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冰雪消融，潔白的世界變得千瘡百孔，雪下掩蓋的馬糞牛糞羊屎蛋紛紛暴露在陽光下。還不到正月十五，過新年的熱情還沒過去又開學了。

王小月早幾天開學走了。王小滿擠上班車，車上牧民們嘰里咕嚕，翻敞的大皮襖散發出牛羊的氣味。以前怎么也沒感覺，她想著是因為“只緣身在此山中”吧。

車站人流擁擠，高個子的大兵，小個子的老太太，后腦勺肥肉堆疊的老先生，衣著華麗的少婦，戴花的小姑娘，瀟灑的少年學生，形形色色的人充塞著窄小的街道。一路穿行，叫賣吶喊，爭執嬉笑聲漸遠。

一條安靜平整的大路，路邊挺拔的楊樹站崗般一動不動。經過政府大院，院里蘇式建筑厚重威嚴，院子里長滿高大的橡樹。不遠就到學校。

三姐已經收拾好去教室了。宿舍里有搬到其他宿舍住的，換了新人搬進來。

小女生鼓鼓的臉，笑瞇瞇的，上學期住隔壁宿舍，王小滿認識她，和張今夏都在高一四班。石靜麗笑嘻嘻的鼓著小臉：

“我不會縫，誰幫幫我呀……”

住宿生假期被褥拆掉回家洗干凈，開學再帶到宿舍縫起來。

瘦高的王愛云說：

“我也不會縫，都是我媽縫好帶來的。”

胖乎乎的李榮珍看一眼，嘆口氣：

“唉，我找楊巧玲幫我縫的，她也縫了半天……”

王小滿的被褥三姐早收拾好了，她說：

“我來吧，不過縫被子我也是第一次，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哈哈哈…”

幾人一起把被里在大通鋪上鋪平，再放上網套，被面鋪最上面，被里的邊翻上來壓住被面。穿針引線，從一個角開始，一針一針縫四邊，網套有點厚，手要使勁，有時候使不上勁就針頭頂著床，手指順著針尖往下壓。

一邊縫還一邊給她們講故事：

“有母女兩個，媽媽縫被子叫女兒和面，女兒一會喊，‘媽，面干了’，媽媽縫著被子說，‘加水’，一會又喊‘媽，面稀了’，媽媽說，‘加面’，……最后女兒說，‘面板放不下了’，媽媽說，‘要不是我把自己縫被子里了，非得出來揍你’。”

石靜麗她們笑得東倒西歪，王小滿縫的一頭汗，忙乎了快兩小時終于完工。

興奮的把新被子卷起來，王小滿看到自己的床單也有兩處縫被里子上了，大家又笑倒在床板上。王小滿說：

“幸好，我沒縫進去…哈哈哈…”

她想了想，拿剪刀把縫到床單的線剪斷再接起來：

“好了，以后我就會了…”

越是老學生了，越是對開學見面感到興奮，大多是鄉場的同學，新學年帶來自家的特色吃食跟同學分享。

油果子，馓子，僵面條，麻葉子……

“嘗嘗我媽做的馓子，牛奶和的面…”

“我媽炸的麻花，放蜂蜜的…”

“我家的僵面條裹糖漿了，酥甜的…”

第二天到教室，王小滿故作鎮定也掩蓋不住心里的歡喜。

李世源抱住她：

“欸，假期長胖了啊…”

“哪有，我這是虛胖…哈哈哈…”

學習委員鄧慧雯，三七分的短發已垂到肩膀，神秘兮兮的趴過來：

“聽說，我們要學跳交誼舞，你們會不會……我以前在廣州學過一點。”

李世源說：

“我姐教過我一點…我大姐在迎新賓館上班…”

“我不會，為啥學這個？”

“學校要求高中生學的，體育課，GZ那些大城市，學生早就學了，我們這里什么都落后…”

據鄧慧雯說，她跟她的小姨在GZ上了幾年學。在大街上親見有人搶耳環，耳朵都扯爛了，流著血，太可怕了……

她縮著肩膀抖了一下腦袋，說話總是神秘兮兮的。

三月，西北的早春，陽光溫暖，沒風的午后陽光，暖暖的照著操場上青春氣息的學生。

身高一八幾的體育崔老師說：

“今天學交誼舞，先站隊…”

陳秀娥轉過身悄悄說：

“咱們體育老師真是太帥了…”

鄧慧雯看著矮個子的陳秀娥：

“你確定能看到他的臉？”

“呵呵呵…”

陳秀娥和旁邊的都笑起來。

“一隊男生一隊女生站好，聽我說…男生牽上女生的手……”

李世源對面的馬速，王小滿對面是班長趙永剛，趙永剛看著王小滿微微笑著伸出手，王小滿看他一眼糾結的不行，從沒跟男生牽過手啊。

崔老師看出同學們的囧相，鼓勵道：

“這是正常的交誼舞，以后都能用得上，就和學數理化一樣，走遍天下……”

鄧慧雯大方的伸手等著對面的王浩學：

“王浩學，我帶你…”

男生女生紅著臉伸出手來。

王小滿鼓起勇氣伸出手，男生的大手肉乎乎的熱熱的，她緊張的頭頂出一層細細的汗

“好，看我的動作…”

學一會動作，崔老師打開錄音機：

“好，現在放上音樂，大家跟著跳…”

鄧慧雯迎著陽光輕快的往前，后退，轉圈，跳得真好，王浩學也學過嗎。王小滿看到他們配合好像很默契…

李世源和馬速也跳的很輕松，兩人還笑瞇瞇的互相做鬼臉…

王小滿不敢看班長那張正義的臉，她頭左右轉著，看到陳秀娥踩到他對面男生的腳，羞得滿臉通紅…

她感覺踩到個軟軟的東西，不對勁，低頭一看，還在人家腳上試一下，她急忙往后退，手一松，腳下沒站穩，又趕緊伸手想抓住什么，只抓住趙永剛的袖子。

呲拉一聲，趙永剛袖子扯開線了，王小滿仰倒在地上，手上緊緊抓著趙永剛的衣袖把他也帶倒，半跪在她旁邊。

聽到動靜全都停下了，王小滿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她不好意思的爬起來，在哄堂大笑中拍拍身上的土，尷尬的笑著：

“對不起啊，沒注意…”

“沒事，回去縫起來就好了…”

趙永剛也笑起來拍拍褲子。同學們也說著笑著，瞬間沒有了障礙，接下來跳舞也學的快樂輕松了。

下課了，王小滿總覺得李世源笑得跟個傻子似的：

“你要不要這么無聊，我都沒法活了…哈哈哈……”

自己也忍不住了：

“真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你沒見過嗎，我就是…哈哈哈……”

李世源拉起王小滿的手：

“哈哈哈…我也沒見過世面，就是想笑…”

鄧慧雯插過來：

“嗨，我剛學的時候，不知道踩人家多少回，都一樣…

我們這里真好，沒有人真的看笑話，以前在GZ，我都沒朋友，成天和這個吵架和那個吵架…”

她一臉不平的說：“每次跟別人吵完架后總覺得沒發揮好，每次都覺得組織好語言再吵一遍一定能贏。現在沒人吵架也難受，有機會再見到那些混蛋，一定能吵死他們…”

“好了，你還真是不吃虧的，王熙鳳一樣，”

“我小姨說，我這樣不吃虧早晚要吃虧，誰知道呢，我就是這樣，別人對我好不好我都知道，就是別欺負我，我可不會讓著他們…”

“那邊教學肯定比我們這好，你咋回來上呢…”

“我爸叫我回來的，再說到時候考試要在戶口所在地…回來也好，我還是喜歡這里，簡單…”

“嗯，我也喜歡這里，聽聽外邊的世界，感覺自己太渺小了，想著將來有一天離開這里，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李世源認真的說：

“我二姐在深圳，她說那里挺好，我們這里太落后了，她可不愿意回來呢。”

太陽西斜，拉長了她們的影子，春風帶起微微涼風，傍晚還是有點冷，三人快步走進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