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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劉長卿:寂寂江山搖落處——自詡“五言長城”者的枯寂人生

我是名人

劉長卿自詡為“五言長城”,自以為詩名滿天下,每每作詩畢,書“長卿”二字,以為“天下誰人不識我”。他自己曾說:“今人稱前有沈、宋、王、杜,后有錢、郎、劉、李。李嘉祐、郎士元何得與余并驅。”一點謙虛的意思也沒有。

劉長卿字文房,宣城(今屬安徽)人。他生活在由盛唐向中唐的過渡時期,經歷了玄宗、肅宗、代宗和德宗四朝。大約于天寶年間及第,做官終止于隨州刺史。據元辛文房《唐才子傳》說:“長卿清才冠世,頗凌浮俗。性剛,多忤權門,故兩逢遷斥,人悉冤之。”他兩次橫遭貶謫,不平之氣就寫進了詩里。如“獨醒空取笑,直道不容身”(《登干越亭作》),“地遠明君棄,天高酷吏欺”(《初貶南巴至鄱陽,題李嘉江亭》),內心頗為不平。

盡管仕途坎坷,他對生活與朋友卻有著濃濃的情義。自己被貶謫,依然顧念著友人的處境,如“同作逐臣君更遠,青山萬里一孤舟”(《重送裴郎中貶吉州》)。據說,劉長卿被貶到南巴做縣尉的時候,與被流放赦免歸來的李白在余干相遇。一個剛踏上貶謫之途,一個才脫離苦海,重獲自由,兩人的心情自然不同。李白寫了“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心中的快意不言而喻。劉長卿就有些悲苦難堪了,寫下了“誰憐此別悲歡異,萬里青山送逐臣”。(《將赴南巴至余干別李十二》)正是一種風景,別樣心情。

他自詡“五言長城”,其實,這“長城”的根基并不怎么堅固,氣勢也不見得有多雄偉。他最為著名的詩,就是下面這首《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山遠路遠人家遠,天寒地寒人饑寒。

唯有那一兩聲窮及曠遠的犬吠傳遞著人間的溫暖。

漫天的飛雪不能讓溫暖結冰,溫暖的力量卻足以化雪融冰。

天寒地凍,行人孤獨,茅屋簡陋,但情感真純。即使是一處簡陋的茅屋,亦能撐起一片溫暖;即使彼此陌生,亦能上演人間真情。沒有隔膜,沒有猜忌,沒有矯情。

柴門為君開,在那樣一個風雪交加的黃昏,該是多么的富有詩意。一兩聲犬吠,就是最友好的歡迎;一兩碗茶水,就是最熱忱的慰藉。

今夜不懼風雪,今夜情暖異客。

“風雪夜歸人。”真是賓至如“歸”呀!正如他在《長沙過賈誼宅》詩中所說:“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一個行走于貶途、受困于漫天風雪的詩人,體驗了這一切,見證了這一切。他的詩句簡單、潔凈,甚至有些“蒼白”。但其濃情洋溢,猶如詩人與主人眼前嘶嘶冒著熱氣的茶爐一般,兩個孤寂之人在這個風雪之夜,用最簡單的方式,書寫了人間至情。

是溫暖的力量誘發了詩人的靈感,我們在一千年以后還感受到了這至真的溫暖,而詩的意境就在于那嘶嘶冒著白煙的茶壺,以及不溫不火燃著的爐火。這是文字背后的故事,發生在柴門打開之后。

這是一幅精致的水墨畫,山村夜雪渾然一體。

這是一幅意境高遠清雅的畫圖,世俗之人讀不懂它所傳達的人間至情,追名逐利之人走不進它清遠脫俗的意境。

這是一幅風雪夜歸圖。這樣一個日沒蒼山、天寒地凍、大雪封山的黃昏,詩人挾裹著滿身的寒氣,一路艱難地跋涉,終于在風雪交加的夜晚尋得了身心的安頓。他沒有辜負這樣的考驗與體驗,為那個夜晚,為自己定格了一幀永恒。令人不由得想起了白居易的“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異曲同工,皆是不朽風景。明唐汝詢《唐詩解》評價此詩說:“此詩直賦實事,然令落魄者讀之,真足凄絕千古。”

他自詡“五言長城”,我們再看這首《彈琴》:

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

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主旋律,有一時代的流行樂,有一個時代的特色元素。

古雅之調雖好,深得雅士的追念、緬懷,但它“泠泠”流淌的寒意不免讓當下的詩人心生寒意!

古雅之調雖好,也不必崇古抑今。畢竟,時代需要有新的聲音,新的境界,這樣代代因襲,輩輩傳承,才有了文明的多元演進。

古雅之調雖然讓聽者心寒,但是,那是人類文明的先聲,我們今天的文明無論有多么進步,都起步于古人“笨拙的探索”與“古怪的發明”。我們沒有理由將它忘得一干二凈!今天,某些人嚷著要顛覆古人,是多么的狂妄自大,自不量力。他們的愚妄之舉即使被人原諒也有待后人的進一步證明!近幾年文藝界好不熱鬧,一些人的鬧劇、丑劇還在毫無節制地上演。

任何一個時代,包括唐朝這樣的風華盛世,都會有人勇敢地站出來,發出異樣的聲音,為這個時代切脈診疾!詩中的主人公或作者自己,就是這樣一個人。為此,我們要獻上由衷的敬意!

并不是所有高雅的東西都能為高雅的人接受,而高雅的人往往又有現實的局限性。

再說,時代不同了,今人有今人的愛好,我們不能一味地強求、毫無取舍地接納先人的東西。即使是被公認的珍品,亦應如此。

愛好有雅俗,才情有高低。不求一律,只求個性。不求古靈精怪,只求和諧文明。僅此而已!

詩人“彈琴”是醉翁之意,他借詠古調的冷落和不為人重視,抒發自己的懷才不遇和世少知音。他自命才高八斗,名冠當世,一生卻兩遭謫遷,有一肚子不合時宜的自閉情緒,有一種與流俗不合拍的孤芳自鳴。

這或許就是一個落魄文人無法割舍的煩惱。

紅塵羈旅

一個是在紅塵中穿行、宦途上失意的人,一個是遠離世俗、歸隱凈地的山僧,在出世與入世的問題上,可以殊途同歸,同嘗不遇的體驗,共懷淡泊的胸襟。劉長卿寫下了《送靈澈》:

蒼蒼竹林寺,杳杳鐘聲晚。

荷笠帶斜陽,青山獨歸遠。

竹林寺的鐘聲悠遠而神秘,向世俗的人們發出了佛的召喚。

在那里,佛教人們如何放棄,如何摒除心中的雜念,如何抵御物欲的誘惑,如何掙脫名利的羈絆。那是一處清靜之所,那是一個修身養性的最佳去處。

靈澈是個詩僧,他聽懂了佛的召喚,他身穿袈裟,頭戴斗笠,向著青山,朝著佛指向的最高境界獨自走去。

在他的身后,塵世依然喧囂,貪欲依然橫流,邪惡當道,道德沉淪;起碼的準則被殘酷地突破,人性的良知被無情地吞噬;孱弱者茍且偷生,暴戾者肆無忌憚;變著法子出名,想著怪招追星,碌碌奔波,昏昏找樂……在這個昏噩的世界,像靈澈這樣心清冰潔的人還有幾個?

“青山獨歸遠”,掙脫俗境,走向凈地,首先就得放棄!靈澈走了,他獨自歸去,沒有從者,只有送者無言地惆悵,悵然地徘徊,徘徊在佛門之外,徘徊在塵世的糾結里。

現在更加劇烈,塵世的污濁更加肆虐,世間的瘋狂無以復加,人間的亂象紛紛登臺亮相……他們聽不到佛的召喚,他們拒絕善的洗禮,慘劇、悲劇、鬧劇時時上演,天天翻新。

青山更深處,竹林寺是一片凈土,鐘聲和天籟渾然一體,青山和斗笠天人合一。暮鼓晨鐘里,靈澈獨自歸去。而詩人依然身陷紅塵。

有一天,當人們懷念那樣一個去處,說明醒悟的人們開始想法子打算自我救贖!

劉詩人內心的斗爭一直未休,看這首《余干旅舍》:

搖落暮天迥,青楓霜葉稀。

孤城向水閉,獨鳥背人飛。

渡口月初上,鄰家漁未歸。

鄉心正欲絕,何處搗寒衣?

一個遠游的羈旅,游走的靈魂,免不了鄉情旅思。他孤獨的時候,對故鄉的思念就是一股回蕩于心的溫暖的力量。游子的天空才有一片晴明的蔚藍,他的去途才有了陽光的照耀。

劉詩人望著望著,暮色漸深,余干城門也關閉了,這冷落的氛圍給詩人帶來孤苦的感受:秋空寥廓,草木蕭瑟,白水嗚咽,城門緊閉,連整座城市都顯得孤孤單單的。唯一的一只鳥朝著相反的方向飛去,那況味深入骨髓,人何以堪。“獨鳥背人飛”,大抵是說自己宦途坎坷,孤苦背時,連“獨鳥”都不愿與他為伍。

時間推移,夜幕降臨,渡口靜寂,一彎新月正在那里冉冉升起。要是往日,鄰家的漁船早已傍岸。可此時,渡口空寂,不見漁船的影子。漁家為何還不歸來呢?歸人未歸呀!一下子觸動了詩人的離思。料想,遙遠的家人此刻也當登樓望眺,也正“天際識歸舟”吧?

公元761年,劉長卿從嶺南潘州南巴貶所北歸時,途經余干,寫下此詩。他站在余干旅舍,悵望遠處,秋風蕭瑟,草木搖落,暮色漸濃,城門緊閉。霜葉、孤城、獨鳥、蒼月,以及正在捶打寒衣的人,蕭索的景色與詩人凄清的鄉思瞬間遭遇,羈旅之思油然而生,因而“鄉心正欲絕”。

劉長卿也是能寫七言的,還出了精品。看這首《長沙過賈誼宅》:

三年謫宦此棲遲,萬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獨尋人去后,寒林空見日斜時。

漢文有道恩猶薄,湘水無情吊豈知?

寂寂江山搖落處,憐君何事到天涯!

詩人“剛而犯上,兩遭遷謫”,此詩為他第二次遷謫途中所作。因被誣陷,貶為睦州司馬。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才智出眾,遭遇群小嫉妒和暗算總是難免的。因而,小人得志,專權弄術,高高在上;才俊總是備受打擊,不是貶謫荒遠,沉淪下僚,就是終身不遇,埋沒鄉野。

詩人為賈誼鳴冤的同時,也在為自己鳴不平。他們的遭遇贏得了天下才子的嘆息與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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