛猶如漩渦一般暗藏殺機。
他由陰影中走出,慢慢靠近龐嚴。
當他來到陽光下時,金色的面具再次放射出萬道光芒。
龐嚴像被閃電擊中一樣,頓時頭暈眼花,手腳遲鈍。他勉強用左手遮住亮光,右手乖乖將寶劍呈上。
“果然是把好劍!”
金面人接過劍,旋而退回了陰影里。
“作為見面禮,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相傳在一千年前,那時的先民仍處于十分原始和蒙昧的狀態,文明的曙光尚未出現,大地籠罩在一片蠻荒之中。
當時,這片土地上生活著眾多的種族,他們結成一個個小小的部落,互相聯合又彼此攻閥,戰火連天。他們的生活極為困苦,缺乏足夠的食物,人口也非常稀少。
在現今稱為金翼盆地的王都地區,生活著一小群血緣親近的部落。
他們背靠著巨大的環形山脈,沿河建房而居。他們以農耕和采集為業,紡織技術也日漸成熟。
這些部落均以“洛文”為名號,長期分分合合,有時一起聯手對抗外敵,有時自相火并。
后來,一個嬰孩的誕生徹底改變了洛文部落的面貌,也徹底改寫了整片大陸的歷史。
這個嬰孩就是偉大的先知。他出生在一個僅有幾十口人的弱小部落里,父親是部落的酋長。
據說在母親分娩的時候,天上下起了一陣色彩繽紛的寶石雨。
那些寶石落在屋頂上,落在泥地上,層層堆疊,將整座茅草屋裝點得美輪美奐,宛如一座七彩的水晶宮殿。
隨著先知的降生,整座水晶宮殿瞬間蒸騰而起,化作一朵朵漂浮的彩云。
部落人民見此神跡,無不跪倒在地,頂禮膜拜。
他們把這個嬰孩奉為“天神之子”,并對他寄予厚望。
父親根據天賜的異象,給他起了石雨的名字。
可是,先知在孩童時期并未展現出多少過人之處,反而因為體弱多病,手腳笨拙,常常受到族人的冷落。
兩個弟弟雖然年幼,卻已經能夠跟著父親四處狩獵征戰,而他卻只得了個在金翼山上放羊的差事。
有一天,先知獨自在金雀山的森林里玩耍。
忽然,天上電閃雷鳴,暴雨如注,山洪裹挾著泥土傾瀉而下,來不及逃跑的動物被泥石流無情吞噬。
先知拼命往山下跑,可是仍然被這股強大的力量卷走了。
當他醒來時,發現四周晴空萬里,草地上開滿了各種顏色的野花。
“快跟我來!”
他定了定神,發現一只野兔正沖著他說話。
雖然心中驚愕不已,可他當即決定跟隨著野兔一探究竟。
野兔將先知帶進了一個巨大的山洞,然后一溜煙沒影了。
他懷著強烈的好奇心朝著山洞的深處走去。
走著走著,他驚訝地發現,這個山洞就是無數個夜晚讓他魂牽夢繞的地方。
他睜大眼睛向四周望去,巖壁上結滿了晶瑩的七彩寶石,山洞的盡頭則矗立著一尊雄偉的石頭雕像。
那是一個通體明亮、體格巨大的男子,看上去與洛文人的相貌截然不同。
他威風凜凜地坐在巨石寶座上,手里杵著一根黑色的長槍。
“年輕的牧羊人啊!走上前來吧!”石像說道。
那聲音既仁慈又威嚴,在山洞里回響連連。
先知連忙爬跪向前,匍匐在石像腳下。
“我是你父親的神,是該突亞的神,梅里的神,烏凱的神。”
先知以臉貼地,絲毫不敢將目光抬起。
石像對先知說:
“你們的困苦我聽到了,你們的哀聲我聽到了!從今以后,你和你的子孫要對我虔誠恭敬,要為我塑像立廟,要為我獻出犧牲,要嚴守我的規矩,執行我的旨意。
“作為忠誠的獎賞,你將領導你的子民,站在堅硬的磐石上;你將拿起我的武器,披上我的鎧甲,擊敗敵人,驅趕邪魔和異端;你將獲得土地和食物,你的種族將繁衍壯大。
“來吧,站起來吧!舉起我的長槍,你和你的子民將永世獲得庇佑!”
先知毫不猶豫地舉起了那只黑色的“巨神之槍”。
“這個故事就連三歲孩童都聽過!何必在此浪費唇舌?”
龐嚴惱怒道。
“接下來的故事,想必很少有人會知道。這是關于三魔劍與魔法玉的傳說。”
金面人從腰間的口袋里取出一顆藍色的玉石,鑲在“安國”劍的蘭花形護手上。
寶劍頓時發出靜謐的藍灰色光芒,銀色的金屬劍身不停地冒出冰冷的寒霜。
演示完畢后,他將玉石取下,寶劍立刻歸于平凡。
他繼續講起了故事。
“先知在獲得天賜的神器后,眾望所歸地被族人推上了酋長的位置。他率領部眾,輕而易舉地統一了洛文各部落。
“緊接著他率領大軍,揮師向外,收服了一個又一個部落,消滅了一個又一個聯盟,最終統一了龍骨山以西的所有部族,建立起了名為“洛文”的偉大王國。
“傳說在戰爭中,先知身披彩色的鎧甲,手中的‘巨神之槍’能一邊噴射烈焰,一邊揮灑寒冰。”
“難道安國寶劍與巨神之槍有某種聯系?”
“不錯。‘巨神之槍’能夠根據魔玉屬性的不同而釋放出不同種類的魔法,威力無可匹敵。而先知的鎧甲正是用魔法玉打制而成,日后蓬勃的采玉業也是發端于此。
“不過魔玉鎧甲制作工藝復雜,用起來又十分不便,因此,后來的工匠發明了‘鑲嵌法’,也就是與‘安國’寶劍類似的使用方法,而魔玉鎧甲最終消失在了歷史的塵埃中。”
“巨人之槍后來下落如何?為什么從來沒聽人提起過?”
“先知仙去后,他親手建立的‘第一王朝’發生了大規模的叛亂。不過,他的子孫仍舊握有這兩件寶器,平息叛亂易如反掌。
“此后,王國進入了一段和平穩定的時期,各種族之間相互通婚,風俗習慣也日漸趨同,整個王國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局面。
“在此后的三百年里,‘第一王朝’在數不清的天災和不斷涌起的兵禍中逐步走向衰弱,最終覆滅在了一個來自東方的領主手里。
“這位東方貴族正是史稱‘第二王朝’或‘文氏王朝’的建立者文淵。他之所以能夠與擁有‘巨神之槍’的王室抗衡,主要依靠的是一只悄然崛起的神秘力量。
“這只力量就是由法師和煉金術士組成的奇羽工會。
“他們在漫長的歲月里逐步掌握了魔玉的秘密,并研究出了通過普通媒介來驅動魔玉的方法。
“正是憑借著五花八門、威力更強的新興魔法,文氏貴族最終得以擊敗敵人,加冕為洛文國王。
“讓人奇怪的是,文氏雖然得到了那件傳奇的‘巨神之槍’,卻非常輕視它,還把它鎖在了王宮地下的倉庫里,五百年來不見天日。
“到了文氏王朝末年,天下大亂,群雄并起。
“一個來自西北大漠的元氏家族在戰爭中脫穎而出。他們在族長元璽的率領下三次大敗文氏的軍隊,并且一鼓作氣拿下了王都。
“雖然元氏占據了首都,俘虜了國王,可他并沒有急著加冕,因為地方上仍存在著許多強大的敵對勢力。
“他派人取來了那只傳說中的‘巨神之槍’。
“在他的觀念里,這個從先知時代傳下來的權力信物,代表了神授王權的正統。只要能以此號令天下,那些敵對勢力必定會望風而降。
“不過,‘巨神之槍’尺寸巨大,使用不便,他只好命工匠將它回爐重制,打造出了三把全新的寶劍。
“他親自為這三把寶劍命名,并讓工匠把名字刻在了劍身之上。其中一把名為‘承天’,元璽自己隨身佩戴。另一把名為‘永昌’,他賜給了自己的大兒子。最后一把名為‘安國’,他將這把寶劍賜給了手下最得力的臣屬,一個名叫靳陽的貴族。
“在此后的戰爭中,這三把魔劍一齊出擊,所向披靡,終于掃滅了所有敵人。
“元璽如愿以償地在石雨大圣堂舉行了加冕儀式,從此開啟了延續至今的‘第三王朝’。”
金面人講述完后,把“安國”寶劍交還給了龐嚴。
“沒想到這把劍竟有如此傳奇的經歷!”
龐嚴撫摸著寶劍感慨道。
“這把寶劍并沒有給靳氏家族帶來好運,靳氏反而落得個身死族滅的下場。真是可悲!”
“關于靳氏家族的禍事,你又知道多少?”
“這件發生在二十五年前的離奇事件早已塵封在了歲月的長河中,而且身居高位的親歷者似乎有意彈壓輿論,因此,這件在當時極為轟動的事件卻很快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里。
“此外,為了達到目的,他們甚至不惜在王家檔案上做手腳。如今能查到的關于靳氏家族的記錄寥寥無幾,更別提找尋那起事件的來龍去脈啦!”
難道家族的血海深仇就永遠報不了了嗎?
龐嚴在心中垂淚,眼里布滿了憤恨的血絲。
“聽說當時靳氏公爵年僅五歲的小公子有幸逃過了那場劫難,并且在此后的日子里徹底消失不見了。
“與小公子一同消失的還有公爵的貼身侍從,以及那把家傳的‘安國’寶劍。
“如今寶劍重見天日,這勢必會引來一場血雨腥風。
“我勸你還是掂量掂量,好好考慮一下今后的打算。”
“打算?有什么可打算的!我之所以忍辱偷生,只為了這一個目的!假如真相石沉大海,那我就用這把劍將它引出來。”
“你身在明處,人家卻在暗地里。只怕還沒等到仇家現身,你就已經被來自陰影中的暗箭射倒了。如此有勇無謀的做法,只會枉送性命。”
龐嚴再次打量起金面人來。
只見他渾身上下布滿偽裝,連一絲破綻都沒有。
寫滿嘲弄的黃金面具,沁人肺腑的高潔香氣,卻又是如此耀眼,真讓人捉摸不透。
既然他參與了“夏夜之變”,想必一定是元玠的人。
雖然此人絕非善類,可并非一定就是敵人。
他今日特意引我出來,又將寶劍的來歷悉數相告,還故意用言語激我,看來一定是想要利用我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我到底應該怎么辦?
龐嚴陷入了沉思。
“看來你還是無法下定決心呀!”
金面人語帶譏諷地說。
“不,這不是決心的問題,而是你是否值得信任。你憑什么讓我相信一個鬼鬼祟祟、躲在面具后頭的家伙?”
“請原諒,就算是我,也有難言的苦衷。不過,你應該考慮的絕非是信任的問題。”
“不錯,其實你心里清楚得很,我除了信任你,別無選擇。”
“既然如此,你還有什么可猶豫的?”
“雖然你一定不會將你的真實目的告訴我,可是,我只想知道你的敵人是誰?”
“我的敵人就是你的敵人,這不是明擺著嗎?”
“難道他沒有名字,沒有身份嗎?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說個清楚?”
“此人身份顯赫,本領滔天,權勢極大,光是提起他的名字就教人瑟瑟發抖。”
“那你打算怎么對付他?”
“只有籠絡人才,積蓄力量,出奇制勝!”
“想來你一定是替我謀劃過了?說來聽聽!”
“就怕你沒這個本事,到頭來還得栽在仇人手里。”
“我有沒有本事你心中自然有數。快把你的計劃告訴我!”
“計劃倒是談不上,只有幾個中肯的建議罷了。”
金面人似乎打算繼續賣關子,可龐嚴只是凝視著,再不做聲。金面人發出一陣空靈的輕笑,說:
“很好!你很聰明,也很沉得住氣,可你現在最需要的是實力。說得確切點,你必須擁有一只能夠替你賣命的隊伍。”
“你的建議真是太可笑了!我不過是個剛剛找到差事的無名小卒,有誰肯替我賣命?”
“那就得看你的手段啦!白光隊現在風頭正盛,兵強馬壯,可你們的隊長卻是一個性情乖張、胸無大志的粗鄙莽夫。他手底下凈是一些出身卑微、毫無主見卻異常兇惡之人。這正是你的用武之地。”
“你是說,我必須把秦和除掉,然后取而代之?”
“難道你就沒動過這樣的念頭嗎?”
“這樣的。。。。。。念頭。。。。。。”
雖然秦和為人暴躁,又多猜忌,對自己也是處處設防,可他畢竟對自己有收留之恩。
而且他有勇有謀,又頗具人望,想要扳倒他談何容易呢?
龐嚴在心中默默盤算。
“如果連這點小事都辦不成,我勸你還是放棄復仇的想法吧!你的敵人遠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強大。”
“我當然有這樣的打算!”
龐嚴將雙手抱在胸前說:
“可是,我現在所能憑借的只有手里的這把寶劍,我還需要更多!更多!”
“這你大可以放心,我已經為你提供了三名幫手,只要你善加利用,一定能有所作為。
“此外,我會在上頭給你提供一些必要的支持,你只管放開手腳,大干一場吧!愿天神與你同在!”
龐嚴蹙起眉頭,眉宇間燃燒著堅定的信念。他用平靜的口氣說道: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