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將軍，正京市東南角的208彈藥廠，發生大規模暴力游行，請您指示。“

一名助理慌張地跑到地失的辦公室，手里拿著的通話器不停地閃爍，但他不敢接，他在等待地失接下來的指示。

“隱龍知道了么？”

地失第一反應是隱龍，這是他決定后續動作的先決條件。

“同步信息會傳到他那里，不過您是第一處理位，您看您是直接處理，還是請示首領，再做處理？”

地失皺起眉頭，很不悅地說：

“召集安全衛隊集合，十分鐘后全體出發，目的地，游行現場?！?

“遵命?！?

助理快步離去，在過道中接聽新的信息，并發布集合指令。等地失到達基地后面的飛船停靠點，安全衛隊已經整裝待發，5艘中型飛行器半懸在空中，只留下一艘指揮飛船停在地面，艙門打開，等待地失進入。

地失迅速進入飛船，隨著飛船騰空，助理開始給他介紹最新的情況。

“208彈藥廠是我們用來生產從B1型到F5型近距離格斗彈的主力工廠，因為智能自動化設備都還在熵星，不便于快速運輸，所以這里承接了目前第一、第二和第三軍團的生產任務。工廠里5萬名工人負責比較原始的半自動化生產。根據首領的安排，今年的目標產能是500萬顆，然而截至目前，平均每個月的產能只達到了20萬顆，即便剩下的幾個月沖量，也無法完成年度任務。首領很生氣，給了很大的壓力，然而卻發生了罷工，我們安排的廠長中斷了餐飲供給，本想著嚇唬一下他們，沒想到他們的反應更為強烈，于是暴亂就這樣發生了?！?

“這簡直愚蠢之極，中斷餐飲，這能讓他們回到工廠嗎？”

地失輕蔑地說道。助理回答道：

“現在情況已經失控，餐飲供給恢復，但依然于事無補，瘋狂的工人們沖擊了管理層的辦公室，所有回歸人已經撤回了基地?！?

“丟人，竟然灰突突地逃回基地，真有臉。都應該軍法處置。”

就在說話間，飛船已經到達暴亂的上空，地失透過懸窗，看到了下面的情況。烏壓壓的一片，波浪般的怒吼一波又一波，分散在不同的地方還有火堆，應該是燒毀什么東西所致。游行隊伍的四周，有一些地球人保安隊，穿著制服，似乎在維持秩序，然而對于這么龐大的人群，他們顯得非?？蓱z，在人群中被推來擠去。

“首領，我們下去嗎？”

“當然下去，我們又不是來參觀的?！?

當這六艘飛船在人們的頭頂下降時，人群自發地形成了六個停機坪，但并不是很大，仿佛是被巨大的風扇吹在沙子上形成的空地，飛船?？恐?，幾米外就能接觸到人群。

那五艘中型飛行器停穩后，率先走下了一排排的護衛隊士兵，他們從頭到腳穿著嚴密的白色防彈服，全透明頭盔從身上的半柔性護甲中伸出，仿佛一只只半透明頭顱的烏龜。這些士兵手里并沒有拿武器，但小臂上左右各有一個微型激光發射器，通過手臂上的按鈕，可以由另一只手操作，發射激光。

這些士兵迅速站位，圍著飛船，形成了一個大圈。人群也從喧鬧，逐漸降低的聲音，變成了陣陣低語。地失走下飛船，站在士兵圍成的圓圈中央，旁邊是他的幾個助理。地失打開準備好的擴音器，開始對人群講話：

“大家下午好，你們通過這種強硬的方式來抗議，是非法的?！?

廣場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像很吃驚的樣子，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哄笑。瞬間整個廣場喧鬧起來，仿佛被地失的這句話點燃了。

地失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距離他第一次降落地球，親吻大地，也才不到幾年，這種強烈的反差，讓他感覺極度不適。他的身體也開始變得僵硬，雙手不知道該放哪里，準備好的發言，似乎卡了殼，他不確定后面的話還說不說，說出來，會不會讓自己顯得更傻？不說，那此時此刻，應該說什么。這又是一個地失從未遇到的情況。

地失頓了頓，決定放棄之前的發言稿，突然一種憤怒，從內心深處冒了出來，他感覺到了一股力量，他順著這股力量脫口而出：

“有什么好笑的么，你們這群，這群人，我們視你們為同胞，共享帝國星際榮譽，你們呢？處處給我們拖后腿。208彈藥廠，生產帝國軍隊最需要的武器，這是多么大的光榮，而你們，卻在踐踏，踐踏光榮，踐踏責任，踐踏人類的未來?！?

“是你們的未來，不是人類的未來。”

人群中突然響起一個呼聲，振聾發聵，然后所有人都吆喝起來，表示支持。地失抓起擴音器，他要奪回主動權：

“短視！極度短視！人類是有層級和分工的，不同的分工，有不同的責任，但我們是一個整體，我們共同創造未來，人類的未來?！?

“為什么你們有權決定我們的分工，而我們只能屈服和忍受，這種分工極度荒謬，我們為什么不能參與分工，參與討論，在這種壓迫下，你站在那里，一本正經地說，我們是一個整體？你敢說，我們是一個整體？”

那個聲音再一次響起，比剛才顯得更激昂，人群也跟著更激動。地失和他身邊的回歸人被這種氣勢壓的幾乎喘不過氣，他們不自覺地在向內縮緊。

“無論如何，你們不要鬧下去了，這對你們一點好處都沒有，迎來的只能是絕對的鎮壓，我們不會屈服，我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不知何時，從人群中竄出來一個小孩，穿過那一圈穿防彈服的士兵，直接走到了地失面前，是一個7歲大小的小女孩，一身大人工服改小的暗藍色衣服，袖口有很多油污。小女孩盯著地失，表現出了和她年齡不相稱的語氣，平靜堅定地說：

“叔叔，我們也不會屈服?！?

四周的士兵很詫異，他們不知道什么時候這個女孩溜進來的，但此時此刻，都盯著地失，看他決定怎么辦。

地失伸出一只手，讓孩子回到人群中，但這孩子沒有動彈，而是待在原處，盯著地失，開口說：

“叔叔，我聽媽媽說，她小時候，世界不是這樣的，她能穿商店里買的新衣服，去游樂場，學鋼琴，是這樣么？”

地失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孩子，他也無法把孩子趕走，他感覺這個孩子像是一只槍，直指著他的頭，讓他無從招架，又無法動彈。他想立刻從這個場景中脫離出去，回到飛船上，回到基地。不過他的理性告訴他，不能逃跑，此時此刻，必須面對，代表回歸人，說點什么管用的話。他給了旁邊助理一個眼神，讓助理把孩子帶下去，然后面對人群，重新開始發言：

“現在，返回你們的生產線，重新開始工作，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則會以叛國罪處決?！?

“返回生產線也是死路一條，任務根本無法完成?！?

那個聲音再次響起，顯然是本次游行的領袖在和地失對話

“那是你們的事，不是我的?！?

地失已經失去了全部的耐心，憤怒地說完話，不等回應，立刻轉身返回他的飛船，身邊的助理也跟著一同上船，留下周圍這一圈士兵，面對著喧嚷的人群。

助理問他接下來怎么辦，地失回答道：

“先返回基地，稍后再做決定。”

幾艘飛船陸續升空，往基地的方向飛去，地上的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歡呼。

在基地的辦公室，地失緊張地前后踱步，他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他的腦海里縈繞的全是那個小女孩的表情，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遇的胸悶。

“報告將軍，208彈藥廠的游行已經散退，生產已經恢復。”

地失沒想到人群會散去，而且是在他什么都沒有做的情況下，難道這些人害怕了？還是自己親自去溝通讓這些人被感動？但自己最后明明是撂下了狠話啊，真是難以捉摸的地球人。地失面對這次“勝利”，沒有絲毫的喜悅，他陷入了更深的焦慮。

“將軍，您是不是去首領那里匯報一下？您可是完成了一項大事，在歷朝歷代，不戰而屈人之兵都是一種壯舉。”

助理沒有走，看著面無表情的地失，補充地說，他覺得這是一次邀功的好機會，自己的領導應該去把握。當然，在往常，這種事情是不需要他提醒的，地失敏銳的權力嗅覺，不會錯過任何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但最近這些日子，地失很顯然受了某種刺激，或者打擊，變得遲鈍。

地失遲疑了片刻，說：

“好，我會處理這件事，你先回去吧?！?

地失看到桌子上擺的那張全家福照片，他的媽媽是他曾經的精神支柱，這些年遇到任何難題，他都會想，如果是媽媽，會怎么處理。這一次，他非常肯定，他的媽媽如果處理，不會那種場景離開，而且會調查暴亂散退的原因，總之，會把一切情況，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會任由事情超出自己的視線之外。但此時此刻，他就是毫無頭緒，他沒辦法知道為什么，也沒辦法去糊里糊涂地匯報，他的斗志和信仰，在這種混沌的狀況下，幾乎崩潰了。

在這件事之后，隱龍授權地失全權處理罷工和游行的事務，地失在地球上的權力得到了極大的擴大，他可以隨意調動基地內的安全衛隊，還有地球本身的聯合國衛隊，他可以決定對罷工者如何懲處，小到關禁閉，大到槍決，沒有人數限制；以及對投降者和告密者如何獎賞，無論是給予更舒服的工作，還是給予非金錢社會下的任何物質獎勵，沒有數額限制。

這本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是他一直以來追求的權力最大階梯中的一部分，然而如今的地失，面對這一切，卻高興不起來，這些附加在他頭上的權力和資源，就像病毒一樣圍繞著他，讓他時時刻刻忍受著痛苦和煎熬，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