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灰鎧甲，皮制箭筒，再配以重弓，氣場強(qiáng)悍。

那是浸潤軍營十?dāng)?shù)載才會有的殺戮果斷。

仿佛，一人，一弓，早就合一。

也就是這么一眼，林羨便認(rèn)定此人與其他鐵騎的不同。

若馬車內(nèi)坐的是王孫貴胄，那么，這個坐在高頭大馬上的，必為軍中統(tǒng)領(lǐng)要職之人。

瞧著三十不到，卻自有一番沉穩(wěn)內(nèi)斂。

當(dāng)林羨余光瞄到對方身后的箭筒，下意識地停駐，那里面裝著十幾支純鐵羽箭，與郭家院子里的那支，一模一樣。

再放眼看去，已無旁人用這樣的純鐵羽箭。

所以……

客棧窗前那個箭手，就是他了？

或許是她注視的時間過長，被策馬而過的男子察覺。

對方側(cè)頭看過來。

原先林羨只在留意對方的著裝與弓箭，眼睛未多往別處瞟一寸，此刻接收到對方的目光，條件反射地往上瞧去。

然后對上的，便是男子剛正的眉眼。

看似凜冽，實(shí)則未顯銳利。

無論是鼻梁還是下頜線，亦或是側(cè)臉臉廓，無一不像刀刻斧鑿而來。

倒不是說對方如何驚為天人，純粹是極難遇到這類長相。

——棱角分明，卻不會讓人覺得粗獷。

在對男子的審美上，不管是大魏還是北周，難得默契地推崇‘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俊柔長相，這種突顯男子氣概的周正五官，反倒被認(rèn)為硬朗有余、俊美不足。

四目相對的那刻，林羨并未被嚇得跪伏在地。

她腦海里，只有兩個想法——

【以這位都統(tǒng)的年紀(jì)，怕是已有家眷。】

【也不知誰家娘子有此福氣，可以天天對著這樣一張耐看的男人臉。】

思緒疾飛之際，林羨也掩下眼睫。

不敢再長久地對視，怕這些武將誤以為她在故意挑釁。

剛低頭，鼻子忽然一陣溫?zé)帷?

當(dāng)她意識到不好，立即抬手去遮擋。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

一滴血紅，已落在石板上。

當(dāng)下再也顧不上其它，捂著口鼻找能擦血的東西。

也因這一意外，林羨沒再去注意那位箭法精準(zhǔn)的‘都統(tǒng)’，自然也錯過了對方投在她身上的目光。

等她止血，那位貴人的儀仗也已行遠(yuǎn)。

孫大海發(fā)現(xiàn)林羨流鼻血，當(dāng)即就要送她去百草堂。

林羨攔住他，再三說‘是天氣干燥所致’，孫大海看她面色正常，確實(shí)不像突發(fā)急癥，這才打消把人送醫(yī)的念頭。

待林羨上了馬車，倆小的看到她手上血跡，頓時不再嬉鬧。

特別是沈二毛。

以為后來的娘去找他跟弟弟，被那家人給打了，他嘴笨不知該說什么，只能爬到后來的娘身邊，巴巴地守著她。

入冬后氣候干燥，流鼻血不是什么稀奇事。

林羨收起手帕，看出倆孩子的擔(dān)心，便把‘冬天鼻腔粘膜干燥，容易破裂出血’這個常識解釋給他們聽。

“什么是鼻腔粘膜？”沈二毛沒聽懂。

“簡單來說，就是你的鼻孔。”

沈三毛伸出小手，撫上林羨臉頰，“娘流血疼，三毛給吹吹。”

回村的路上，沒再遇到那些北府兵。

孫大海邊趕車邊告訴林羨：“剛才我在縣衙也聽了一嘴，好像是南邊有流民起事，朝廷派了個王爺前去平定叛亂，經(jīng)過咱們靖陽縣，特意停下歇腳。”

林羨想到那出行陣勢，著實(shí)不像去打仗的。

以這位王爺?shù)男熊娮雠桑巧磉呌械昧㈩I(lǐng)，要不然，怕是得涼在南邊。

林羨不由得又想起那位‘都統(tǒng)’。

倒是可惜了。

“要是劉捕頭沒說錯，來的這位，是咱們圣人與皇后娘娘的嫡長子。”孫大海常在縣城里接活，早就與衙門的捕頭相熟，也因著這層關(guān)系，今天才能輕松請到人去郭家，“自打三四年前先太子薨后，圣人就沒再立儲，不過，咱們這些尋常百姓也看得出來，圣人是屬意這位誠王殿下繼位的。”

林羨上過歷史課，也知道古代宗法制度。

歷朝歷代，大多立嫡不立長。

聽了孫大海的話，林羨好奇地問一句：“那位先太子，難道不是皇后所出？”

鄉(xiāng)野地方，很少有婦人關(guān)心政事。

所以，林羨這么問，孫大海也沒覺得奇怪：“咱們圣人是弟繼兄位，先太子乃先帝所出，也是高宗皇帝親立的皇太孫，先帝病逝的時候，先太子才兩歲，先帝就把皇位傳給了當(dāng)今圣人，當(dāng)今圣人也在繼位之日寫下旨意，待先太子長成，便會還政與先太子。”

孫大海說著，忍不住嘆息：“也是這先太子福淺命薄，代圣人前去嵩山祭祖，誰知道，回來時遇上塌山，連著太子妃、太子側(cè)妃以及兩位小殿下，全被埋在山石之下，聽說尸體挖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看不出人樣。”

“那確實(shí)倒霉。”林羨接了話。

“可不是。”

孫大海扯著馬韁繩，繼續(xù)道：“皇后娘娘得知先太子命折嵩山，慟哭于中宮，太后則當(dāng)場暈過去，沒兩個月就跟著先太子去了。”

“皇后娘娘因此大病一場，怕睹物思人還封了東宮，自那以后，更不許人再提及先太子名諱。”

說著，孫大海提醒車?yán)锏牧至w：“妹子，往后你在外面，可不要提‘頤’這個字。”

林羨已猜到原因：“頤，就是先太子的名諱？”

孫大海點(diǎn)頭：“三年前那會兒，民間士子作詩詞悼念先太子成風(fēng)，皇后娘娘看了那些悼詞傷心不已，甚至一病不起，圣人這才下旨，說‘逝者已矣、不宜再提’，因?yàn)橛腥粟ゎB不靈，最后還被抓進(jìn)了詔獄。”

如果說，林羨聽了前面，只當(dāng)是自己以往權(quán)謀劇看多，現(xiàn)下得知提先太子名諱都是大忌，便知不是她想太多，而是這皇家的水確實(shí)深。

不過，這些事也輪不到她去操心。

只要大魏不內(nèi)亂，她還是能繼續(xù)安心做自己的寡婦。

回到下塘村，天已經(jīng)蒙蒙暗。

一直坐在門檻上的沈大毛，瞧見馬車就跑上前。

當(dāng)他看到二毛還有三毛，不由得彎嘴，等林羨去做飯，他搓好汗巾給弟弟擦過臉，也跑去張家，主動幫林羨燒火。

隔壁沈家，老錢氏得知沈二毛兄弟被賣，直呼姓林小娼婦的報應(yīng)來了！

這不，剛讓沈大勇攤好十幾張香噴噴的雞蛋餅。

還沒端上桌，隔墻那邊又傳來孩子的嚷嚷。

老錢氏聽這聲音熟悉，待反應(yīng)過來，不是二毛那小潑才還能是誰？！

當(dāng)即問小女兒：“你不是說孩子已經(jīng)賣掉，怎么都還在家里！”

“本來是已經(jīng)賣掉，不過姓林的好像又找了回來。”

沈明珠說著，伸手就想撈餅吃

老錢氏一個巴掌呼過去：“還想吃餅，吃屎怎么不見你這么利索！”

沈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