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陪你過秋冬

新任務

暑假快結束的這段時間，市第八中學的教務主任王宇帆沒事就往外跑。他愛好攝影，拿著相機，在各水庫和河邊拍個不停。本來他計劃要在八月下旬去拍大山上的風景的，但是由于天氣仍然十分炎熱，考慮到會有不聽話的孩子到水里去游泳，所以，他決定就在這些地方多轉轉，碰見游泳的孩子就制止。光上周就被他發現了五起，這項工作都是他自找的。

妻子說：“你干著校長的活，卻拿著普通老師的錢?！?

他笑著說：“人比人，氣死人，來，欣賞一下我拍的照片?！彪S后又安慰著妻子說：“我的高級職稱也快了?！逼拮诱绽擦艘幌伦?。

下午，副校長劉漢水一個電話把他叫到學校里，說有個新任務。他忙問是什么。劉漢水回答說：“昨天教育局給了咱們四個支教名額?！?

“去哪里支教?。俊彼械接悬c意外。

劉漢水說：“是去肥鳳縣的孤家峪?！?

王宇帆禁不住倒吸了口涼氣，他聽說過這個地方，離市區足有三百里，是出了名的窮地方，山高坡陡，人跡罕至。

劉漢水喝了口水，把王宇帆上學年的表現大力贊揚了一番，然后繼續說道：“教育局規定，應該有一名領導帶隊，經過慎重研究，這項工作交給你。”王宇帆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為了把新學期教務處的工作做好，他都擬定了好幾個計劃，看來是白忙活了。劉漢水開導他：“反正到了那里，你工作量最小，把我們的隊伍帶好就行了。”然后把其他幾個老師的名字說了一下。

王宇帆想了想，學校干部里老的老，困難的困難。不過，他還是對這個名單有異議。王宇帆說：“我的意思是不能讓張曉峰去。他今年要結婚，母親還有病?！?

劉漢水說：“我們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但張曉峰教學成績最突出，去支教是理所當然的，可以更好地幫助那些孩子提升數學成績，而且名單已經報到教育局了?！庇盅a充道，“教育局給大家統一解決交通工具，給每人配了一輛電動車。考慮到路途遙遠，咱們學校還加了錢，重新給大家配摩托車?！?

王宇帆沉默了一會兒就出來了。

回到家里，王宇帆把支教的事情說了，妻子馬上表示反對：“你都五十多歲的人了，還要進溝爬山，不把你弄散架了才怪呢?！?

王宇帆笑道：“你是做醫生的，應該明白，這是領導在照顧我?！?

“照顧你什么？”妻子問。

“那里有新鮮空氣啊?！?

妻子更生氣了，說：“這種事情倒是……不行，我得去找你們領導。”

“你找領導干什么？”王宇帆不滿地問，“那是給我添亂，你知道不？”

妻子嘮叨起來就沒完沒了的。王宇帆沒辦法，只好答應她明天自己去和校長溝通溝通，并補充道：“死馬當活馬醫，估計不好辦，名單都定好了?！?

第二天上午十點，劉漢水看到王宇帆跟校長有說有笑地往外走，就問他跟校長都談了什么，王宇帆笑而不答。

下午，劉漢水就接到了通知。他把幾個老師召集起來開會，張曉峰已經被排除在名單之外了。劉漢水還宣布，每月再給大家補助四百塊錢，共補十個月。

張曉峰握著王宇帆的手謝了又謝。王宇帆說：“你的困難大家都知道，照顧你是應該的?！彼麤]有告訴張曉峰的是，為了說服校長，他拍著胸脯打包票說自己一個人要干兩個人的活。

小學印象

轉眼就是九月六號，是出發的日子了，他們騎上摩托車，一路飛奔。但是出了市區后，道路逐漸難走起來，兩旁的風景倒是很好，樹木蔥綠，遮天蔽日，要不是為了趕路，王宇帆會把兜里的相機拿出來，痛痛快快地拍幾張。越往前走，道路越崎嶇不平，走走停停，每個人都累得氣喘吁吁。那座山看著近在咫尺，但是走了好久都還沒有到。

好不容易來到山腳下，看見一個人正在那里來回走動，手里拿著手機?！澳銈兪前酥械睦蠋煱?？我是孤家峪小學的校長李東峰。”

王宇帆看了看他，說道：“不是我們還能是誰？你有眼不識泰山??！”

那人一怔，仔細一看，笑了，“原來是老王啊，還記得我？”

王宇帆大聲說：“再過二十年我也記得你。”

原來三十年前，他們一同在市里參加培訓。兩個月的培訓完成后，一個分到了城里，一個回了老家，從此兩人再也沒有任何交集。那時風華正茂，沒想到三十年后再次相逢，都已經被稱為老王了。

“就只有這個地方手機沒信號，上面信號好著呢?！焙孟衽滤麄冸S時要撥馬而回一樣，李東峰趕緊解釋。然后他把手機打開舉過頭頂，振動了幾下，從山坡上下來了兩個老師，幫著把摩托車推進校園里。

孩子們還在上課，他們早就聽說來新老師的事情了，一個個把小腦袋探出窗外看。李東峰一吹哨，孩子們蜂擁而出，圍著摩托車嘰嘰喳喳，像一只只快樂的小鳥。李東峰幫他們把行李搬進早就收拾好的宿舍里，兩位年輕老師馬上皺起了眉頭。一間大屋子里，雖然很干凈，但是除了放著三張小床和兩張課桌，再無其他。他們事先想到了艱苦，但沒有想到這么艱苦。李東峰好像看出了他們的心思，說正準備買臺電視機。

接下來，要召開全體老師大會。李東峰介紹道：“孤家峪小學共有七十多個學生，五個年級，三位老師，全是五十歲以上的。但由于人手不夠，孩子基本處于散亂狀態?，F在一下子有了六位老師，是學校歷史上老師數量最多的一年?！敝v到這里，李東峰信心十足，說：“我們學校師資力量弱，前些年不統考還看不出來，從去年開始，又實行全縣統考了，這一下就暴露了真面目，成績一直是倒數第一。但相信這次通過大家的努力，名次一定能靠前一些?！闭f著看了看兩個年輕的老師，“尤其你們倆，是學校的希望?！彪S后做了分工。

王宇帆把全校的政治和科學課都包了下來。

大家準備散開的時候，李東峰說：“還有一件事，以前是我們三個輪流護校的，每天有五塊錢的補助，現在各位住在學校里，就當護校，也省我們的事了，這樣吧，我做主，每天，每天……”他咬了咬牙，“每天給你們每人補助兩元?！?

兩位年輕老師幾乎要笑出來，連說：“不要了，不要了?！?

怪事不少

學校雖然偏僻，但是這里風景卻很好，到處是百年大樹，花開鳥鳴，山水潺潺，空氣清新得讓人心醉。

學校頭一次開足了所有的科目，尤其是英語，以前是由一名老師代課的，很不正規，孩子們的發音從來都沒有準過，如果老外聽到，估計得氣得口吐白沫。現在劉衛華老師來了就好了。

不過王宇帆對劉老師說：“你不用擔心考試的事，該怎么教就怎么教。我跟李校長商量一下，咱英語不參加統考?！?

沒想到這話正好被路過的李東峰聽到了，他進來說道：“那可不行，以前咱們沒有專職的英語老師，現在有了，那就是優勢，我們可就指望著英語拿名次了。”

王宇帆耐心地解釋說：“小學開設英語課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學生增加對英語的興趣，主要是練練口語。如果應付考試，勢必會讓學生大量背單詞和句型，壓力陡增，很多孩子就會失去學習興趣，對英語產生畏難情緒。要是那樣，從娃娃開始，他們就已經注定學不好英語了?！?

可是無論王宇帆怎么解釋，李東峰就是不愿意。最后兩個人不歡而散。

王宇帆發現李東峰有兩個愛好：一個是喜歡喝酒，幾乎每天都喝得臉紅紅地來上課，但是他倒從沒耽誤過課；另一個讓人捉摸不透的愛好，就是李東峰喜歡做木匠活兒。他不是在家里做，而是在學校的房子里做，屋里面擺滿了各種工具和木材，只要上完課，他就窩在屋里，很少出來。王宇帆曾經進去過一次，只見這位老兄在里面正干得熱火朝天，工具在他手里就像著了魔，刨花四濺，鋸末紛飛。

“你在弄什么？”王宇帆不解地問。

“做窗戶?！崩顤|峰連頭也不抬。

王宇帆不解地問：“咱們學校的窗戶都很好啊，還做它干什么用??？”

李東峰只是呵呵笑。他也不好再問。

不過，后來的一件事情，讓他對李東峰的這個愛好有了新的看法。那天，他從教室門前經過，看見李東峰手里正拿著這些木頭講課。幾乎每道數學題都通過木料來解決，通過他做木工的經驗來講解，學生竟然接受得很快。這讓他很佩服。

后來他跟另一名老師談起這事，這位老師說，咱們學校所有的門、窗、課桌都是李校長一個人做的，連旗桿、升旗臺也是他做的。王宇帆這才發現，學校里除了房子之外，其他的幾乎都是用木頭制成的。他還發現，每隔幾天，就會有村民來取李東峰的產品。原來是在搞第二職業啊。

王宇帆對這種“不務正業”的作風頗有微詞。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情，讓他幾乎不能容忍。在校園的一個角落里，李東峰開了一個小門，從這個小門里出去，就是一個雞欄，里面養著幾十只雞。這些雞有時候還會悠閑地在山坡上散步、捉蟲子，雖然平時不影響學生學習，但每當母雞下了蛋時，“咕噠咕噠”的聲音就會傳到教室里，有一些調皮搗蛋的學生就會跟著學。但是又不得不承認，這些雞還是帶來很多好處的，比如，李東峰會隔三岔五地給中午在這里吃飯的學生改善一下生活，他們也會跟著打打牙祭。

這天早晨，都上課很長時間了，五年級還有三個同學沒有到。王宇帆站在校門口看，就是不見他們的身影。他想往學生家里打個電話，可是一問才知道，學校里根本沒有登記他們的家庭聯系方式。這是嚴重的工作失誤啊，他剛想發火，只見兩個學生扶著一個“血人”進來了。仔細一看，這個學生有好幾處傷口。兩個同伴說他從山上摔了下來。

王宇帆說：“趕緊送醫院！”說著就掏出手機準備撥打120。這時李東峰從木工房里走了出來，說道：“等120來了，估計得到天黑?！?

說著從衣兜里掏出來一把干樹葉子，在手里搓成碎末，敷在傷口處。

王宇帆焦急地問：“這管用嗎？耽誤了治療怎么辦？”

李東峰說：“放心吧，山里的孩子皮糙肉厚，沒那么嬌氣。”

王宇帆恨不得把李東峰拽到一邊去，可是卻驚奇地發現，孩子的傷口果然不再流血了。

“好了，以后注意點，上課去吧?！?

一場危機就這樣化解了，王宇帆驚得目瞪口呆。

李東峰卻走過來說：“老王，你提出來登記一下他們家里的聯系方式，我覺得還是很有必要的?！?

之后，王宇帆幫助李東峰對很多方面進行了完善，比以前正規了許多。

獨特的辦事風格

說話間就到了國慶節，學校放了一個星期的假。等回來的時候，王宇帆他們每個人都帶來了很多書，有自己家里的，或者是跟別人要的。包括《故事會》《上海故事》等書刊，內容妙趣橫生，韻味悠長，山里的孩子們愛不釋手。一個小小的閱覽室初具規模。

他們還吃驚地發現，從山底下到學校修了一條小道，這樣，他們就可以直接把摩托車騎上來了。

“這幾天你們一直在干這個？”王宇帆問。

李東峰點點頭說：“你們可是咱的寶貝，要是伺候不好的話，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王宇帆笑著說：“我現在最惦記的就是你養的那些雞。”

李東峰說：“惦記也沒用，沒你的事?！?

王宇帆指著一個大箱子說：“那好，這酒也沒你的份了?！?

不過，李東峰還是殺了雞。因為他一直盤算著要給幾位老師接接風，以表示對支教老師的感謝和尊重，只是這一個月一直忙，沒有騰出空來。周六這天中午，幾位老師在家里干完農活回到學校，那高興勁兒就跟過年一樣。

幾個人放開了喝，邊喝邊談，話題很快就轉到安全方面。李東峰說：“那些學生離得近的，隔著一座山；離得遠的，隔著三四座山。山路彎彎，十分難走，開始他們也是整天提溜著心，后來慢慢也就習慣了?！?

王宇帆說：“需要根據每個學生不同的困難進行幫助才行?！边@跟李東峰想到一塊去了?！皩W校里現在有多少經費??？”

這個問題馬上讓李東峰警覺起來。

一位老教師說：“看把你嚇的，人家王主任又不搶你的錢?！?

李東峰這才回過神來，說：“你告訴他不就行了嗎？”

那位老教師說：“我們這兩年共積攢下了一萬兩千塊錢，不過都在銀行里存著?！?

這筆錢，李東峰始終沒有大動，因為他知道，到了冬天，會有不少花項呢。不過，他根據王宇帆的建議，讓每個學生都寫出自己的困難來，學校盡量幫著解決。有些學生需要鬧鐘，說老是怕早晨起晚，半夜就得起床；更多的學生需要的是手電筒，因為他們上學、放學都頭頂著星星；還有的學生需要雨傘；有的學生涉水過河需要雨靴；有的學生需要跑鞋。還有個學生說他奶奶需要一副老花鏡，這理所當然地被拒絕了。需要書包的也被拒絕了，因為這不是急需的，可以讓奶奶用布給縫一個。這樣買下來，一共花了四千多塊錢，算是今年最大的一筆支出。令王宇帆他們驚訝的是，每次花錢都需要包括李東峰在內的三個老師共同簽字確認。王宇帆力主要買臺電腦，因為很多學生連哪個是主機、哪個是顯示器都弄不清，但是這個請求被李東峰給拒絕了。王宇帆心想：這家伙或許是對現代化的東西比較抵觸。許諾給配的電視機，最后竟然買來臺二手的，還帶著個小鍋蓋。打開來看，幾乎每天都在過冬天，因為里面全是“雪花”。

兩個年輕老師說：“這個校長太摳門了?；ㄥX就像割他的肉，一點也不男人?！?

王宇帆說：“人家不是每月給燉一只雞嗎？”

他們笑笑。這事不假，不過肉都給學生吃了，他們連湯都喝不上。

咱也扶起老太太

山里已經有了濃濃的秋意，山上層林盡染，風光旖旎，令人目不暇接。王宇帆挎著相機拍了不少好照片，他想要是能上網多好，可以把這些照片發到網上去。雖然他的筆記本電腦都快被學生拍爛了，但是孩子們由此認識了電腦，他也很高興。

坐在山坡上，王宇帆看見劉老師正在門口訓學生，他很擔心英語這樣教下去早晚會耽誤一部分孩子。正好這時李東峰過來了，于是他又一次說了自己的打算：堅持不讓英語參加統考。

李東峰嘆了口氣，說道：“老王，其實這也是沒有辦法。我了解過了，鄉村學校里面就我們這里有專職的英語老師，這是我們拿名次的大好時機。我也沒有辦法啊，只有考了好名次才有資格向上級領導提這樣那樣的要求?！彼麌@了口氣，接著說，“孩子們要是成績不好，也不好向他們的家長交代。家長們都在外打工，過年回來，看孩子成績不及格，心里會有多失望。還有更重要的，咱如果考好了，明年暑假就好向教育局要新老師；要是考砸了，別說新老師，說不定學校也會被裁撤。那樣的話，就會有很多孩子失學。”

正在他們攀談的時候，校園里突然慌亂起來，還伴有孩子們的驚呼聲。

“一定出事了！”他們倆忙狂奔過去。

劉小虎正痛苦地坐在地上呻吟，幾個孩子在他旁邊你一言我一語的，他們這才弄明白，劉小虎在石頭上玩的時候掉了下來，摔壞了胳膊。只見他一邊疼得齜牙咧嘴，還一邊說是別人把他推下來的?，F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王宇帆當機立斷：馬上送醫院。于是他推出自己的摩托車，讓劉小虎坐到后邊，向山下開去。

“你不知道醫院在哪里??！”李東峰一邊在后面喊，一邊推出另一輛摩托車來，追了上去。

李東峰在前面引路，跑了快兩個小時才到縣醫院。經過檢查，好在結果只是骨頭錯位。一位老中醫給推拿幾下就復位了，王宇帆和李東峰這才放下心來。他倆擦了一把臉上的汗珠子，相視一笑。接下來，李東峰說好不容易來縣城一趟，要去買點東西。

王宇帆帶著劉小虎回去，沒想到卻出事了。剛出了縣城，他聽見身后傳來哎喲一聲，回頭一看，只見一位老太太側倒在馬路上。他忙停下車，問：“沒事吧？”老人傷著了腿，站也站不起來。以前他跟著老婆學了點護理知識，在確定不會給老人帶來二次傷害的前提下，把老人扶著坐了起來，然后攔下一輛車，把老太太抱進去，又用鐵鏈子把摩托車鎖在路旁的一棵樹上，跟劉小虎一塊坐進了出租車里。到了醫院掛號、拍片，醫生診斷的結果是老太太右腿骨折。

“伯母，您家人的電話是多少啊，我幫忙聯系一下，我還得回去上課呢。”他邊問邊掏出了手機。

老太太報出了兒子的電話號碼，并說：“你撞了人不能走啊。”

老太太的話讓王宇帆一驚，壞了，碰見訛人的了。他清楚地記著，雖然當時有個小小的拐彎，但離老太太有一定的距離，肯定沒有撞到她，她應該是被什么東西絆倒的。

“伯母，您肯定是自己摔倒的，怎么能怪我呢？”王宇帆耐心地跟她解釋。

可是老太太劇烈地咳嗽起來。正在這時。她的兩個兒子趕到了。老太太堅稱是王宇帆的摩托車把她碰倒的。旁邊聚集了不少人，有人說老太太在玩訛人的把戲，有人說肯定是王宇帆撞的，做錯了事不承認，還老師呢。王宇帆百口難辯，只好報警。

警察了解了事情經過，知道那邊沒有攝像頭，很難取證。王宇帆把劉小虎拉過來，問：“小虎，你坐在摩托車后面，應該看清楚了吧？”

小虎梗著脖子，理直氣壯地說摩托車根本沒有碰到老太太。

老太太指責小虎撒謊。

可到底是誰在撒謊呢？警察說沒有證據，他們也無能為力。家屬也很悲觀，一臉無奈。

王宇帆把劉小虎拉到旁邊，嚴肅地說：“小虎，你現在跟我說實話，到底我們的車碰到奶奶了沒有？”小虎還是搖頭。王宇帆自言自語地說：“怪了，這老太太慈眉善目的，不像是訛人啊。要是咱們撞的，就一定要勇于承擔才是。”

小虎小聲說：“做這個手術要很多錢呢！我奶奶去年就做過。”

王宇帆一聽不對勁，忙蹲下身子再問。這時老太太的親屬和警察也過來了。小虎哇的一聲哭了，說道：“老師，咱們不承認不行嗎？剛……剛才我坐在摩托車上因為不舒服，所以就把胳膊伸了出去，沒想到正好劃在了老奶奶的身上，把她弄倒了?！?

王宇帆摸了摸他的頭，說：“沒事了，孩子，承認就好?！?

說著站起來，掏出自己的證件和身上所有的錢，對警察說：“需要承擔什么責任，我們絕不賴賬。”并留下了自己的地址。

警察看了他的證件，問：“你是市八中的，怎么會在孤家峪教書呢？”

王宇帆說自己是來支教的。一聽這話，老太太的兒子說：“王老師您放心吧，我們也不賴你，反正治病能給報銷一部分，我媽還入了個商業意外險，也能解決一部分，剩下的估計也不會很多。您態度這么好，這讓我們很感動?！?

王宇帆接過話說：“剩下的就算我的。只是我身上沒有帶多少錢，我會再跟你們聯系的?！?

回去的路上，劉小虎埋怨道：“老師，我家里沒錢，要是爺爺知道了，會打死我的。其實剛才我們不承認，他們也沒有什么辦法的。”

王宇帆語重心長地說：“那可不行，犯了錯誤就該承認，錢的事情你不用問了，只管好好學習?！?

回來后，他把這件事在思想品德課上講了一遍，讓同學們就這件事進行討論。同學們很受啟發。劉小虎也承認那天是自己從大石頭上摔下來的，怪不得別人。

吃請

當草枯葉落、北風吹來的時候，李東峰未雨綢繆，已經把全校的門窗重新修整了一遍，又用新買來的油紙把窗戶封好。然后他又做了件令幾位支教老師不解的事情，那就是在每個教室里糊了個泥巴爐子。

直到這時，王宇帆才明白，村里的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沒有人會做木工活，所以李東峰就擔負起了這項任務，為周圍村里的百姓們修補門窗。

天氣說冷就冷了起來，學生們早早地從家里背來了一捆一捆的木頭柈子。李東峰又把木工房里那些細木條和短木頭分到各個教室里，然后生起了爐火。老師就坐在爐子旁邊，邊講課邊往爐子里添木頭。紅紅的火苗映著孩子們一張張紅紅的臉蛋，給這寒冷的冬天增添了無限生機和希望。

經過緊張的復習，很快就迎來了期末統考。李東峰躊躇滿志，不斷地給老師和同學們加油鼓勁，說打翻身仗的時候就要到了。

辛苦沒有白費，孤家峪小學取得了歷史性的突破，全縣第八名，連教育局的一位副局長都親自打電話來表示祝賀。李東峰的臉上像提前過年了一樣，笑得合不上嘴。

這天早晨，李東峰拿著手機來找王宇帆，說有個學生的家長打工回來了，想請老師們吃頓飯。王宇帆讓他拒絕了家長的美意。

然而才過了十分鐘左右，王宇帆對李東峰說：“走，咱們出發?！?

“往哪兒出發？”李東峰問。

王宇帆說：“去吃請啊?！?

“你不是說不去嗎？怎么變卦了？”李東峰迷惑不解。

王宇帆呵呵一笑，說：“我們就當一次家訪吧?！?

以前他們也做過家訪，但這個學生的家是最遠的。他們幾個人踏著積雪，一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一個小時才來到鎮上，王宇帆買了兩大袋熟食。李東峰恍然大悟，他這是不想給學生家里增加負擔啊，于是說道：“讓你出錢多不好意思。”

王宇帆說：“那你就給我報銷啊，不過要是那樣，還不如把你宰了好受呢?！?

李東峰嘿嘿笑著說：“下次我買，下次我買?！?

對于他們的突然造訪，學生家長有點手足無措，連忙張羅著殺雞。王宇帆生氣地說：“你要是這么做，我們就該回去了。把這些東西熱一熱就行。”

李東峰讓家長把村里的另外三位家長一塊請來，一起好好座談一下。那三個同學的父母還沒有從城里回來，來座談的是他們的爺爺或者奶奶，有的端來了菜，有的拿來了酒，邊吃邊聊著。他們給家長提了很多建議，也了解到孩子們家里的許多困難。比如兩個學生的爸爸媽媽已經決定不回來過年了，李東峰當場就掏出手機打電話勸說：“可以不給孩子們買新衣服，也可以不買玩具，但是要盡量回來陪陪孩子。”家長們在電話那邊哭得稀里嘩啦，最后決定會盡快回來。

職稱算個啥

轉眼到了三月中旬，王宇帆接到了電話，說讓他們幾個回八中開會。意外的是，教育局今年給了八中兩個副高級名額，然后要進行民意測評。在家跟不在家就是不一樣，以前的民意測評王宇帆每次都是穩居第一，這次卻是第二。知道底細的同事跟他透露過，這一年劉漢水極盡拉攏之能事，不斷放出風來，說去支教的都是不服從管理的人物。盡管大家心知肚明，但謬論說上一千遍就成了真理。最后加上工作量和各種榮譽，綜合算下來，劉漢水第一，王宇帆仍然第二，一同支教的劉衛華老師第三。

王宇帆找到劉漢水，說：“這個名額不要了?！?

劉漢水眼珠子都快驚出來了，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沒有喝醉吧？”

王宇帆說：“給劉衛華吧?！苯又驼f出了自己的擔心，“雖然劉衛華比較年輕，以后會有更多的機會，但是最近他正考慮換學校，這樣一個業務尖子，如果走掉會很可惜。再說，這樣做也會讓其他年輕老師看到希望?！?

劉漢水問：“你不要后悔啊？”

王宇帆把早寫好的保證書拿了出來。

劉衛華很疑惑，自己怎么會被選上呢？

王宇帆解釋說：“雖然民意測評我是第二名，但綜合分你占優勢?！?

多年的夢想實現了，劉衛華的眼淚都快控制不住了。

王宇帆不想跟老婆解釋，他知道這樣的結果，任何理由也解釋不通，解釋不通，干脆就不解釋了。

王宇帆卻為李東峰感到可惜，今年這么好的統考成績都沒有晉升，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再等到機會。

這天中午，他跟孤家峪的辛老師在山坡上拉家常。

辛老師問：“你們明年還要在這里干上一年吧？”

王宇帆回答道：“上面說讓我們只支教一年?！?

辛老師感嘆道：“你們要是走了，李東峰可就虧大發了。”

王宇帆一下愣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辛老師這才意識到自己多嘴了，忙岔開了話題。

“李東峰虧什么？”王宇帆卻緊追不舍地問。

辛老師狠了狠心，說道：“你還不知道吧，之前他找到縣里，又從縣里找到市里，執意將這個高級職稱的名額讓給了你?！?

“你說什么？”王宇帆抓住辛老師的胳膊。然后又飛奔著跑進了木工房，揪住李東峰的衣領，對他吼道：“快說，職稱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東峰把他推到一邊，心平氣和地告訴了他事情的經過。原來這次他去找縣教育局，準備提前申請一下，好在暑假里分老師來。局長說今年暑假肯定不行，縣里財政緊張，沒有招老師的計劃，明年才行。他很失望。但局長對他透露了一個好消息，說他的職稱問題今年能解決?！爱敃r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就提出來把這個指標撥到你們八中給你。局長覺得這挺難，因為八中是市里的。我就讓局長協調一下，局長就讓我寫了保證書，沒想到最后還真協調成功了。”他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說，“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們能在這里再干一年，等明年來了新老師再走。”

王宇帆大聲說：“你傻啊，這事兒得市里說了才算。”

李東峰嬉皮笑臉地回答道：“這不用你操心了，市里已經出臺了新文件，說為了保持人員穩定，如果支教老師自愿，可以延長一年?！?

回過神來的王宇帆挖苦道：“沒想到你這個小氣鬼竟然舍得每月八百多塊錢的收入啊。”

李東峰說：“咱倆都一個德行啊。你不也一樣缺錢嗎？兒子結婚買房連首付你都拿不出，寒酸不？”說著兩人哈哈笑起來。

春天里，山上花紅柳綠，一片生機盎然。

又過了一個月，劉漢水因貪污公款被“雙規”了。王宇帆因為口碑好，被提拔為八中的校長。

臨走時，王宇帆拉著李東峰和其他幾位老師的手說：“請大家放心，我們的支教會繼續下去。即使將來不支教了，也會跟孤家峪小學進行手拉手活動。我們舍不得這里的孩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