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江波到哪兒工作,哪兒就有人說他閑話,說他撿了個大便宜,其實是風月女子。朱江波后悔莫及,心里想著,就是她回來,也不要她了。
一個男人,最怕的不是死,而是丟失尊嚴。別人的舌根是箭,是刀,是槍,射進骨頭里不見傷,卻讓人生不如死。
朱江波將女兒放好后,又彎下腰去,親了親女兒粉嫩的小臉。
他想將繩子拴在樹上,但是因為他太胖,蹦不高,好不容易拴上了,繩子太低了,掛在脖子上面,腳仍然能著地。朱江波沒有氣餒,他知道,如果一個人死的勇氣都沒有,死的方式不特別,恐怕不會有人牽掛。
朱江波搬了把破椅子,是復印店門口扔著的,他站在上面,好不容易將繩子拴在高枝上。
這下好了,可以死了!
朱江波覺得自己是幸運的,這么好的地方沒有人發現。在偌大的鄭州,八百多萬人的鄭州,沒有人能選擇像自己如此優秀的死亡方式與死亡地點!自己走了,也要帶走些緣分。其實朱江波看中了張卡,這個要強卻有些倔強的女子。
朱江波站在椅子上,雙手合十,他想讓上蒼保佑他的女兒,能夠第二天一早,讓張卡發現,并將她養育成人。
朱江波不放心,下了地,跑到女兒身邊,確認女兒熟睡后,重新站到椅子上。他將繩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說:“別了,這個世界?!钡牵至?,結兒打得不結實,他便摔了下來,將椅子也砸壞了,褲襠也撕開了。朱江波這兩天肚子不舒服,砸在地上,竟然接連放了七八個屁。
朱江婆覺得自己倒霉極了,上吊居然死不了,不行,再選其他辦法。他正準備重新想辦法,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哎,那胖子,在這兒上吊晦氣不?你可以去跳黃河,可能不行,有冤情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呀;你可以去撞車,不行,怕被當成碰瓷的;還有,安眠藥,用一瓶足夠了,這個方式好呀。這大半夜的,跑到我這兒練習上吊來了,我瞅你半天了,你不是想死,是想找樂子吧?我這兒可不是橫店,不招群眾演員,要不你去那兒,指不定碰到哪個大角色,讓你瘋狂一把。哎哎,說你呢,褲子也開了,放屁叮咚響,看來,得去看醫生了?!睆埧ㄆ?,像個瘟神一樣,不等朱江波開口,繼續開著機關槍:“你說,你如果在這兒死了,我生意怎么做?我與母親兩人過活,你不是不知道吧?你叫朱江波吧?還有,你把你女兒放我門口,算咋回事呀?我可是清白的,人家看見還以為我又生了一個,我這臉往哪兒擱呀?我母親要知道這事,非掐死我不可。小時候她老人家可是沒有少掐我,如果不是命大,我死好幾回了?!?
朱江波起身,將那椅子扶起來,煞有介事地想修整,可是,他的力度太大了,椅子毫無修復價值可言。
“你這人,沒意思!有個乖女兒,這多大的福氣呀,不像我,離婚了,女兒也沒留住,現在一年也見不上一面?!睆埧ㄟ^來,拖住朱江波的身體,像拖死豬一樣拖進復印店,又走出來抱朱家琴。
一個晚上,朱江波一句話也不說,張卡喋喋不休,一邊補朱江波的褲子,一邊哄小女孩。她說到痛處,潸然淚下;說到興處,眉飛色舞。
朱江波不打算死了,他有了新的夢想,有事沒事,便去找張卡。許多人撮合他們,可張卡就是不松口,一來二去,十幾年過去了。
其實張卡心里明白:朱江波是好人,但他與娜娜是沒有離婚的。雖然婚姻名存實亡,畢竟人家沒有辦理正式的離婚手續,如果傳出去,好說不好聽。還有一層原因是朱家琴曾經表示過,反對朱江波再婚,如果他再婚,她就跳黃河。
他們那里,黃河也算是比較近,出了這條街,往北走一千米,便是黃河大堤。
朱江波于心不忍,算了吧,多少年都過去了,單身就單身吧!張卡更無所謂,單身女子多了,又不差我一個。
已經是深夜了,朱江波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燈又突然亮了,女兒琴琴抱著被子擠到朱江波的床上。
“閨女,你大了,去你屋睡吧。”
“爸,我想起件事,求求您唄。”
朱江波坐了起來,問:“啥事?說?!?
“我們班有一個課外活動,我主動跟老師說了,說我爸是大飯館的大廚,可以安排我們去那兒參觀,我爸棒極了,憑他的能力,進國務院也沒問題?!敝旒仪僬f話時,滿臉驕傲。
朱江波再也睡不著了,心中怦怦直跳,他今天白天剛剛從大廚的位置上下來,如今是停車場的一名普通員工,只是大家照顧他,才讓他上白班。
“女兒,我的意思是這樣,你看,爸是名廚子,不如這樣,到家里來,我做飯給他們吃,如何?”朱江波想找個理由搪塞,但卻覺得十分無力。
“老爸,我都吹出去了,您與老板是朋友,也是鐵哥們,參觀一下,順便請大家嘗下您的手藝,有何不可?上次,我去參加你們公司的舞會,你們老板還親過我呢,說我天生麗質,您忘了嗎?”朱家琴沉浸在往事中。
“你說薇薇吧?她一個大老娘們,丑死了,親了你,晚上沒做噩夢嗎?”朱江波說。薇薇是朱江波工作的飯店的總經理,叫馮薇薇。
“老爸,我看你對薇薇阿姨有意思,比那個張卡阿姨強多了,不會是她也喜歡你吧?”
“別瞎說,人家可是單身貴族,稀罕我干啥?好吧,我想想,下周如何?”朱江波要為自己準備充分的時間,這個事情需要策劃,需要溝通。
前天,就是前天,正在后廚做飯的朱江波接到一個莫名其妙的電話,對方說:“我在你女兒手上。”
朱江波聽完后,詫異萬分,對方忙解釋說:“你女兒在我手上,趕緊拿贖金?!闭f完就掛了電話。
當時,一大撥貴賓正等著菜呢,朱江波心中焦急,擱錯了佐料,將堿放到魚里了,客人一嘗,這個苦呀。對方是位老板,要求馮薇薇做出處理,馮薇薇無奈之下,一紙調令將他調到了停車場。
馮薇薇想跟他解釋,可是,朱江波哪里會聽,風也似的去了派出所,一核實,天呀,是個騙局。幸虧沒有事,不然悔死了。
朱江波不會將這件事告訴自己的女兒琴琴,這事也不怨她,望著旁邊熟睡的女兒,朱江波有了一種幸福感。
朱江波第二天早早起來,做了早餐,放了包牛奶在桌上,然后草草吃了幾口,便風也似的去了飯店。
四兒還沒來呢。四兒以前是朱江波的徒弟,曾經當過幫廚,可打架拐騙的事經常發生,由于朱江波保了他,才混了個停車場的工作。
朱江波站在臺階上,指揮若定。這些車,如今全是自己的兵,平凡的崗位,也有不平凡的人物。
朱江波甚至覺得,指揮停車也像炒菜,車停好了,便是一盤好菜;車停歪了,阻礙其他車輛正常出入,那便是一道色香味都差的菜了。因此,他跑過去,對司機說:“師傅,您好,這車壓了線,再停停。”
對方是位女司機,有點不好意思。
朱江波說:“您下來,我幫您?!?
四兒跑了過來,對朱江波說:“師傅,這可是小甲殼蟲呀,二奶開的?!?
那女的臉猛然一紅,轉過身去,不理四兒。朱江波一個回合,便倒正了車身,將鑰匙給了那女子,女子也不說謝謝,轉身就走了。
朱江波對四兒說:“如果人家問罪,你就完了,嘴太松了,你管那么多事干嗎?你又不是她爸媽。”
“師傅,我覺得你只在我和琴琴面前,說話才會如此完整。如果到了馮薇薇面前,恐怕連個屁也不敢放吧?”四兒打趣他。
“你放屁,誰說我不敢放,上次開會,我身上帶了些胡椒粉,故意放了三個屁,他們分辨不出是什么味道,有些人還說:‘味道好極了。’哎,四兒,有個事需要你幫忙?!敝旖ㄓX得能幫助自己的只有四兒。
“啥事?師父,說,想追馮薇薇嗎?我給你機會,我掌握她的全部行蹤?!?
“薇薇,誰想追呀?那是神,追不上!我給你說,我女兒,你妹子琴琴的事?!敝旖ㄓ行┥衩氐卣f。
“師傅,我比您小了四歲,讓琴琴叫我叔也行吧,一下子小了不少。”四兒還有些不樂意。
“人家都是比嫩,誰比老?你看那些明星都隱瞞年紀?!敝旖ㄏ矚g與四兒插科打諢。
“我現在就想養老呢,領了養老金,就不干這份工作了?!彼膬悍路鹨呀浀搅肆畾q。
“還不知道你能領還是不能領呢!鄭州這空氣質量,你能活得多久?”朱江波抬頭看天說,四兒也皺了下眉。
“琴琴想和他們一大幫同學參觀我們的后廚,她還不知道我被降職的事情呢,你說,這事咋辦呀?”朱江波一說到女兒,便有些猶豫不決。
“這事兒,找自己的麻煩,直接告訴她真相,拒絕就是了。她以為她老爸是老天爺呀,這里可是私營飯店,連馮薇薇也是給人打工的角色?!彼膬嚎吹揭惠v車向他們二人駛來,那車繞著停四場轉了一圈,又繞了一圈。
“有毛病吧?”四兒打斷了朱江波的問話。
“我來,徒弟,你歇會兒,替我想辦法,我教訓他?!敝旖钅禽v車停下來,可是,那車就是不停。朱江波走到車前,敬了個禮,那車看到有人攔住去路,依然沒有停車,朱江波站在路中間面不改色,那車差點撞到朱江波時才停下來。
“我以為啥事呢?一輛路虎車就如此囂張,下來,你將玻璃揺下來?!?
馮薇薇的臉露了出來,朱江波開始是憤怒,繼而立正,又敬了個禮。
“波子,你咋還這樣幽默,不怕我撞你呀?”
“老總,您違反紀律了?!?
馮薇薇的臉有些紅,她說:“別亂說,我剛開的路虎,這車我有點把握不了方向,才出了錯?!?
朱江波機敏地說:“那什么,這兒不準停外面的車,您出去吧,下不為例?!?
路虎一溜煙跑了,四兒道:“我怎么覺得這司機好眼熟呀,還戴個大墨鏡!”
“你才認識幾個人,這不是二奶,是二爺。”朱江波心中有了主意。
下午三時許,是客人的低峰期,朱江波對四兒道:“我去趟廁所,時間有些長,最近肚子不舒服。”
“師父,得多長時間?”
“長則兩個小時,短則十五分鐘,新陳代謝的事情,誰能說清楚!”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飯店大樓。
四兒抹了把鼻涕,低聲說:“瞧您那肚子像驢肚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