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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臨湘國志的設想

自進入吳簡研究領域以來,我們就設想在占有全部吳簡資料的基礎上,開展諸如“長沙吳簡中的臨湘侯國”“臨湘侯國志”之類的研究,期待通過去粗取精直接從吳簡中裁剪出孫吳嘉禾年間臨湘侯國地方志的某些方面,呈現孫吳吏民社會的一些情景。隨著吳簡陸續刊布,關注臨湘侯國這個即使在孫吳境內也并不太重要的地域,似乎逐漸具有了越來越重要的意義。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過去我們的研究不是重視中心就是關注邊疆,內地最一般的統治形態常常被不經意地忽視。其實,最能真實體現國家統治普遍狀況的地方,很多時候既不在中心,也不在邊疆,而在最平常的內地,那里往往有最能體現國家統治力及其治理效果的日常行政秩序。也正是那些凡常而廣袤的內郡縣,支撐著中心的繁華興盛,也影響著邊境的伸縮消長。同樣,孫吳歷史的發展,不僅體現在建業、武昌的盛衰、江淮防線的攻守和交州的經營,還體現在整個江南地域普遍的統治情況,尤其是人口管理、經濟開發、物資征集等情形,這些從根本上決定了孫吳的進退存亡。這就是研究“長沙吳簡與臨湘侯國”對于認知孫吳歷史所具有的重要意義。

只是,今天的我們在編撰“臨湘侯國志”時,不能同近兩千年前的史氏一樣,可以在齊整而完備的文書檔案上直接加工、剪裁,零散、雜亂、殘斷的吳簡要求我們不得不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進行繁復的簿書整理,以此作為我們進一步研究和編撰的基礎。在這方面我們做了一些嘗試,并結集出版了《走馬樓吳簡采集簿書整理與研究》(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然而,相對于種類眾多的吳簡簿書,我們所做的仍然有限,加上愿意從事這項工作的學者并不多,以致簿書整理還將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簿書整理是合理編纂大量史料的必備工作(相當于資料長編),也是吳簡研究的基礎。我們期待這項工作能夠揚鞭奮蹄盡快推進,尤其是數量最多、涉及面最廣卻讓人有審美疲勞之感的戶口簿籍和倉米帳簿體系,迫切需要有勇于擔當、甘于奉獻的人集中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在分簿析冊的基礎上進行全面地整理。

同時,近兩千年后的我們,對于孫吳歷史的了解局限于《三國志·吳書》及裴注提供的認識。我們熟悉于史書中的孫吳史,卻陌生于文書中的孫吳事,孫吳歷史對于我們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為了把握吳簡所記史事的時代特征和真實情景,我們希望通過“制度史觀”來審視“長沙吳簡中的臨湘侯國”。這不僅是因為制度、體制“在塑造中國社會面貌上,自古以來就顯示了巨大的權重”,[25]準確地把握了當時的政治、經濟、文化制度和行政機制,并與漢魏晉的相關情況進行比較,就在很大程度上了解了當時的社會狀態以及漢晉社會的發展趨向;也是因為制度是溝通史書與文書的橋梁,相對客觀的制度在史書和文書的記載(錄)中保持著大致的穩定和對應。制度是臨湘侯國政事運作的框架,一旦我們通過制度搭架好骨架,通過文書行政疏通好脈絡,臨湘侯國的大致樣貌就能逐步呈現出來。

吳簡的刊布、簿書的整理、吳制的提煉都還有待時日,《臨湘國志》的研究更是任重而道遠。既然如此,就不妨先定一個能達到的小目標,比方說我們先逐個整理吳簡簿書并發掘其背后的吳制。無論是《走馬樓吳簡采集簿書整理與研究》,還是這本《吳簡與吳制》,都只是上述設想的階段性成果,甚至本書對吳制的總結、提煉,無論是廣度還是深度都還處于非常初步的階段,隨著吳簡的進一步刊布和研究的持續推進,書中的很多證據和觀點都有補充、修訂的必要。我之所以愿意將十年的研究成果盡快結集出版,不僅是對博士生四年和工作六年時光的總結紀念,也是為了促使自己沿著這條通幽曲徑再往前多走一走。當然,我更希望拙著能夠起到拋磚引玉的作用,促成更多更高明的吳簡研究成果的出現。


[1]侯旭東通過復原吳簡涉米簿書構造,分析文書事務處理過程,并結合“君教”簡的性質,推定走馬樓吳簡是臨湘侯國主簿與主記史所保管的部分文書簿冊。參見其作《湖南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性質新探——從〈竹簡(肆)〉涉米簿書的復原說起》,長沙簡牘博物館編《長沙簡帛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紀念走馬樓三國吳簡發現二十周年》,上海:中西書局,2017年,第59—97頁。

[2]清代以來,學者萬斯同、錢儀吉、楊晨等人先后為《三國志》增補表、志,編纂會要。參見二十五史刊行委員會編《二十五史補編》第二、三冊,北京:中華書局,1955年;楊晨《三國會要》,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錢儀吉《三國會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

[3]羅新《近年來北京吳簡研討班的主要工作》,《長沙吳簡國際シンポジウム“長沙吳簡の世界—三國志を超えて—”予稿集》,お茶の水女子大學,2006年9月17日,第56頁。

[4]羅新《近年來北京吳簡研討班的主要工作》,第55頁。

[5]辛德勇《陳壽〈三國志〉本名〈國志〉說》,《文史》2013年第3輯,第5—48頁。

[6]《晉書》卷八二《陳壽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137—2138頁。

[7]裴松之《上三國志注表》,《三國志》附錄,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2版,第1471頁。

[8]劉知幾撰,浦起龍釋《史通通釋》卷一八《雜說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521頁。

[9]黎靖德編,王星賢點校《朱子語類》卷一〇五《論自注書·通鑒綱目》,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2636—2637頁。

[10]參見羅新《我們面對的全部史料都是遺忘競爭的結果》,“北京大學中國古代史研究中心”微信公眾號,2016年7月10日;原題《遺忘的競爭》,刊于2015年3月8日《東方早報·上海書評》。

[11]相關的代表性成果可參見:孟彥弘《〈吏民田家莂〉所錄田地與漢晉間的民屯形式》,《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學刊》第2集,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年,收入其著《出土文獻與漢唐典制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黎虎《“吏戶”獻疑——從長沙走馬樓吳簡談起》,《歷史研究》2005年第3期,收入其著《先秦漢唐史論(下)》,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楊際平《析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中的“調”——兼談戶調制的起源》,《歷史研究》2006年第3期,收入其著《楊際平中國社會經濟史論集》第一卷《先秦秦漢魏晉南北朝卷》,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6年;羅新《王化與山險——中古早期南方諸蠻歷史命運之概觀》,《歷史研究》2009年第2期;拙作《秦漢魏晉“丁中制”之衍生》,《歷史研究》2010年第2期;王素《長沙吳簡中的佃客與衣食客——兼談西晉戶調式中的“南朝化”問題》,《中華文史論叢》2011年第1期;侯旭東《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所見給吏與吏子弟——從漢代的“給事”說起》,《中國史研究》2011年第3期;韓樹峰《漢晉時期的黃簿與黃籍》,《史學月刊》2016年第9期。

[12]研究概況可參見長沙簡牘博物館編《嘉禾一井傳天下:走馬樓吳簡的發現保護整理研究與利用》第五章(楊芬、熊曲執筆),長沙:岳麓書社,2016年,第221—316頁。

[13]J22中遺存的竹簡,“擺放有一定的順序,層層相疊,似有意為之”。《長沙走馬樓二十二號井發掘報告》(宋少華、何旭紅執筆),長沙市文物考古研究所、中國文物研究所、北京大學歷史學系走馬樓簡牘整理組編著《長沙走馬樓三國吳簡·嘉禾吏民田家莂》,北京:文物出版社,1999年,第7頁。不少學者根據考古學整理信息和簡牘遺存信息進行了簿書整理,如侯旭東《長沙走馬樓吳簡〈竹簡貳〉“吏民人名年紀口食簿”復原的初步研究》,《中華文史論叢》2009年第1輯,收入其著《近觀中古史——侯旭東自選集》,上海:中西書局,2015年;拙著《走馬樓吳簡采集簿書整理與研究》,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鷲尾祐子《長沙走馬樓吳簡連記式名籍簡の檢討―家族の記錄について―》,立命館東洋史學會《中國古代史論叢》第7集,2010年,中文稿《長沙走馬樓吳簡連記式名籍簡的探討——關于家族的記錄》,《吳簡研究》第3輯,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關尾史郎《長沙吳簡吏民簿の研究(上)——“嘉禾六(二三七)年廣成鄉吏民簿”の復元と分析》,新澙大學人文學部編《人文科學研究》第137輯,2015年。

[14]拙著《走馬樓吳簡采集簿書整理與研究》第九章《吳簡文書學芻議》,第467頁注②。

[15]關于“‘活’的制度史”,請參見鄧小南《走向“活”的制度史——以宋代官僚政治制度史研究為例的點滴思考》,《浙江學刊》2003年第3期;鄧小南《宋代政治史研究的“再出發”》,《歷史研究》2009年第6期;并收入其著《朗潤學史叢稿》,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497—505、515—524頁。

[16]《漢書》卷八《宣帝紀》載:“上計簿,具文而已,務為欺謾,以避其課。”卷二四下《食貨志下》載:“因與郡縣通奸,多張空簿,府臧不實,百姓俞病。”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73、1183頁。這是學界指責簡牘文書存在各種問題時經常征引的兩個例子。值得指出的是,漢宣帝指斥上計簿存在問題,似乎是為了改革武帝以來“省卒徒自給”的做法,而王莽時期郡縣多張空簿,是督五均六斡造成的惡果,兩者皆是特殊時期的特殊事件,是否具有普遍性,仍值得進一步思考。

[17]嘉禾吏民田家莂在數據統計方面存在許多問題,胡平生在解析其統計錯誤例的基礎上,指出“‘嘉禾吏民田家莂’基本上只是一種官樣文書,它雖然具有一年一度匯總田家繳納租稅數額的重要功能,本質上有用的主要是它的形式,并沒有人真正核查其文字和數據,恐怕也很少人有能力核查這些數據,所以才錯得這樣一塌糊涂”,參見其作《〈嘉禾四年吏民田家莂〉統計錯誤例解析》,中國社會科學院簡帛研究中心編《簡帛研究二〇〇一》,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收入其著《胡平生簡牘文物論稿》,上海:中西書局,2012年,第367—395頁。田家莂的數據存在大量的失誤是客觀存在的。如何理解這些失誤,以及這種情形是僅出現在田家莂中,還是在吳簡中普遍存在,值得我們進一步思考。在這方面,鄧瑋光利用數值、帳目流轉的關系,復原了“中倉黃龍三年十月旦簿”等簿書。數值的準確流轉是這項研究的充分條件。參見其作《對中倉黃龍三年十月旦簿的復原嘗試》,樓勁主編《魏晉南北朝史的新探索——中國魏晉南北朝史學會第十一界年會暨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年,第645—677頁。這種研究方法有一個前提條件,即簿書的帳目流轉和數據統計必須是清晰而準確的。

[18]拙著《走馬樓吳簡采集簿書整理與研究》第九章《吳簡文書學芻議》,第470—471頁。

[19]拙著《走馬樓吳簡采集簿書整理與研究》第六章《庫布帳簿體系與孫吳戶調》,第283—396頁。

[20]鄧瑋光《書評:凌文超〈走馬樓吳簡采集簿書整理與研究〉》,張達志主編《中國中古史集刊》第2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6年,第475頁。

[21]劉知幾撰,浦起龍釋《史通通釋》卷一一《史官建置》,第325頁。

[22]侯旭東《“史書”出,“史料”亡》,《中華讀書報》2007年9月19日第16版。

[23]參見謝桂華《尹灣漢墓所見東海郡行政文書考述》,連云港市博物館、中國文物研究所編《尹灣漢墓簡牘綜論》,北京:科學出版社,1999年,收入其著《漢晉簡牘論叢》,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287—296頁;馬孟龍《西漢侯國地理》中編第一章《〈漢書·地理志〉侯國地理分布》,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87—90頁。

[24]黃暉撰《論衡校釋》卷一三《別通》云:“蕭何入秦,收拾文書,漢所以能制九州者,文書之力也。”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591頁。

[25]閻步克《以“制度史觀”認識中國歷史》,王紹光主編《理想政治秩序:中西古今的探求》,北京:三聯書店,2012年,第147—154頁。關于“制度史觀”,請參見閻步克《中國古代官階制度引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7—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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