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麥克阿瑟已經(jīng)離開美國本土十四年了，他當時是負氣離開的。

十四年前，麥克阿瑟退出美軍現(xiàn)役，跑到菲律賓向菲總統(tǒng)奎松討了個菲律賓元帥的位置。他太想過元帥癮了。

無可奈何的奎松只好修改憲法，讓他當上了當時并不存在的菲律賓軍隊的陸軍元帥。麥克阿瑟為了讓自己的元帥身份名副其實，還親自動手設計了一套夸張到極點的元帥服，他甚至還為自己設計了一個沉甸甸的元帥金杖！

當麥克阿瑟手提金杖回到美國時，被華盛頓社交界好一頓恥笑，一位參議員甚至在宴會上看著麥克阿瑟自己設計的白底紅邊，飾滿了金線、花邊和勛章的大翻領(lǐng)元帥服，煞有其事地講了個故事：

“華盛頓經(jīng)常有些下級軍官，比如少尉吧，被派到南美洲那些只能產(chǎn)香蕉的小國的軍隊去當顧問。他們一去呢，馬上就會連升好多級，最低也會是個準將。有這么一個準將，回到華盛頓辦事，因為所在國關(guān)系，他也被邀請參加了外交宴會。這位受寵若驚的準將在宴會上偷偷問一位美軍少校：‘像我這種身份的準將在華盛頓通常和誰吃飯？’少校斜著眼看著準將說：‘在華盛頓，像你這樣的準將通常只配到廚房里和廚子吃飯。’”

聽完了這個故事，參宴的名媛貴賓們看著麥克阿瑟身上戲服般的元帥服和羅馬式的金杖都要笑昏了，只有麥克阿瑟氣得咬牙切齒。

當“香蕉國元帥”“呂宋拿破侖”及其元帥服的故事傳遍華盛頓社交界時，麥克阿瑟含羞重返菲律賓，當時他甚至發(fā)誓一輩子也不回美國了。這一走就是十四年。

這十四年間，麥克阿瑟僅在1944年飛到夏威夷珍珠港同羅斯福進行過一次會晤，商定反攻日本的戰(zhàn)略方向，其余的時間就在東方稱王稱霸，為擴展美利堅帝國在亞洲的利益效盡犬馬之勞。不過若能在東方自成一統(tǒng)，他會更高興的。

10月14日，麥克阿瑟飛到太平洋上的威克島等待杜魯門的到來。還在飛機上他就笑個不停，密蘇里鄉(xiāng)下佬要他到珍珠港會晤，偏不！選威克島可以讓杜魯門多飛好幾千英里，雖然自己也不太方便。威克島可沒珍珠港那么好的條件，大概自己也只能住海軍提供的瓦楞鐵活動小房屋，不過值！得給鄉(xiāng)下佬個厲害看看，中國人管這叫什么？對，下馬威！待會兒還有殺威棒呢！麥克阿瑟想著想著禁不住笑出了聲，隨從們還以為他是為能見到杜魯門而興奮不已呢！

這天晚上，麥克阿瑟只睡了一個小時。他起床后刮了臉，穿上平時的便裝咔嘰布褲子、敞領(lǐng)襯衫和軟帽，連勛章也沒戴，只隨意地在領(lǐng)子上佩了五星領(lǐng)章。他的副官惠特尼寫道：“他看起來像睡了十二個小時一樣精神煥發(fā)。”不過，他的這位精神煥發(fā)的上司忘了穿上禮服去見美國軍隊總司令，而且還違反了晉見總統(tǒng)的一切禮儀軍規(guī)。連新兵都不會這么做的。

麥克阿瑟在一大隊開道車的陪伴下來到機場，許多見過大場面的記者都驚嘆道：“這很像不同國家元首的會見。”

杜魯門到了。直到他走下舷梯，麥克阿瑟才走下吉普車迎上前去伸出手。

杜魯門一怔后笑道：“我很早就期望見到您，將軍！”說著就握住了麥克阿瑟的手。

麥克阿瑟點點頭：“我希望下一次見面不會等得太久。”

只有一個人注意到了杜麥會面時的微妙之處，這就是隨同杜魯門前來的、精通七國語言的弗農(nóng)·阿·沃爾特斯，這位十多年后在巴黎與黃鎮(zhèn)秘密談判三年，為尼克松、基辛格訪華鋪路的美國語言學家（他以后還任過美國中央情報局副局長）在回憶錄中記敘：

杜魯門先生慢慢走下舷梯，向?qū)④娮呷ィ矣行@奇地注意到，麥克阿瑟將軍沒有向杜魯門總統(tǒng)行禮。美國憲法明文規(guī)定，總統(tǒng)是武裝部隊總司令，不管麥克阿瑟將軍信仰如何，像他那樣老資格的軍人竟然不向美國總統(tǒng)行禮，在我看來是令人奇怪的。

后來，沃爾特斯在杜魯門晚年時，專門飛到獨立城去看他。沃爾特斯鼓起勇氣問杜魯門：“總統(tǒng)先生，我能向您提一個輕率的問題嗎？”杜魯門說：“沃爾特斯，不存在什么輕率的問題，只有輕率的回答，在這方面我倒是個專家，所以，你就問吧。”沃爾特斯吞吞吐吐：“總統(tǒng)先生，您到達威克島后下飛機時，是否注意到……”不等他問完，杜魯門就打斷他：“我是否注意到麥克阿瑟沒有向美國總統(tǒng)行禮。你完全正確，我注意到了，我當時感到遺憾，因為我知道那意味著我同他打交道時將遇到麻煩。后來果然如此，我解除了他的職務，我早就應該這樣做了。不管正確與否，他就是不了解如何治理美國。”

那邊中國舉國上下萬眾一心，這邊美國將帥鉤心斗角，戰(zhàn)爭之神開始向美國人獰笑了。

杜魯門此行相當急促，雖然討厭見到麥克阿瑟，但戰(zhàn)爭形勢的發(fā)展迫使他非會見這個瘟神不可，他寫道：“我想會見麥克阿瑟將軍的最重要和最簡單的原因，是我們從未有過任何私人的接觸，我認為他應該了解他的總司令，而我也應該了解在遠東戰(zhàn)場上的高級指揮官……”

其實杜魯門所說非實，第二個原因恐怕才是最重要的：“中共在北京發(fā)出威脅，要在朝鮮進行干涉的消息，是我渴望同麥克阿瑟將軍會商的另一個原因。我想從他的第一手情報和判斷中吸取益處。”

印度駐華大使潘尼迦早在10月3日當天就將周恩來的最后警告忠實地轉(zhuǎn)給了美國。

可惜，麥克阿瑟現(xiàn)在要犯第二個致命錯誤了。面對大量中國可能出兵朝鮮的情報，他居然大言不慚地告訴杜魯門：“可能性很小。假如他們在第一個月或第二個月進行干涉，那可能是具有決定意義的。我們不再害怕他們的干涉了，我們也不用畢恭畢敬了。中國人在滿洲有三十萬部隊，其中很可能不超過十萬到十二萬五千人部署在鴨綠江邊，只有五萬到六萬人能夠渡江作戰(zhàn)。他們沒有空軍。既然我們的空軍在朝鮮有了基地，”麥克阿瑟說到這里把手惡狠狠往下一劈，向杜魯門做了一個不久后讓中國人笑掉大牙的結(jié)論，“如果中國人試圖前進到平壤，那將會出現(xiàn)一場最大規(guī)模的屠殺！”

會談中，麥克阿瑟忽然慢悠悠地拿出他的煙斗，裝上煙絲，把煙斗叼在嘴上，并取出一盒火柴。當他準備劃燃火柴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停下來，裝模作樣地問杜魯門：“我抽煙，你不會介意吧？”

傻瓜都看出來了麥克阿瑟又在故意嘲弄杜魯門，他已做好了抽煙的準備，如果杜魯門回答介意，那只會顯得美國總統(tǒng)粗魯霸道。

心知肚明的杜魯門狠狠盯了麥克阿瑟一眼：“抽吧，將軍。別人噴在我臉上的煙霧要比噴在任何一個美國人臉上的煙霧都多。”

會談結(jié)束，杜魯門笑容滿面地將一枚橡葉勛章掛在麥克阿瑟的胸前。他發(fā)表了評價極高的演說：“聯(lián)合國要求我國為‘聯(lián)合國軍’提供第一位司令官，這也是我們莫大的光榮。我們有這么一個適合的人選來完成這個使命真是世界的幸運。這個人就是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將軍，一位非常偉大的戰(zhàn)士。”

說這話的時候，受盡了侮辱的杜魯門大概在心里罵遍了麥克阿瑟的祖宗。幾個月后，杜魯門撤掉了麥克阿瑟的職務，大罵他是個“渾蛋”。有人用“非常偉大的戰(zhàn)士”這句話來提醒他，并問他對于撤掉麥克阿瑟職務一事有何遺憾，杜魯門回答：“我唯一的遺憾就是幾個月以前沒有及時撤掉這個渾蛋。”

不過杜魯門沒有想到，替他報復麥克阿瑟，幫他出了這口惡氣的竟是不會說半句花言巧語、樸實得像石頭一樣的中國統(tǒng)帥彭德懷。他更想不到，他的蟬聯(lián)總統(tǒng)之夢也要被彭德懷打破。但此刻，只待一聲令下就要統(tǒng)兵出戰(zhàn)的彭德懷也是滿腹煩惱。幾十萬大軍已箭上弦，刀出鞘，迅雷擊出之時，毛澤東突令暫緩出兵，并命彭德懷立刻回京。出了什么事呢？

斯大林出爾反爾，蘇聯(lián)的許諾變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