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來到新世界
船開到外海,就好比生命進入了開闊的天地。除了偶爾見到的幾只海鳥,放眼望去是無盡的空闊。我們的船一刻不停地前行著,卻好像永遠都在原地徘徊。我們原本所熟悉的世界消失了,我們小小的船像這個宇宙中唯一漂浮的陸地,仿佛整個人類文明的火種就遺留在我們十幾個人的身上。
船長把全船的人均分成了兩個組,分別由凱斯和喬納森擔任值班長。我們采用白天6小時一班、晚上4小時一班的“四六值班”制度。
兩個值班組的成員兩兩對應,兩個人共用一個床鋪,一起值“媽咪”班。和我對應的正是段文菲。
文菲也是來自中國的姑娘。這次比賽除了我是全程船員之外,還有另外8名中國船員,他們每個人一個賽段,將用接力的方式和我一起跑完全程。段文菲就是跑第一棒的船員,這對我來說是非常難得的心靈慰藉,因為至少每一段都會有一個來自中國的同伴在船上。
“你不覺得船長是故意這樣安排的嗎?”散會之后她用中文說,“他不想兩個中國人湊在一起講中文。”
“親愛的,這很顯然是兩個中國人湊在一起要做的事情。”我聳聳肩,“這樣是挺可惜的,我醒了你睡,你醒了我睡,幾乎沒什么機會可以一起。不過,我們還可以每十天八日地一起當一次‘媽咪’班,研究著一起做點兒好吃的。”
“好吧,至少我們當‘媽咪’班的時候可以一起做中餐!”她無奈地笑著說。
“對了,你的腰怎么樣了?聽說培訓的時候舊傷復發了?”
“我還有一點兒擔心,這次比賽之前我一直在理療。”她摩挲著自己的后腰,“……希望能撐過去吧。”
“這是第一賽段,我們得好好表現,”我沖她笑笑,“去睡個好覺吧。”
“你值個好班。”文菲回復了一句,轉身進了寢室。只不過比其他人晚了幾分鐘而已,寢室里已經一片寂靜。
我點燃煤氣灶,煮上一壺熱水:“大家想喝點兒什么嗎?”我站在兩級階梯上,趴在艙口給大家一個甜美的微笑。一聽到茶,甲板上鼓掌附和聲一片。

親愛的廚娘
無論什么時候,只要你問英國人“Tea(茶)?”,幾乎永遠不會被拒絕。船上能夠用來享受的東西實在捉襟見肘,而一杯熱茶總能讓所有人獲得如同重返陸地上的片刻輕松。喝茶的人心懷感激,而泡茶的人也通過服務獲得了眾人的認可。
事實上,從第一次上船參加培訓的時候開始,我這個來自茶文化故鄉的中國人就徹底被他們震驚了。英國人喝茶極為講究,即使在船上,每個人喝什么口味的茶(紅茶?花草茶?薄荷茶?還是綠茶?),加什么樣的輔料(一茶匙糖?兩茶匙糖?牛奶?蜂蜜?),都會被詳細地寫在茶單上,并且貼在廚房里。大家輪流志愿下船艙泡茶,不管刮風下雨,甚至頂風顛簸,船速十幾節,站都站不穩,大浪不時從前面澆過來也不例外。幾乎每隔一小時,我們就要來上一輪“Tea Time”。我打出娘胎以來喝的茶都沒有我上船后一個星期喝的多。
一輪茶伺候下來,大家瞬間就融洽了不少。風和日麗,甲板上的值班工作不過就是輪流掌舵、調帆。剩下的人就分頭聊聊天,相互多認識一些。我看著他們,個個都是十分親切的樣子。聽以前跑過比賽的人說,第一賽段是蜜月期,大家剛剛上船,相互之間還彬彬有禮;待到后面顛簸的日子來了,人人原形畢露,那才叫精彩。我忐忑地看著我的隊友,他們看起來都像很好相處的樣子,特別是全程船員彼得爸爸和小喬治,我們幾乎一見如故。彼得這次和段文菲一個班組,于是小喬治和我就成了無話不聊的朋友——說是無話不聊,其實多半是他在喋喋不休地說,我在津津有味地聽而已。這個只有19歲的小話癆,卷卷的紅色頭發,瘦瘦小小的,卻可以不停地從上值嘮叨到下值。

左起:船長、羅曼達、小喬治
“……嗨,Vicky,你知道嗎?我的第一個女朋友就是從中國來的喲!她的中國名字叫什么來著?你可是這船上年紀和我最接近的人了。什么?好吧,你也30了啊……你問我為什么選擇當全程船員?我壓根兒不知道還有賽段船員這個選項啊。我爸給我報名了以后,我還以為來參加比賽的都是環球賽段的人呢!我可是從16歲開始就向往這個比賽了喲——可是那個時候我年紀太小,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不能參加。而且,我爸看我也不是學習的料。你知道嗎?我一看書就頭疼!我就是喜歡船!我爸跟我說,他就不浪費錢給我上大學了,他用這些錢給我報了個全程船員的資格,我以后就當個職業航海員吧。對了,我是童子軍的領袖哦,教小孩兒什么的我最在行了。這趟環球路上,組委會給我準備了不少世界各地的童子軍活動,和你一樣,我也會是克利伯的明星船員哦。對了,說起明星船員,咱們船上那個大廚勞倫斯……”
一個值班很快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