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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山雨歇 · 十三)

趙寒涇有點兒搞不清這個事態的發展。

看起來,馮阿嫣不像是反悔要殺他的樣子,但他背上還是蔓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悚然。這種涼颼颼麻酥酥的悚然,就仿佛像是被什么吃人的東西給盯上了,而那個東西現在正在糾結著,因為這人骨頭有點多肉有點少,到底該是把他清蒸了,還是紅燒了。

“那個、這個吧……好姑娘啊,不一定就是巧笑嫣然、賢淑慧質的。”小郎中抱著碗,一邊觀察她的神色變化,一邊試探地慢慢蹭過來,并做好了隨時躲回墻邊的準備,“你看你現在,就算是兇了點兒吧,哪兒不好啊,對不對。”

“你覺得很好?”馮阿嫣抬眼向他看去,滿面質疑。

把亂七八糟的被害妄想一股腦兒拋開,趙郎中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開始細數他眼里馮阿嫣的優點:“你功夫練得很好啊,會修窗戶和門,會打獵,煮的粥很好吃,還會給人看病!你看,你哪里不好,你很好的嘛。”

“很好?”她還是不太相信。

“很好,好得很,你要是別那么兇,就更好了。”小郎中像個試圖跟陌生人撒嬌的貓,一直蹭到她手邊。他半個軟綿綿的身子都從被窩里探出來,舊衣衫松松垮垮地掛在他身上,似乎當初裁衣的時候,這人還沒有現在這么細瘦。

衣衫雖然舊,但洗得很干凈,不是尋常皂角的味道,她在小郎中的行李里翻到過這種味道的胰皂,大概是他自己配的;而右側袖口磨損得比左側厲害一些,但反而是左側的肘部磨損更嚴重……他的確也是個右利手,但他習慣把左肘支在桌面上。

所以順理成章地,被燙傷過的是左臂。

馮阿嫣腦子里亂呼呼的一片,一會兒在想,除非這個人被專門地訓練過,并提前地準備好了一套身份,才能這般沒有破綻,但從骨骼上來看,趙寒涇的確是只有十八歲的,演技也拙劣得夠厲害;一會兒又在想,對啊,他只有十八歲,根本用不著訓練,打小兒便照著模子養出來就好了,不需要演技的——但這么養人花費是極大的,少說也要消耗三四個“廢料”,多的時候,十幾個幾十個也是有的,總不會只為了區區一份情報,便把金貴的成品給用了出來吧?

等一下,她怎么把那件要緊的事情給忘了!

除了燙疤這一特征,賀先生還曾托付給她一樣寶物,能夠徹底驗明“趙寒涇”的真假。

那是一枚寶珠,名喚作匽鼂璣,為了攜帶方便,就鑲嵌在她佩刀的刀首上。只要尋一個由頭,哄得小郎中乖乖把后背露出來,用那匽鼂璣一照,登時便能見了分曉。可雖說寶珠堪用,然而事到臨頭,馮阿嫣卻不敢輕易來動用了。

她怕驗出來小趙郎中是假的,她下不去手,收不了場。

“好,我盡量不兇你。”這一番思慮也不過數息之短,看起來就像是她在回味趙寒涇的話一般。馮阿嫣笑了笑,又戳了下小郎中的腮幫子,“從前沒人覺得我是個好姑娘,你可算第一個這么講的。”

“那是因為,他們也不知道你是姑娘家吧。”趙寒涇小聲地替旁人抱著不平。

她隨手把被子扯過來,給他披上:“我父親,還有……還有另一位長輩,也知道。但他們從不把我當姑娘家看,只把我當做一般男子來教養,無論我做什么,做得怎么樣,從來便只有合適與不合適的區別。所以你看,發自內心覺得我很好的,也只有你了。”

所以她真的下不了殺手,既不是因為他年紀還小,也不是因為他相貌生得無辜可愛,而是因為他實在太特別,殺了他,這世上就沒有說她好的人了。

大概馮煙是不需要在意這種事情的。

“以后還會有更多人覺得你好的。”這種時候就應該鼓勵她啊,這不是很有成效嘛!趙寒涇見自己的確能跟她溝通得很好,忍不住又蹭得近了些,“你也不是七老八十半截入土了對吧,以后日子還長著呢。”

“長著呢?”她瞥過去,對上一雙亮晶晶的眼。

就像是一小汪活水,又干凈又清涼,能直接看見水底下的青灰色小石頭,一個個都圓溜溜的,可愛得緊。這讓馮阿嫣想起小時候,母親的案頭上總放著一只巴掌大的小瓷盅,每天都要換水。里面沒有小金魚,沒有小烏龜,也沒有蛤蟆骨朵兒,只養著幾塊潤潤的卵石,再簪上三兩枝應時的花兒。

涇江府這邊,雖說不如京畿愛奢華、不如秣陵愛俏麗,但逢年過節時,倒也有年輕男子在幞頭上飾花的習俗。小郎中年紀小,生得又干凈,要是補養得再胖一點兒,戴個花兒應該也挺好看的吧。

只盼她的確有這個機會,能瞧見新年時趙寒涇戴花的模樣。

“對啊,長著呢。”趙郎中不知道馮阿嫣在想什么,只能隱約察覺到,她心情忽而好了起來,又兀的有些低落。他琢磨了一圈,驀然想起馮阿嫣說她被收養之后,她義父又給她改了名字的。但這個名字不是馮阿嫣,也不會是馮阿嫣……那她豈不是還有一個名字。

而不管是馮煙還是馮阿嫣,初次醒來時都直接報上了馮姓名字,連個喯兒都沒打,這多半有三種可能:其一,那個名字她不喜歡,不計入她的考慮范圍,或者說她內心深處想要拋棄那個名字所代表的那段生活;其二,她還有第二個副面,但是沒觸發清醒條件,所以目前他還沒見到。

其三,那個名字涉及到很機密的事情,不能對一個剛認識的陌生男子講,所以不論是主面還是副面,都習慣性選擇報了曾用名,而不是現用名。

趙寒涇估摸,照著姓馮的這股子神神秘秘的來頭,宰個把人比殺雞還容易,其三的可能最大。所以她在痊愈之后要把他控制起來,把他拎到京城去軟禁,這看似限制了他的自由,卻反而是很溫和很優容的做法。只要姓馮的不反悔,不苛待他,他便把家里那堆鍋碗瓢盆都帶過去,就當是給人做門客了嘛,他可以幫姓馮的配藥來換自己想要的東西,也能過得挺好的。

所以他到底要不要問關于那個名字的事情?

萬一問完之后,她翻臉了該怎么辦?

小郎中的這點兒糾結全寫在了臉上,馮阿嫣觀察著他的表情,一時又覺得他真的不像是什么能演戲來騙人的人,且拐著彎問道:“是胃又疼了?還是頭疼?怎么臉色忽然這么差。”

“不是,我其實是在想,你會不會打我。”他若有所思地答道。

馮阿嫣仿佛是被逗笑了似的:“打你?為什么要打你?你又沒做什么對我不利的事情。”

“那也得我敢啊。”趙寒涇不敢直接問她的另一個名字,也拐了個彎,采用自己的第一種猜想來提問,“我就是有點兒想問,你是不是不喜歡你義父給你改的名字啊,都沒見你提過。但是我怕我問完了,你想起什么不好的回憶,情緒一激動,控制不住,再把我給打了,那我可多冤啊。”

“可你這都已經問出來了。”馮阿嫣一挑眉梢。

聞言,趙郎中登時條件反射似的往被子里縮了縮,瞪著對兒黑溜溜的瞳仁,警惕地望著她。

她這回是真的被逗樂了,樂得暫時忘記了趙郎中模糊的身份,哈哈哈笑個沒完。

“你、你笑什么!”趙寒涇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被這姓馮的給戲弄了,不禁惱羞成怒。只是他中氣不足,底氣更是不足,這一聲質問道出來,不僅沒什么譴責的力度,反而像是句嬌嗔似的,透著一股子欲拒還迎的氣息。

見姓馮的笑得更歡了,趙郎中自己也反應過來,他這話說得,跟個被潑皮調戲的小娘子也沒甚差別了,兩邊面頰都臊到飛起一抹緋色,氣得咬緊了牙。

“我還想問你慫什么呢。”笑夠了,姓馮的輕輕把他攬過來,湊到他耳朵邊上,“你是把我當作什么妖魔鬼怪了,心情不好便要打人?”

趙寒涇扭頭不看她,咬牙切齒道:“茹毛飲血的妖魔鬼怪!”

從馮阿嫣的角度,剛好能看見一枚通紅的小耳朵根子,以及一角略略發枯的鬢發。她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大拇指撫過那些鬧得散亂著的青絲,通攏順在他耳后……指尖擦過溫熱的耳尖,她乍然驚覺——太荒唐了,這也太荒唐了些!

慌亂間收了手,仗著小郎中什么都沒看到,馮阿嫣唇角一勾,又扮回原先那副輕浮懶散的樣子:“嚯,這么兇的,可我不是答應過你了么,盡量不兇你。”

趙郎中冷哼一聲,賭氣不答話。

覷他并未發覺,馮阿嫣莫名松下一口氣來:“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那個名字啊,其實也不算正經名字,就是個稱呼,跟張三李四也沒什么區別,也就那么回事兒,不必管它。”

她這明顯就是在敷衍他!趙寒涇還在氣頭上,忍不住順口抬杠道:“王二麻子?”

馮阿嫣:“……”

而另一廂,趙郎中還在孜孜不倦地“猜測”著,隱隱有種玩上癮了的勁頭、以及扳回一城的痛快:“錢大柱子?楊二狗子?李鐵蛋?張鐵柱?吳鐵錘?周——”

馮阿嫣:“停。”

一聲令下,小郎中又不聾,當然能聽得出來,這一個“停”字兒里頭究竟包含著多么濃重的陰森,于是干脆利落地閉上了嘴,縮回被里偷偷看她。

茲要是換做旁人,誰膽敢跟她這么耍貧嘴,馮阿嫣非得一刀鞘揍將上去,好好兒地教教那廝,什么叫做馬王爺長著三只眼;可這小趙郎中他病病歪歪的,禁不得揍,也經不起嚇,真個嚇得慫了,還不是得她好言好語地哄回來?罷了,便縱容他這一回,也不知……不知以后可還有再慣著他的機會了。

“梅其荏。”她從回憶里翻檢出這三個字,垂眸道,“父親給我改的名字,叫梅其荏。”

萬一他真是個非死不可的命,等到了陰曹地府,告到閻王爺跟前去,也好拿這個戶籍上的大名兒來找她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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