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世紀之交的中國,早已是天翻地覆,可世紀之交的沂蒙山區卻剛剛醒來。
沂蒙山猶如一條巨龍橫亙在齊魯大地的南端。沂蒙山是一座古老而神圣的山,它經歷過歲月的磨礪,接受過炮火的洗禮,但千百年來,它依然巍峨高峻,依然延綿百里,依然沐浴在溫暖的陽光里。
依偎在沂蒙山懷抱里的這個小縣城其實就叫依蒙縣。日出日落,周而復始,它總是靜靜地睡在沂蒙山寬大溫暖的懷抱里,睡得很香、很甜,即使是沂蒙山那一聲聲春風般地呼喚也喚不醒它。
然而它終究還是醒來了,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里睜開了惺忪的睡眼。這時它才發現,真的不能再睡了,再睡可就要被外面的世界淹沒了。
陽光中學就坐落在依蒙縣這塊剛剛睡醒的土地上。
當初建學校時,校長胡書明在縣城里轉了十來天,才挑中城區北郊這個地方。此處后靠青山,前臨綠水,不管讓哪個風水先生看,都是塊寶地。
當然,作為一校之長,胡書明還考慮到了另外一層,那就是此處南臨縣城,北接下邊幾個鄉鎮,可以同時招納周邊多處的學生。對于一所只能依靠自身力量招生的私立學校來說,這無疑也是很重要的。
陽光中學后邊的青山就叫小青山,這是沂蒙人最地道的取名方式,山如其名,山如其人,淳樸而實在。小青山上栽了滿滿一山果樹,至于是城郊的還是鄉鎮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祖祖輩輩生活在這里的,十有八九都是農民。
山頂上還建了一座小巧玲瓏的四角亭。最近幾年,縣上利用革命老區這一優勢,開始著力發展紅色旅游業,對于旅游設施的建設力度也加大了不少。
本來,這樣的小山是隨處可見、平淡無奇的,可一旦立上了這么一座小亭子,就立刻鮮活起來,果真有畫龍點睛的效果。時常還會有一些本地或是外地的人上來游玩、聊天,一邊往山上走,一邊順便捎上幾斤水果,無形之中也為附近的果農帶來了生意。
陽光中學前邊的小河彎彎曲曲的,高空鳥瞰,就像一條九天仙女遺落人間的飄帶,穿梭在一塊塊青青綠綠的田地中間,也穿梭在田地主人的心里。這么多年來,正是因為有了這條小河,兩岸的莊稼才能長得那么歡,那么旺。
陽光中學大門口的題字龍飛鳳舞,剛勁無比,是當初胡書明專程跑到市里請一位老書法家給題的。鍍金之后的幾個大字,在陽光的照耀下,異常奪目,光是看著就能給人增添不少力量。
然而四周的人們每當看到這幾個金光大字時,卻都各具其態:有的微微一笑,表示信任和贊許;有的從嘴角撇出一絲譏誚,那自然是明顯的鄙夷了;還有的干脆一扭頭走開,裝作什么都沒看見。
雖然這兩年人們也見到過不少私立學校的招生廣告,但從大多數家長眼里流露出來的,還是帶有很大懷疑成分的目光。一來因為廣告本身就帶有哄人的嫌疑,二來因為私立學校畢竟是新生事物,年輕而弱小,傳統觀念根深蒂固的人們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縣上的一中、二中、實驗中學都是老字號、老招牌了,財大氣粗,實力雄厚,自然要比這個初生之物可信得多,也榮耀得多。
學校不算太大,可也不算小,目前只有一座教學樓,如果都安排滿的話,大約能容納二十幾個班。現在在校的只有高二年級四個班,和前不久剛招來的高一新生五個班,總共不過五六百人。
但這依然是一份不小的功勞。依蒙縣并不大,可十六七歲的學生卻不少。
然而,還是有一大批學生面臨著“下崗”,要他們出去打工吧,都是些尚未成年的孩子,父母舍不得,要他們在家里賦閑吧,自然更是閑不起的。
在這個時候建了這么一所私立高中,正像為久旱的禾苗送上了一場及時雨。不管信不信任,還是有很多渴望上學的“下崗生”要再試上一試的。
作為學校方面,初建伊始,也的確無力和公辦學校一爭高下,絕大多數條件好的學生對此都看不上眼,所以,暫時也只能把目光投在落榜的這部分學生身上。一年能為幾百名這樣的學生提供一個重新讀書的機會,說起來也功勞不小。
校園的最前面便是那座嶄新的四層教學樓,二十多個教室連同實驗室、語音室、圖書室之類的全部囊括其中。緊跟其后的是學生宿舍,那已經變成一排排瓦房了,瑟縮在一起,就像是教學樓拖在地上的影子。
再往東,占據了半個校園的是學校的大操場。操場邊上圍了一圈拂地的垂柳,仿若一個個長發飄逸的女孩,每當有風吹過,都會帶給人無限遐想。
二
當朝陽還紅著臉躲在山尖后邊偷看人世風光時,校長胡書明已經騎著那輛本田摩托來到學校了。
熹微的晨光為他披上了一身金輝。此刻,他的臉雖然尚未完全舒展開,但仍舊藏不住那份英豪、果敢之氣。時下金秋,正值收獲的季節,到處都沉浸在收獲成功的喜悅當中。然而作為胡書明的收獲——高一新生五個班,三百多名學生,卻并沒有給他帶來多少成功和喜悅的感覺。
1997年,《社會力量辦學條例》頒布實施以后,各地的私立學校如雨后春筍般蓬勃成長起來,確也有不少開花結果收益頗豐的,很多精明的商人都看到了這一點,其中當然也包括胡書明。他覺得這是一次很好的機遇,一個合格的商人,就得不放過每一次的機遇。
因此,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就辦起了依蒙縣上的第一所私立學校——陽光中學。在去年首屆新生的開學典禮上,他曾意氣風發地說過:每個人都應該有“敢為天下先”的勇氣。我很驕傲,因為我是在依蒙縣上第一個辦私立學校的人;你們也應該感到驕傲,因為你們是這所私立學校里的第一屆學生。我相信,在我們的面前會是一路陽光!
可事實上,擺在他們面前的不是陽光,而是荊棘。辦學并不是蓋幾間教室,請幾名教師,再招幾名學生的事,遠遠不是。
一年多來,胡書明以一個商人的精明睿智,使出渾身解數,也還是感到力不從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至少有三百天待在陽光中學里,而對于“大本營”陽光大酒店來說,他卻成了稀客,至于有老婆有孩子的家,就更是無力顧及了。
從建學校到現在,各項費用已經花掉了好幾百萬,而去年那屆高一四個班總的學費也不過一百多萬,況且目前收上來的才剛過八十萬。這樣一來,陽光大酒店都出現嚴重的虧空了。
本來胡書明估計今年這屆高一再怎么著也能招上五六百名學生的。有了去年一年的努力,社會上對陽光中學肯定又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信任程度自然也能提高不少。假如能招上五百名學生,再按每生五千元的入學費計算,也差不多能把去年的坑填平了。可事實卻并非如此,他和校委會的一幫人,累死累活地忙活了整整一個夏天,才剛招了三百名學生,況且同去年一樣的情況,學費收不上來。
由于欠了一屁股債,剛收起來的那點學費沒用幾天就被吃掉了一大半,如果到明年、后年還是這個樣子,陽光中學可就很危險了。這真讓胡書明一籌莫展。
私立學校和公辦學校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資金上面。每個公辦學校每年都有國家的大量撥款,而私立學校連一分都沒有。辦私立學校的人都不是慈善家,因此它要生存和發展,還得從學生身上入手。
只要是一所像點樣子的學校,它的開支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基于此,很多私立學校都辦成了“貴族學校”,靠昂貴的學費和教育儲備金來支撐學校運轉。這胡書明也不是沒有想過,但他覺得依蒙縣還太窮,一口吃個胖子是行不通的,目前最好的做法也只能是小本起家、細水長流。
可經過了這一年,胡書明越來越覺得當初走私人辦學這一步實在不怎么樣。一個人走錯一步的結果往往都不會是好的,尤其對一個商人而言。
不過胡書明是不會輕易認輸的,他從來都沒認過輸,更輸不起,陽光中學雖然像根“雞肋”一樣食之無味,卻也還是拋棄不得。
況且剛才又碰到了劉成民老師。劉老師都快六十的人了,還在起早貪黑地忙活,這給了他很大的鼓舞。
三
劉成民從縣三中退休已經有三四年了。三中是一所只培養初中生的公辦學校,劉成民在里邊一教就是三十多年,真可謂“三尺講臺寫春秋”。
到了退休那天,他還有些舍不得走,離開了學校再驀然回首,總有一種被逐出家門的感覺。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終究是老了、累了,也應該好好歇一歇了。一生之中,無論怎樣兢兢業業,怎樣奮力拼搏,都會有停下來的那一天。這樣的一生,他很滿意也很知足,他覺得自己活得很踏實。
去年暑假的一個下午,火紅的夕陽依舊灑出萬道金光,把整個世界都抹得紅通通的。
他抱著剛滿周歲的小孫子在葡萄架下乘涼時,胡書明就風塵仆仆地趕來了,這已經是第三次了。他突然想起劉備三顧茅廬那個故事,莫非自己今天也要做回諸葛亮?
劉成民一邊哄著小孫子,一邊說:“胡校長,我還是那句話:我老了,不中用了。再說我教了一輩子的初中,現在要去教高中,這我恐怕是教不了。”
陽光中學初建伊始,各方面條件都不怎么好,招學生不容易,請老師同樣不容易,胡書明此舉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他說:“劉老,您可別說這種話,誰不知道您是咱們縣教育界的前輩啊!別說是教學生,就是教老師,您也一定能行!”
劉成民說:“可我辛辛苦苦忙碌了大半輩子,如今真是干不動了。”
胡書明順手指了指說:“劉老您看,這才叫夕陽紅呢!您不知道,咱這窮山溝里有多少孩子正在盼著上學啊!”
這句話讓劉成民很受感動,仔細想想,自從退了休后就這樣一直窩在家里,雖然天天也斷不了有事做,可心里還是空落落的,要是再去教上兩年書也沒什么不可以的。最后他說:“那好,我就再發揮發揮這夕陽紅的余熱吧!”
初秋開學的時候,他就成為首屆高一·一班的班主任了。他干了三十年的班主任,可這次卻不怎么得心應手。
高中和初中只不過一步之差,管理起來卻大費周章,他還真有感到力不從心的時候。即使是這樣,也依然是吃力不討好,學生中叫他“老東西”“老頑固”的還是好的,那次他去男生宿舍查鋪,老遠就聽到里邊有人喊“狼來了”。
第一學期結束時,學校組織學生對任課老師進行考評,考評的結果讓劉成民大為惱火。竟然有很多學生要求辭掉他,還給他列出了“十大罪狀”,說什么講課沒水平,教學不得法,思想僵化,頑固守舊,難以和學生溝通等等。學生一大,就真的天不怕地不怕了,這要是在以前的學校里,哪能讓他們這么囂張?
雖是如此,胡書明還是很信任他,一直支持他繼續當這個班主任。他也很注重搞好和胡書明之間的關系。一方面,他理解胡書明的苦衷,明白胡書明的難處;另一方面,自己畢竟是在人家手底下教書,拿著人家的工資,關系好一點也沒什么壞處。
四
教學樓的四樓是實驗室、語音室和圖書室,三樓以下才是學生教室,高二·一班就在三樓。當初學校就是這樣安排的,高年級在上,低年級在下,還有學生曾調侃說教學樓是一座封建等級堡壘。
前一陣子曾吵得沸沸揚揚的,說從他們這一屆開始,就文理不分科了,其目的自然是為了克服文科生不講“理”,理科生不通文的教育弊端,但吵到最后還是分了家。這也再次說明了那個道理:一個新生事物要想站住腳跟,就必須要經過長期的醞釀和長期的努力,甚至是長期的斗爭。
雖然剛分科不久,可同學們相互間已經很熟了,畢竟都是文科生,有著共同的語言,這是前提,也是關鍵。
現在剛吃過早飯,離上課還有一段時間,待在教室里的學生并沒有幾個。今天倒是很安靜,一個個都把頭埋在書本后面,一聲不響的,或許這也是因為“不安定因素”大都不在教室里的緣故。唯一沒靜下來的就是掛在黑板上方的石英鐘,它永遠都在不停地跑,從沒有感到累的時候,這仿佛也是在向人們闡釋一個淺顯而深刻的道理。
當初提出要買石英鐘的是宣傳委員趙紅芳。開班委會時,趙紅芳提議說得買個石英鐘,用以增強同學們的時間觀念。班主任一聽覺得提議不錯,就欣然應允了。
石英鐘也的確給同學們帶來了不少好處,比如說看時間方便了,即使學校里不打鈴,也絕對讓老師拖不了堂。
石英鐘和黑板之間還有一段空隙,見縫插針似地貼了一排標語:奮力拼搏,爭創一流。字本來是鮮紅的,可現在由于很長時間沒人擦拭,已經蒙上了厚厚的一層灰塵。
六十多名學生把整個教室擠得滿滿的,每個桌上的書都堆得很高,每本書里的字都排得很密。若說這是“書山題海”,真的一點兒都不為過。
付文強的位子在教室的西北角。假如把教室看作是中國版圖的話,這里應該是在大沙漠里了,沙漠里人煙稀少,人跡罕至,不過他倒是很樂意這樣。劉詠波個矮還要到后邊來,是為了上課“活動”方便;張國豪個高卻要到前邊去,是為了與譚華拉近“愛的距離”。付文強沒有他們這么多想法,他只是圖個清靜。
不管是在誰的眼里,付文強都有些怪怪的。盡管他有時也很開朗,很健談,可眉宇深處卻總是凝結著一片淡淡的憂傷,從而留給別人一張不茍言笑的臉。
課余時間里,付文強大都待在自己的位子上,看看書,寫點東西什么的,他喜歡這些。有時候,靈感難得之際,他敢也舍得花上一兩節他認為不重要的課去盡情發揮。當然,有人找他聊天或是向他求助時,他也從不會拒絕,畢竟,他還是個副班長呢。
讓別人不明白的是,為什么付文強人姓付,所擔任的職務也都是副的,不論是叫他“副”班長,還是叫他“付”班長,他都聽不成“正”的。
“正”的班長是曹菲,可她畢竟是“一介女流之輩”,又恪守著“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古訓,所以班里的大事小事仍要落在付文強肩上。
陽光透過窗戶射了進來,照在付文強的臉上,他出神地看著窗外,不知是在想什么,連眼都不眨一下。
剛進教室的陳朝暉又習慣性地向付文強這邊看了一眼。這樣的情景他見多了,他也不知道此刻付文強的腦子里正在想什么。
五
陳朝暉跑進教室的時候正好打預備鈴,他總是這么準時,不少同學都說他上一輩子肯定是塊手表,要不然就是古代那種計時用的沙漏。這回他依然是滿頭大汗,不用看也知道剛從操場上跑下來。
運動,是陳朝暉作為一名學生的最大樂趣。
上體育課時,身為體育委員的他總是全場的焦點。籃球場上,他持球穿梭在人群中,來往如飛,三步上籃的動作更是瀟灑漂亮,常惹得不少女生嗲聲嗲氣地沖他呼喊;單雙杠上,他更是飛身如燕,一連串高難度動作一氣呵成,讓四周的同學無不瞠目結舌,都說他要是早生幾年的話,中國隊就輪不到李小雙了。
今年學校舉行了一次不怎么正規的春季運動會。在頒獎典禮上,第一個登上領獎臺的便是他陳朝暉,而登上領獎臺次數最多的也是他陳朝暉。就為此,春運會都結束一個多星期了,班主任劉老師還念念不忘,課上課下時不時地對他大加贊賞,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
其實,陳朝暉也有著他自己的煩惱,那就是家庭。他的父母關系不和,經常會為了一點點小事而吵得天翻地覆,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漸漸地,家的概念對他來說就模糊了。與之相比,他倒是更喜歡學校,因為在學校里和同學們一起蹦蹦跳跳時他可以把什么都忘掉。
他和付文強一個愛動,一個愛靜,在性格上有天壤之別,結果卻成了非常要好的鐵哥們。至于到底為什么,通常,他們都是這樣回答的:緣分。
這恐怕是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解釋了。
陳朝暉每次看到付文強那種失神的表情時,都忍不住要替他嘆口氣,這個陽光季節里的男孩也真是有些奇怪,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呢?初戀的女友?還是失散的親人?
陳朝暉很想知道,很想為付文強排憂解愁,但是他從來都沒問過。誰都清楚陳朝暉性子急,喜歡直來直去,痛痛快快,但唯有這件事他是永遠也沉得住氣的。他知道要是付文強想說,即使他不問,付文強也會說;要是付文強不想說,就算他問一百次、一千次也無濟于事,又何必強人所難呢?
所以,他從來都沒有問過。
六
林曉晴曾經問過,只問過一次。
林曉晴是隔壁教室里的一個女孩。從進陽光中學的那一天起,她就被分在了二班,后來分科時,由于她是學文科的,便依然原地不動。高二年級共有四個班,文理科各兩個,可兩個文科班的學生剛過一百二十人,而兩個理科班的學生卻有一百五十多。理是物質基礎,文是上層建筑,出現這種現象不足為怪。
現在還沒有上課,她正津津有味地看瓊瑤小說《還珠格格》呢!這到底是第幾次重看,似乎連她自己都記不清了。
愛情的確是個永恒的主題,言情小說千篇一律,可相信浪漫的人還是百看不厭。林曉晴可真是個“格格迷”,書桌上,課本上,文具盒上滿是貼的小燕子。看到最后,她都分不清真正的格格到底是紫薇、小燕子,還是她自己了。
上天把漂亮的臉蛋給了她,把開朗的性格給了她,把優越的生活條件也給了她,如果硬說還有什么地方對不住她,那就是中考了。去年夏天最熱的三天里,林曉晴的同學都在為各自的前程拼死拼活,而她則靜靜地躺在開著空調的病房里,百無聊賴地數著一吊瓶藥液究竟會有多少滴。
可是開學的時候,一樣能上高中。對于走進陽光中學,她并沒有感到不幸或是丟臉。
林曉晴仿佛就是一個快樂的天使,從來都不知道什么是憂愁,什么是煩惱,很多在別人看來十分苦惱的事,她卻都滿不在乎。上學期期中考試過后,那些成績后退的同學被班主任狠批了一通,一個個都唉聲嘆氣、愁眉不展,而一下子后退了七八名的林曉晴卻莞爾一笑,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下次考好點就是嘍!”聽口氣,仿佛她已然胸有成竹似的,不過等到了期末,她果然前進了一大截。
人的相遇,往往是在不經意的時候。有一次林曉晴一邊聽著音樂一邊去水房打水,也許是聽得太投入了,在水龍頭前,她本想把暖瓶里的剩水倒進水渠里,卻不小心倒在了一個人的鞋上。她急忙抬起頭,于是就看見了那雙明亮而憂郁的眼睛。林曉晴慌了神,正要開口道歉,那人卻先說了聲“沒關系”。
成為朋友之后,付文強和她可以討論世界上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也可以討論到底是無情女多還是負心漢多。可對于自己為什么老是帶些憂郁,他卻從來不曾提及。
一班和二班的語文老師都是劉老師,所以付文強的作文也經常會被當作范文“流竄”到林曉晴班里。
林曉晴問付文強,是在看了他的那篇《走進雨巷》之后。
林曉晴說:“你猜猜看,如果你是女孩的話,我會叫你什么?”
“什么?”付文強不猜。
林曉晴便咯咯地笑了起來:“叫你丁香姑娘!你是有著‘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的姑娘。”
付文強沒說什么,只是微微地笑了笑。
這一笑讓林曉晴覺得,他一定是在努力掩飾什么,于是就盯住了他,試探著問:“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我?”付文強顯然有些不自然,“我怎么了?”
林曉晴的眼睛更加明亮了,又說:“你騙不了我的,誰都能看得出你很憂郁,憂郁的人心里一般都有事。”
付文強扭頭看著遠方,假裝漫不經心地回答說:“沒什么,我就這樣。”
林曉晴便不再問了,可她卻在心里暗暗做著決定。付文強太奇怪了,他身在這個色彩斑斕的季節,可心中卻總是缺少陽光。
林曉晴決定要想盡一切辦法,把他拉回到陽光里,讓他知道這個世界原本有多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