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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史部的特點

一、經史一體,正野分途

章學誠在《文史通義》開篇提出“六經皆史”的觀點,還深入地討論了經學與史學的關系。他認為史原本于《春秋》,《春秋》“綱紀天人,推明大道”,意在通古今之變而成一家之言,經學和史學同出一源。這一看法,并非章學誠的創見,唐王通的《文中子·王道》、北宋劉恕的《通鑒外紀·序》、明王應麟的《困學紀聞》等著作中便有經史一體的看法。王陽明曾說:“以事言謂之史,以道言謂之經,事即道,道即事。”[60]認為經和史分別是從不同側面表述所謂的“道”。李贄在《焚書·讀史》中也說:“經、史,一物也。”認為經史相為表里,并認為《詩經》《尚書》是二帝三王以來之史。顧炎武也認為經史同源,經史同歸,以經史互訓來討論六經,撰成《日知錄》。乾嘉學派繼承了經史互訓的手法,把經學作為史學來討論,提出了很多新的見解。章學誠正是在這樣的基礎上作了集大成的概括和總結。

這種說法的實質,是認為史書體現了經書所體現的“道”。而把六經看成“史”,則是因為六經多是先王的“政典”和前代文獻的匯編,經過孔子等所謂的“圣人”的整理,成為表述中國正統治國之道的載體。此后的史書,秉承了經學正統的治道,對歷史材料加以取舍,才形成了官修的正史系統、以官方資料作為基礎的政書、編年體史書、紀事本末體史書。因此在中國古代,只有符合經學精神和正統思想的史書,才被定為“正史”;而那些私撰的、不合“治道”或者不合“正史”之道的史書,被稱為“野史”。[61]

作為與正史相對的一個概念,野史的得名,主要在于其所體現的“道”不及正史的鮮明。明代高儒的《百川書志》在史部中列“野史”一類,其中所列的“野史”,多數是小說。按照高儒的理解,野史幾乎近于《漢書·藝文志》中所說的“街談巷語,道聽涂說者之所造也”。

由此衍發,野史更多帶有“體制不經”“真虛莫測”的特點,既不能體現官方的政治意圖,也不可能擔負起教化的作用,與正史是無法相提并論的。我們這里所說的是廣義上的野史,包括“偽史”“霸史”“載記”“雜史”“別史”等與正史相對的史籍。

“偽史”是《七錄》中的稱呼。永嘉之亂后,那些在中原先后稱霸的朝廷,被南朝認為是假名竊號而稱國,其在政統上被稱為“偽朝”,其史便是“偽史”。《隋書·經籍志》把它們改稱為“霸史”,清朝修《四庫全書》時把它們改稱為“載記”,專指正統國家之外的歷史,并糾正了“偽史”“霸史”稱呼的偏頗。雜史主要指各種正史之外的歷史記錄。《隋書·經籍志》認為這些記錄“率爾而作,非史策之正”,多數是抄撮舊史,體制隨意,內容“迂怪妄誕,真虛莫測”,不足為訓。《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也說這類史書記錄的內容繁簡不一,多取材朝廷、軍國之事,有的記述一件事情,有的只記述一事的見聞,常常是以“一家之私記”的形態出現。相對于正史而言,雜史在真實性上不足,在完整性上不夠。別史,按照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的說法,即是在內容和性質上處于正史和雜史之間的那些史籍。

如果仔細考察,就會發現野史中記載了大量的朝代掌故和歷史見聞,如洪邁的《容齋隨筆》中,所提到的野史就有沈括的《夢溪筆談》、孔毅的《野史》,這些筆記、雜記中,恰恰存有大量的歷史史料。司馬光撰《資治通鑒》以正史為經,以野史為緯,取用雜史222家,作為參照。《三朝北盟會編》雖然只記宋徽宗、欽宗、高宗數十年間之事,卻采錄野史二百多種。

雖然野史語言不如正史雅訓,事實也不如正史準確,但野史多出于作者的親見親聞,常可以作為正史的參考。劉知幾在《史通·雜述》中說:“大抵偏紀小錄之書,皆記即日當時之事,求諸國史,最為實錄。”是說野史可以作為參考資料使用。民國時期的傅斯年在《史料論略》中比較了正史和野史的差異,說“官家的記載時而失之諱”“私家的記載時而失之誣”[62],主張正史和野史兼取。

二、官修主導,私著豐富

中國的正史多由官修,這涉及一個王朝正統的問題。戰國以前,三代相承,并不存在正統與非正統的觀念。但孔子所言的“夏夷之辨”,已經說明了當時的學者憂慮華夏正統為狄夷所毀。秦奪取天下之后,并不被東方諸國所認同,因為秦起自西戎,受少數民族的影響深一些,為東方六國諸侯、貴族所蔑視。為了表現自己的正統,秦始皇借用鄒衍的五德終始說,來論證秦稱帝的合法性,并燒毀東方六國所流傳的史書。《史記·六國年表》說:“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為其有所刺譏也。”其意在樹立秦之正統。西漢立國之后,正統問題一直被儒生和學者拿來討論,西漢為了顯示自己的正統性,不惜通過改元、改德來顯示自身的合法性。東漢班固修撰史書時,認為如果按照《史記》的做法,東漢勢必要被編在王莽之后,便采用斷代史的方式,以凸顯東漢的地位。由此開端,史書所承載的,已經不再是史料的問題,而有深刻的政治用意,并成為朝代合法性的標志。

除了正史外,官修的史書還有各類起居注。《隋書·經籍志》著錄歷代起居注43部1183卷。唐以后,歷代均設有掌管起居注的史官,負責編訂起居注,后整理成朝代實錄,這也是卷帙浩大的官修史籍。

就正統性而言,每個朝代建立之初,都會主動修訂前代的歷史,來顯示自己的政治繼承性和文化的正統地位;從國家建構和思想統一的角度來說,官方主導修訂的歷史,有助于援引舊朝遺老,以凝聚學者的共識,促進新朝的國家認同和文化自信,官方修史成為中國歷朝歷代的傳統。

官方修史之外,私人也修撰了大量史書。孔子修《春秋》,可以看作是私人修史的開始。戰國時期,私人修史的風氣盛行。楚威王時的太傅鐸椒,采集前代春秋的成敗事跡,編成了《鐸氏微》40章。趙成王時的丞相虞卿,作了《虞氏春秋》8篇。秦襄王時的丞相呂不韋,學習《春秋》,雜采諸書,作了《呂氏春秋》。按照司馬遷的記述,荀子、孟子、公孫固、韓非子等,也曾依據各國《春秋》而著書。到了漢代,官修的史書有《漢書》《東觀漢記》等,漢末以后,私修的《后漢書》就有10家。三國史,私修者有5種。私修晉史者,有干寶、孫盛等12家。歷代私修斷代史數量非常多,很多正史正是借助這些私修的著述完成的。我們當充分注意私修史書作為基礎性資料的作用。

三、學識兼備,尤重史德

秉筆直書是中國史書的優良傳統。最著名的例子是春秋時晉太史董狐不畏權勢,記載“趙盾弒其君”,被孔子譽為“古之良史”。齊國太史兄弟三人與南史氏不顧生命危險,按照真實的原則記載了“崔杼弒其君”,為時人所景仰。以此為例,“實錄”成為中國史家的一個原則,也成為史書品評的一個標準。如司馬遷的《史記》被譽為“實錄”,唐吳兢直筆實錄,被譽為“后世董狐”,他們都體現了中國史學對真實傳統的堅持。

秉筆直書要求記錄忠于歷史真實,不能故意隱瞞、歪曲、篡改歷史事實。劉勰在《文心雕龍·史傳》中列舉了信史的標準:一是“述遠”而不“誣矯”,二是“記近”而不“回邪”。即記述元古的歷史,即使前代歷史史料不清楚,也不要編造;記述近代史事,史料就在眼前,不要因為個人的好惡而加以回護或者扭曲,要用析理居正的態度來處理。孔子在修訂魯《春秋》時,寄托了微言大義以褒貶,中國的史書被附加了申勸誡的歷史道義、政治道義和國家道義,正如此,唐太宗才有“以古為鑒,可知興替;以人為鑒,可明得失”的說法[63]。這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中國史書不僅是史料的編纂,更是“正道”“治道”的載體。

史德既體現于作者的撰史態度中,也體現于史書的價值取向中。中國史書要求尊重歷史、實事求是、秉筆直書、用材料和事實客觀公正地描述,而避免一己之私情羼雜其中。《文史通義》有《史德》《言公》諸篇,專門討論了“史德”和“直書”。章學誠認為僅有才華和學識,并不足以成為好的史學家,《史德》便說:“能具史識者,必知史德。德者何?謂著書者之心術也。”只有做到文道合一、言事一致,才能做到敘事公允、褒貶得當。這種公允的態度正是“言公”的前提,有了這樣的精神,“能者無所競其名,黠者無所事其剽,核者無所恃其辨,夸者無所爭其耀”[64],才能平心靜氣地審視材料,進行撰述。

一個史學家不僅要有秉筆直書的自覺性,還要有不為權勢所屈、不為名利所動的勇氣。史籍中曲筆的形成,或是順迎時俗,阿諛權貴;或是誣蔑他人,以圖私利。這種隨意褒貶、迎合權貴的做法,歷史上常常存在,就是在正史中也是不能完全避免的,這更證明了重視“史德”的可貴。

四、敘述簡略,考訂詳贍

中國史學重視考訂,例如《春秋》有三傳,《史記》有三家注,《漢書》《后漢書》《三國志》都有大量的傳注。這些注釋的出現,一是由于史書記載簡略,后世學者為了闡明本事,不得不進行大量的補充和注解;二是由于史書的記載本身存在一定的缺失或者訛誤,后世學者需要進行大量的補訂、辨偽。

其實,在史籍撰述的過程中,就存在著對史料的搜集、排比、甄別、編輯等環節。大量存在的原始資料,不僅在內容上存在著差異,而且在來源上也真偽難辨。所以鑒別史料是史學家撰著的前提工作。司馬遷在編纂《史記》時,對于不同的史料,采用存而不論的方法加以處理。東晉孫盛著《異同評》,專門討論史料的考異和分辨。裴松之注《三國志》,引用多家的記錄辨別是非,還參考多種說法分析異同,這些都是對史料的考訂。

這類考訂在后代成為專門的學問,北宋吳縝的《新唐書糾謬》《五代史纂誤》,專就《新唐書》《五代史》中的錯誤進行考訂。劉攽的《西漢刊誤》《東漢刊誤》,也分別對《漢書》《后漢書》的訛誤進行校訂。較著名的還有閻若璩的《十七史商榷》、錢大昕的《廿二史考異》等,校訂了前代正史中的文字訛誤,還糾正了記事的謬誤,對于一些存疑的名物,進行了訓詁,這些都是閱讀正史不得不參考的資料。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司馬光的《資治通鑒考異》,這是司馬光在撰《資治通鑒》時的記錄,從中能夠看出司馬光是如何對史料進行比對、分析和采納的。其中列出了所引資料的差異,并自撰考異,參考群書,評其同異,撰成專書30卷,與《資治通鑒》相表里。后來胡三省撰《資治通鑒音注》,把這些考異條文列在《資治通鑒》正文之下,把考異與《資治通鑒》合為一書。我們讀《資治通鑒》時要注意體味這些材料中所蘊含的經驗和心得。

這些大量存在的考訂、注釋,最初僅是對史書的補訂,是研究的成果,后來便成為史著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為研究的對象。中國的史料不斷累積,史學研究日趨深入,與這些考訂的深入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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