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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碓房

  • 兵荒馬亂來種田
  • 天工杳杳
  • 3506字
  • 2020-01-11 23:58:53

大胥里臨近蕓水小河邊的位置,有一個碓房。

十里八村的農戶都到這里來舂米舂麥,如今正是極熱鬧的時候。

柳奕看著那一排六個此起彼伏的木錘,互相交錯,上上下下,舂打著下面大石窩里的糧食。

里頭的米麥已有一半脫了殼,正分離出黃白色的糧食和深黃色的皮殼……這是正經的水力半自動木質機關啊!

柳奕覺著就算在現代,機械化也不過如此了。畢竟這個時代的科技和生產力水平,與她原來生活的世界至少相差著一兩千年的距離呢。

不過在前頭等著舂米舂麥的人還有好幾個,柳全得去辦事,便自拿了褡褳走了,由柳奕在這里排隊。

索性人不特別多,農夫農婦滿還比較自覺,柳奕也不是真正的小孩,沒什么不放心的。

柳奕坐在扁擔上守著自家的糧食筐,柳全已把麥都倒在一個筐里,剩下一個空的摞在一起,柳奕用力拖一拖也能挪動,或叫碓房的人幫個忙都是可以的。

等了好一會兒,柳全還沒回來,她便聽著前前后后的大人滿閑談。

這古代的鄉野地方,農夫與農夫、農婦和農婦之間,基本都不用認識,只要站在一起,隨便找到個由頭就能開始聊天。

“啊咦,恁可聽聞了則?”一個婦人道,“白浦里的邱家,要將女兒嫁去縣中瀘家了。”

“便是那一個瀘家?”旁邊的婦人問。

“還能是那一個,俺滿個什羅縣通城能有幾個瀘家?止是恁一家人滿。”又一個婦女回說。

“這瀘家,可是世代出縣公則高門。”第一個婦人道,“那邱家老爺,真個好本事,聽聞得原也止是俺滿這荒僻山里一個小小得放羊娃,后也是替主人養馬則。如今,竟能與個等食祿人家聯姻。”

“啊呀!”幾個年輕的農婦一疊聲地嘖嘖嘆息。

“聽聞則縣令公便有王賜則食田十頃,千畝俱是平坦處耕熟得肥地良田。這一年,怕竟有三四百石的食祿富余。”第一個農婦又道。

“那止三四百石!”另一個農婦撇嘴,表示她亦有所不知,“聽聞得食田上出產,原是給官爺滿奉養尊親,兼養妻兒糊口則。”

“恁田地又非官爺自種,即是老爺,自然還給有仆役支使。”

“那官爺滿坐衙,皆自有俸祿。有一日算一日,一月總有數十石口糧。”那婦人繼續道,“且那處縣令爺,才止得十頃田地?便是老爺滿自家的莊院,上百頃也有得。”

“便一日一石,大老爺亦止一人,只得一個肚皮,”第二個農婦更年輕些,聽聞這話,不免替縣官老爺擔憂起來,“卻怎生吃得下。”

“恐人老爺滿皆是大戶,家口難免多些兒,”一個稍微年長的農婦道,“俺家止兩個小子,便吃得比俺滿兩口兒都多,頗費米糧耶!”

“恁大老爺只一家人,便兒女多些,算有十口,又不必自出力耕種,怎生吃用得盡?”

“恐日日吃肉也可則!”

柳奕聽著那些婦女們嘁嘁喳喳,把邱家聯姻的事全然拋在腦后,歪了樓也不自知。

倒都像是做了本縣令官府里當家的夫人一般,操心起如何才能將恁數百石的糧食安排得勻勻稱稱。

“恁邱家得家主,卻是投得那家的主人?”說了半天,才有一個農婦又想到這回事。

“聽聞那來處不小,俺滿卻不知了耶。”這個說完,其他幾個婦女盡皆搖頭。

柳奕聽了半天,另作一堆的男人們,卻在討論今年徭役的問題。

一個說法是,今年秋后,縣里可能會大興水利,又要闊挖溝渠了。

又一個猜測是,恐怕還要修建一座堤壩,為防洪做準備。

農人滿皆不能解,早前有兩年大旱,再后又是一場瘟疫……今年難得有些雨水,干也不特別干,便是天恩了。

怎地又要想著防洪了耶?

“個是令官則說處,俺滿,那里能明白。”

柳奕開始有點隱約地擔憂,如果有這么大工程,那需要的人手就多了。即便前兩年已經輪過差事的,今年說不好都得再次服役。

這官家公派的事,真個推脫不了,她家阿爹今年可怎么辦?

不過又一想,農夫滿大致都為猜測,基本皆是“聽聞”、“據說”的消息,柳奕估摸著,恐怕也不能全信罷?

農戶們一邊討論,一邊將各自舂好的米麥與糠麩分別用器具裝盛了,再與這碓房的主人家結算傭金。

舂一石粟米,收價三升糠一升米。或舂一石小麥的,收取二升麩二升麥。

米麥與糠麩可以比較自由一點換算,畢竟很多時候,麩皮米糠還是被農家當粗糧吃的。

但農戶們肯定情愿留下精細點的糧食,便饒著多給點糠皮。

聽聞,人家碓房的主人也不是傻子,用這里收取的東西釀酒、釀醋酢,可沒有一點會浪費的。

反正左近就這樣一家碓房,沒有別處可以比價,柳奕也說不出這到底算貴是不貴。

柳奕等著輪到她家舂米了,碓房里的年輕伙計就幫她將糧食倒進碓窩里,一石麥占用了三副碓杵。

木制的碩大水車輪子被經過此處的清澈蕓水催動,吱呀吱扭轉動起來。齒輪又帶動了碓椎的連桿起伏,木椎便開始蓬蓬地舂麥。

柳奕看那大錘似的碓杵一下一下,有力地擊打在深深的碓坑里,糧食的顆粒便跳躍起來。

聞著這夾帶塵土的麥子氣息,她的心情也特別的好。

就是一停下了,她的手指還覺隱隱作痛……也不曉得為啥,做個夢竟像真的割傷了一樣。

到這新麥舂出,還得有一會兒工夫,柳奕只能在旁邊守著,學旁人的樣兒,拿一支笤帚,不時將飛出來的麥粒掃回碓臼里。

還好蕓水流淌不息,這木石的碓杵也仿佛不知道疲累一般。

如果什么活計都能有個機械輔助,她家可能省卻不少的力氣了。

只是,鋒利的刀片器械都有,怎么才動用得上?這是個老大的難題。

就目前為止,她滿家做點什么,都還像偷雞摸狗似的,生怕被人覺察出異狀,除了一點手動工具,別的還真沒太敢用。

一石麥子尚沒舂好,柳全已回來了,手里提著一只竹編帶底的笊籠,里頭有嘰嘰喳喳的聲音。

還真給她家阿爹買到了?柳奕一喜,拎起籠子,朝縫隙里張望。

“咦?這時節,那處得來則子雞?”一個農婦大嬸從旁問道。

里頭可不止雞仔,柳奕還看見兩個毛茸茸的扁嘴小東西。

“親戚家抓來則。”柳全抹了一把臉上的汗,隨口支應。

到把麥子舂過一遍,還不甚精細,柳全便招呼碓房的人停了椎,將脫了殼的麥與麥麩分篩分篩,裝作兩處。

支付給碓房半升麥與五升麩皮,柳全就領著柳奕急忙離開。

按說,這麥子舂一遍,它也不太凈,還有些連著皮殼沒有分離的呢。

且在這里過篩,也不能像在家里一樣仔仔細細,只能分篩出個大概來。

回家還有手腳工夫,柳全便不想在此耽擱時間。

柳奕見她爹急急忙忙要趕路,連忙問,“出了甚事耶?”

“這雞仔和子鵝,都是遇到了季家的親戚糶買來。”她爹領著她,正朝村外方向走。

“村里的季家?”

“是耶,本想著先去這里常做此生意的比老叔家打聽消息,不想就遇著這勞家的送子雞子鵝來。”柳全笑著,“這鵝,還是他滿自家收來的幾個,俺也求著勻了兩只給俺滿家。”

“那又與季家有甚關系?”

“轉著彎得親戚,亦是人聽說俺滿從白蕓里來,便自言道,他家元來和小駒媳婦的外家是族親。”

柳奕便想起了之前洗衣時見到那個體型略豐腴的年輕媳婦……已經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俺先拿了雞鵝來,說好了,這里的麥一舂好便糶給他家。”柳全在一頭擔子上挑了籠子,就想著快些兒把賬目了結。

人家大方直爽地讓他們先賒走了雞仔,他們就不能失信。

柳全向來也沒有個賒賬的習慣,說要還錢比叫他掙錢還跑得快。

于是,父女倆緊趕慢趕,到了那比家阿翁在村邊的小院里,那戶勞家人果然還沒走。

借用一下比叔家的木升,柳全將新舂的麥子量出——

今日他家買了六只小雞仔,兩只子鵝。雞仔合一升一只,子鵝合二升一只,總合一斗,都是比老叔與勞家給算的“友情價。”

柳全一共糶出了平平一斗新脫殼的小麥,又饒給人家三升麥麩。

這麥麩算得這個年月的上好飼料,養雞鴨養小鵝皆用得上的。

是以柳家這一石新麥挑出來,整整十斗,剛舂好將近七斗麥三斗麩,摸著還溫溫熱呢,轉眼就只剩下六斗不到的麥子,與兩斗多一點的麥麩。

不過糧食當錢花了,柳奕也挺開心的。雞仔鵝仔都是比著有公有母的抓來,四只小母雞養大了能下蛋,兩只小公雞往后還得被委以重任。

鵝,在她滿這里,養它的人沒有養鴨的多,可也是稀罕的肉類。

且這東西,聽聞得滿能看家護院的。一只老鵝,堪比條老狗,不僅嗓音洪亮,又兼性情兇猛,一個不好還會咬人,厲害著耶。

再三婉拒了比家與勞家相留吃后晌飯的好意,柳全父女二人才告辭了出來。

想想兩件大事皆已辦成,柳全整個兒輕松下來,挑著擔子還挺得勁。

看看女兒,“恁還逛逛也不?”他朝腰間按了一下,夾藏在褲腰帶內里有一只小小的布質荷囊,也就是荷包——里頭是三枚錢幣。

雖出門時候柳全也不想帶上,芳娘卻說,窮家富路,若有甚想買的,就買一點。

能叫他們上心費力的事情,唯吃與喝,那有甚要買則?便連他們最早時候打算添置的缸甕,現也不準備買了。

柳奕其實也很乏累,今天一日走得路多,不比在地里干活輕快。

他們又得從村里穿過,朝回走。

柳奕看見一個賣籃筐小木器的,才發現也有帶腿兒的俎案賣。

她家的兩個墩子甚厚重,柳奕又看了一眼那小菜板,想想,這也不是甚必須品。

她爹柳大為媳婦做飯能輕省一點,肯定也是舍得買的,不過這東西看起來怕就不便宜罷。

她還心心念念著給親娘添置箱籠的事情,咱不買,先看著。

家庭經濟基礎,與個人欲望不相匹配,這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還會是她家的主要矛盾。

路漫漫其修遠兮,他們爺兒倆還得趕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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