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飛白回到武館已經七點鐘了，雖然提前打過電話，但林陽榮還是面色不善地坐在四合院當口。

老人家虎著臉，用拐杖戳了兩下地板：“下午去練功了？”

林飛白這次沒有像上次一樣一板一眼回答，他和劉同方父子兩個告別之后，還去中心公園和傳達室的徐老頭聊了會兒天。

“啞巴了？”林陽榮厲聲問他，“怎么不說話啊？”

林飛白沒底氣地低頭，不愿意看到父親，一言不發離開了。

他回到自己房間，用電腦給趙東升打視頻電話。那頭的人正撈著泡面，眼神黏在手機靠后的位置，話筒里傳出游戲主播的吐槽聲音。

“怎么又吃泡面？”林飛白調整了一下電腦顯示屏的位置，“喲呵，換口味了？”

“樓下小賣部賣斷貨了。”趙東升胡子拉碴，一看就是好幾天沒出門，“只能隨便湊合湊合。他放下叉子喝一口冰可樂，接著說：“胖子說你不接他單子了啊？”

消息傳得真快。林飛白無奈地說：“冷靜一段時間。”

“不做設計了？”趙東升公司最近在搞并購，他分管的項目暫停，組里所有人在家當咸魚。

“做的，怎么會不做了。”林飛白閑聊著說，“就是暫時冷靜一下。”

“好寶寶掉進現實漩渦，被垃圾世界嚇破了膽。”趙東升感嘆道。

“我早就在漩渦里了。”林飛白用手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面，“漩渦太猛，我又脆弱，讓我肉身和精神幾乎分離。”

“你看看我現在。”趙東升單手起泡面給好友看，又旋轉了一下手機鏡頭，掃到亂哄哄的屋子，“是不是肉身也和精神分離了？”

林飛白不由得笑出聲來：“要不是你平凡迂腐的肉身一死，精神就會消亡，我懷疑你會直接入定得道。”

“聽不懂，不明白。”趙東升裝傻地拼命搖頭，又吃了兩口泡面說，“說真的，林子，你這兩天有空嗎？我們黃金三角出來聚聚。”

“天天有空。”林飛白歪著頭考慮了一會兒，“胖子呢？”

“胖子說明天不加班，他們老板晚上要去談單子。”趙東升講，“六點鐘，福泰路旁邊小面館見？”

“歐凱。”林飛白比一個手勢，“不見不散。”

另一頭，劉同方開車和劉凱安回家，到家后才聽到肚子咕嚕嚕叫喚，打開冰箱卻空無一物。

劉凱安自己洗好澡回房間做作業，空留劉同方一個人待在客廳。體育頻道里中國男足懶懶散散地走路，個個都是高射炮。他開了一罐啤酒打算墊肚子，喝完后更是坐立難安，只好又點了一份肯德基外賣。

一份全家桶吃到半夜，又用筆記本看完王莎發來的郵件，城市的夢已經深了。

他拿著手機，界面點在通訊錄里，林飛白的號碼安安靜靜躺在列表里面。

離十月份的武館開班還有小半個月，根據《劉浩戀愛守則》記錄，應該盡一切可能增加與對方的接觸時間。那么，“設計”就是一個很好的切入口。

自己公司的大單子肯定不能輕易交給林飛白，小單子又都是公事公辦原則，不得不帶點上下級的命令式關系。他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一個最合適的辦法。

“你在清平城投資的房產在哪里？”劉同方直接撥通了緊急電話。

“嗯，老大啊，是我。”劉浩迷迷瞪瞪說，顯然是剛被吵醒，“老大，我劉浩這條命是你撿回來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別扯他媽的蛋！”劉同方打斷他，“你在清平城投了幾套房子？”

“老大你要藏人嗎？”劉浩試探著說，“是那個……公園里的教武術的？”

還沒等到回答，又壓低了聲音，清醒了不少，神神秘秘問：“活的還是死的？”

“都十二點了你腦子里裝的是白日夢嗎？”劉同方氣得都要笑出來，“想象力有三百斤啊。”

“老大你直說吧。”劉浩哀嘆一聲，“我腦子是真差勁，大晚上的尤其不好用。明兒個我就給換了，換個又大又圓的。”

“你換個大西瓜吧。”劉同方真笑出來了，“我要搞一套房子給林飛白做家裝。”

劉浩眼珠子一轉，就通悟這林飛白何許人也：“老大你在清平城百十套房子，隨便挑一套不就行了。”

“行了我找你干嘛？是肯德基不好吃了還是要看的文件太少了？”劉同方機關槍似的往外蹦字兒，“人家做設計的，收房驗房就能看出來房子是我的。又變成客戶關系，多膈應。”

“是是是。”劉浩一疊聲應道，“我城郊有一套三層別墅，去年全款買的，毛坯房。一來比較遠，公交不通，你可以開車送他過去；二來房子大，讓他多裝修會兒。你們搞設計的是這么說的吧，老大？”

“腦袋不錯，不用換了。”劉同方滿意地說，“買個大西瓜自己吃吃吧。”

掛斷電話后，段哲元閉著眼睛從空調被里冒出個腦袋：“你們老大事兒真多。”

“沒事了沒事了。”劉浩一伸手把人攬回懷里，“有我呢。”

林飛白第二天起床看到劉同方的微信，說正好有一個單子，一手毛坯房全套家裝，三層樓，問他有沒有興趣。

林飛白飛快打字，興奮地回復，但直到晚上也沒有回訊。

他點開劉同方的朋友圈，看到全是樣板圖。

隔斷多出十平米，避免收納多繁雜；

成功解放十平米，書房巧用榻榻米；

輕松擴容十平米，上下家具比高低。

輕奢小資、任性混搭、古樸內斂，任您挑選。

晚上六點鐘，林飛白坐在小面館里點菜。老板是他們的老朋友了，一疊涼菜已經送在桌上。

突然間，趙東升從身后竄出來：“嘿！兄弟！我們好久不見你在哪里嘿！朋友！”他旋轉三百六十度轉到林飛白對面坐下，手腕內旋一百八，攤平手掌在空中劃過一個弧度，“該你了。”

“如果真的是你請打招呼。”林飛白一邊順著調子唱下去，一邊翻過來桌上的玻璃杯倒啤酒。

“嗨！”趙東升雙臂夾緊兩側肋部，小幅度搖擺著雙手打招呼。

林飛白一瞬又仿佛回到了大學時代，三個人一起下館子，天南海北瞎吹，然后東倒西歪樂呵。兩個表演型人格硬生生把個陽光大男孩，襯托得像是個自閉癥兒童。

林飛白問：“胖子怎么還沒到啊？”

“說是公司還有一點事兒。”趙東升拿起杯子，一口吸掉上面的泡沫。

“沒事。”林飛白把寫好的單子遞給老板，“我們先吃起來。”

還沒聊上幾句，終于等到了劉同方的微信消息。

老板在門口做著甩面，發出梆梆梆的響聲。

“一份牛雜湯——好嘞——”

微信信息上面寫著：抱歉，臨時有應酬，沒有及時回復。

不一會兒又來一條語音，林飛白把手機貼近耳朵：公司比較小，沒有專門的客戶部，可能需要前期溝通和全程監工。你要是忙的話，也可以只做效果圖和施工圖，其他我都可以找人。

不忙不忙！健氣受連忙打字回復。

一會兒又仿佛感覺不對，再聽了一遍語音，發現話音開頭，有清清楚楚的一聲“牛雜湯——”。他匆忙站起身往外張望，正巧看見劉同方斜站在十字路口等紅燈。

“怎么了？”趙東升用調羹撈一大勺涼拌牛肉往面條里放。

“巧了。”林飛白沖他擠擠眼睛，“我新老板路過呢。”

“在哪兒？”趙東升也探出頭。

“那兒。”林飛白朝紅綠燈方向一指，那男人包裹在西裝里的身材高大，肩寬腰窄，好看極了，“我去打個招呼。”說完筷子一放，就往外面走。

“嘿劉先生！好巧啊！我就在旁邊吃飯！”林飛白神采飛揚的活力又重重戳到了劉同方。

“正巧啊，我剛從福泰酒樓出來。”后者喝了點酒，正吹著風等代駕，“你在和朋友吃飯嗎？”

“是啊。”林飛白在晚風里一吹，臉頰紅撲撲的，“和大學室友。”他看著劉同方的瘦長臉側線條剛毅，即使映在紅綠燈奇怪的顏色下面，依然透出逼人的硬氣：“時間過得真快啊，我室友都成家有孩子了。”

“你室友也是做設計的嗎？都是同行啊。”劉同方笑著說。

林飛白想了想胖子，說：“說不準還認識呢。”

“那別說了，可能正和我們公司搶生意呢。”劉同方爽朗地笑了兩聲，問：“那你之前有沒有進過企業啊？”

林飛白推托說：“都畢業兩年多了，一心撲在武館上。”

劉同方知道他還沒有把自己當朋友，只字不談自己以前的經歷，只好轉移話題，溫柔地笑笑問：“你室友都成家了，你這樣的條件，不會沒有女朋友吧？”

林飛白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一瞬間被抽了生氣，眸子黯淡了，不做聲。劉同方心里暗罵糟糕，趕忙說：“你要是想快點開工，明天就可以量房！”

“真的嗎？”林飛白果真又打了雞血，“客戶有空嗎？”

“有的，客戶很著急。”劉同方心想，劉浩能力強心理穩當，還是自己一手帶起來的，應對這種小事情肯定沒有問題。于是張口就來，“這是客戶的婚房。”

林飛白回到小飯館，發現一副新碗筷被用過的痕跡：“胖子到啦？人呢？”

“又走了。陰差陽錯，我們黃金三角又聚不上了。”趙東升吃得油光滿面，“說是老板撿了個大便宜，讓他過去講設計理念，就在旁邊酒樓。”趙東升說完，循著林飛白的笑意打量他全身：“遇到什么好事情了？”

“事業發新芽。”林飛白笑盈盈的。

劉浩不幸又接到了緊急電話：“老大，我劉浩承蒙您的關照，必定上刀山下火海……”

“馬上來清平城。”劉同方說，“明天早上十點半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