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甫

杜甫（712—770），字子美。河南鞏縣人（一說洛陽人），祖籍襄陽（今湖北襄陽）。青年時代曾漫游吳、越、齊、魯。三十五歲到長安求仕，寓居十年，不得志。及安祿山軍陷長安，逃至鳳翔，謁見肅宗，官左拾遺，后出為華州司功參軍。乾元二年棄官，經秦州、同谷入蜀，筑草堂于成都浣花溪。一度在劍南節度使嚴武幕中任參謀，并檢校工部員外郎。后因嚴武卒，攜家東下，流寓夔州。出蜀后，漂泊于岳州、潭州、衡州一帶，病死在湘水上。唐代大詩人。他的許多優秀之作，展現了唐代由盛轉衰的歷史過程，世稱“詩史”。其藝術造詣為歷代所尊崇，達到了我國古典詩歌現實主義的高峰。今存詩一千四百余首，有仇兆鰲《杜詩詳注》。

望　岳[1]

岱宗夫如何[2]？齊魯青未了[3]。造化鐘神秀[4]，陰陽割昏曉[5]。蕩胸生曾云[6]，決眥入歸鳥[7]。會當凌絕頂[8]，一覽眾山小。

[1]開元二十三年，作者赴洛陽應進士考試，不第。兩年后，第一次游齊、趙（今山東、河北），此詩約作于這個時候。望，眺望。岳，指東岳泰山，在今山東境內。[2]岱宗：泰山的尊稱。夫如何：怎么樣。夫，語助詞，無義。[3]“齊魯”句：是說泰山的青色在齊魯廣大地區都能望見。齊、魯，原是春秋兩個國名，都在今山東境內。齊在泰山南，魯在泰山北。此作這一地區的代稱。未了，不盡。[4]造化：指大自然、天地。鐘：聚集。神秀：神奇、秀麗的景色。[5]“陰陽”句：是說由于泰山高大，在同一時間里山南山北明暗有別，判若晨昏。陰，指山的北面。陽，指山的南面。割，分。[6]“蕩胸”句：是說遠望層云疊起，禁不住胸懷激蕩。曾，同“層”。[7]“決眥（zì自）”句：是說目送歸鳥入沒，眼眶幾乎都要睜裂了。決，裂。眥，眼眶。[8]會當：合當。凌：登上。絕頂：最高峰。

兵　車　行[1]

車轔轔[2]，馬蕭蕭[3]，行人[4]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5]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6]。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7]云霄。道傍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8]。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9]。去時里正與裹頭[10]，歸來頭白還戍邊。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11]意未已。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12]，千村萬落生荊杞[13]?？v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14]。況復秦兵耐苦戰[15]，被驅[16]不異犬與雞。長者雖有問，役夫敢伸恨？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17]?？h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信知生男惡[18]，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19]，生男埋沒隨百草。君不見青海頭[20]，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21]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22]！

[1]《兵車行》：為作者自擬的新題。行，古詩的一種體裁。此詩約寫于天寶十載，可能是針對用兵南詔事而作，其歷史背景參見李白《古風》其三十四注[1]。[2]轔（lín林）轔：車輛走動聲。[3]蕭蕭：馬鳴聲。[4]行人：指被征出發的戰士。[5]耶：同“爺”。妻子：妻及子女。走：前往。[6]“塵?！本洌菏钦f沿路灰塵彌漫，咸陽橋也看不見了。咸陽橋，即中渭橋，故址在原陜西咸陽西南渭水上。[7]干：沖上。[8]“行人”句：自此至篇末均是“行人”的答話。但云：只說。點行頻：征調頻繁。點行，按戶籍點招壯丁。[9]“或從”二句：是說有的人十五歲起就遠戍西北，直到四十歲還沒回家。北防河、西營田，均泛指西北邊防。開元十五年十二月，為防吐蕃入侵，朝廷曾召兵在黃河以西，今甘肅一帶屯駐，地當西北一帶。營田，屯田。[10]里正：里長。唐制百戶為一里，設里正。與裹頭：替壯丁裹扎頭巾。說明當時壯丁年幼。古以皂羅三尺為裹頭，稱頭巾。[11]武皇：漢武帝。此借指唐玄宗。開邊：用武力擴張疆土。[12]漢家：指唐朝。山東：指華山以東。二百州：唐代潼關以東有七道，共二百十七州，此約舉成數。詩中實指關東以外廣大地區。[13]荊杞（qǐ啟）：荊棘和杞柳。此泛指野生灌木。[14]“禾生”句：是說田里的莊稼種得不成行列。[15]秦兵：關中兵。關中為古秦地。此指眼前被征調的壯丁。耐苦戰：善于吃苦耐戰。[16]驅：驅遣。[17]未休：指征調不止。關西卒：即“秦兵”。函谷關以西稱關西。[18]信知：確知。惡（è扼）：不好。[19]比鄰：鄰里。[20]青海頭：青海湖邊，在今青海東部，唐軍與吐蕃常在此作戰。[21]煩冤：含冤愁苦。[22]啾（jiū糾）啾：古人想象中的鬼哭聲。

麗　人　行[1]

三月三日[2]天氣新，長安水邊[3]多麗人。態濃意遠淑且真[4]，肌理細膩骨肉勻[5]。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6]。頭上何所有？翠為葉垂鬢唇[7]。背后何所見？珠壓腰衱穩稱身[8]。就中云幕椒房親[9]，賜名大國虢與秦[10]。紫駝之峰出翠釜[11]，水精之盤行素鱗[12]。犀箸厭飫久未下[13]，鸞刀縷切空紛綸[14]。黃門飛鞚不動塵，御廚絡繹送八珍[15]。簫鼓哀吟[16]感鬼神，賓從雜實要津[17]。后來鞍馬何逡巡[18]，當軒下馬入錦茵[19]。楊花雪落覆白，青鳥飛去銜紅巾[20]。炙手可熱勢絕倫[21]，慎莫近前丞相嗔[22]！

[1]此詩約作于天寶十二載。因從曲江春游的貴婦寫起，故名《麗人行》。天寶十一年，楊國忠任右丞相，楊貴妃的三個姐姐均封國夫人。作者在詩中揭露楊家兄妹的驕奢。[2]三月三日：農歷三月三日，為上巳節。古有祓禊之俗，到水邊潔身以祓除不祥。后固定為農歷三月三日，其內容也改為在水邊舉行游春一類活動。[3]水邊：指長安城南的曲江邊。[4]態濃：姿容艷麗。意遠：神情高遠不凡。淑且真：又嫻靜又端莊。[5]肌理：肌膚的紋理。骨肉勻：體格勻稱。[6]“蹙（cù促）金”句：是說在羅衣裳上用金、銀線繡著孔雀和麒麟。蹙，用拈緊的線刺繡，使刺繡品的紋路縐縮起來。[7]翠：翡翠，綠色硬玉。（è餓）葉：婦女裝飾用的頭花。唇：邊。[8]“珠壓”句：齊腰的后襟上綴著珍珠，壓垂下來，緊貼腰身，使衣服顯得非常合體。衱（jié劫），衣后襟。[9]“就中”句：以下寫楊氏姊妹。就中，其中。云幕椒房：指后妃居處。云幕，如云的帳幕。椒房，漢未央宮有椒房殿，以椒（香料）和泥涂壁。親：親屬。[10]賜名：賜以名爵，指賜以封號。唐制文武官一品及國公之母、妻封國夫人，是官吏眷屬中最高的封號。虢（ɡuó國）與秦：唐玄宗封楊貴妃的大姐為韓國夫人、三姐為虢國夫人、八姐為秦國夫人。因限于詩句字數，舉二以概三。[11]紫駝之峰：深色駱駝的駝峰肉，為當時極名貴的食物。翠釜（fǔ斧）：華美的炊具。釜，鍋。[12]水精：即水晶。行：盛。素鱗：白色的魚。[13]“犀箸（zhù助）”句：是說什么名貴的菜肴都吃膩了，感到沒有可下筷子的菜。犀箸，用犀牛角制成的筷子。厭飫（yù?。?，吃膩了。飫，飽。[14]“鸞刀”句：是說廚師細切精制，白忙了一陣。鸞刀，飾有鈴的刀。鸞，鈴，聲如鸞鳴?？|切，細切。紛綸，繁忙的樣子。[15]“黃門”二句：是說唐玄宗又派宦官送來御廚精制的名貴食品。黃門，即宦官。飛鞚（kònɡ控），飛馳的馬。鞚，馬籠頭，此指馬。不動塵，形容馬行平穩，沒揚起塵土。御廚，皇帝的廚房。八珍，此泛指多種珍美的菜肴。[16]哀吟：指音樂柔細、婉轉、纏綿。[17]賓從：賓客、隨從。雜（tà榻）：眾多。實要津：堵塞了交通要道。[18]后來鞍馬：最后騎馬來的人，指楊國忠，亦即下文的丞相。逡（qūn群陰平）巡：徘徊。此形容神態舒緩，大模大樣的樣子。[19]當軒下馬：直到廳堂前才下馬。錦茵：彩色織花的地毯。[20]“楊花”二句：描寫暮春景物，影射楊國忠與虢國夫人的曖昧關系。楊花，柳絮。諧楊姓。覆，蓋。白：大的浮萍。古有楊花入水化之說。青鳥，古代神話中西王母的使者。因西王母和漢武帝的故事，后被用作男女間的信使。紅巾，婦女所用的紅手帕。古代婦女常以巾帕之類作為表示感情的信物。[21]炙（zhì治）手可熱：熱得燙手，形容氣焰之盛。勢絕倫：權勢無與倫比。[22]嗔（chēn抻）：生氣。

后　出　塞[1]

其　二

朝進東門營[2]，暮上河陽橋[3]。落日照大旗[4]，馬鳴風蕭蕭。平沙列萬幕[5]，部伍各見招[6]。中天[7]懸明月，令嚴夜寂寥。悲笳[8]數聲動，壯士慘不驕[9]。借問大將誰？恐是霍嫖姚[10]。

[1]這組詩共五首，作于天寶十四年冬安祿山之亂前夕。[2]東門營：洛陽上東門的軍營。[3]河陽橋：橫跨黃河的浮橋，在今河南孟州市南，相傳為晉代河南尹杜預所造。為通往河北的要道。[4]大旗：此指大將的旗幟。[5]平沙：廣闊的沙灘。萬幕：是說營帳極多。[6]部伍：部曲行伍。各見招：各自集合部隊。見招，被召集。[7]中天：天空。[8]笳（jiā家）：胡笳，西北少數民族的一種管樂器。[9]慘不驕：是說凄楚悲切。[10]霍嫖（piāo飄）姚：漢武帝時名將霍去病為剽姚校尉，從大將軍衛青出塞。嫖姚，同“剽姚”。此以霍去病借指安祿山。

自京赴奉先縣詠懷五百字[1]

杜陵有布衣[2]，老大意轉拙[3]。許身[4]一何愚，竊比稷與契[5]。居然成濩落[6]，白首甘契闊[7]。蓋棺事[8]則已，此志常覬豁[9]。窮年憂黎元[10]，嘆息腸內熱。取笑[11]同學翁，浩歌彌激烈[12]。非無江海志[13]，瀟灑送日月[14]。生逢堯舜君[15]，不忍便永訣[16]。當今廊廟具[17]，構廈豈云缺[18]？葵藿[19]傾太陽，物性固難奪[20]。顧惟螻蟻輩[21]，但自求其穴。胡為慕大鯨[22]，輒擬偃溟渤[23]？以茲悟生理[24]，獨恥事干謁[25]。兀兀[26]遂至今，忍[27]為塵埃沒。終愧巢與由[28]，未能易其節[29]。沉飲聊自適[30]，放歌破愁絕[31]。

歲暮百草零，疾風高岡裂。天衢陰崢嶸[32]，客子中夜發[33]。霜嚴衣帶斷，指直不能結。凌晨過驪山[34]，御榻在嵽嵲[35]。蚩尤[36]塞寒空，蹴[37]踏崖谷滑。瑤池氣郁律[38]，羽林相摩戛[39]。君臣留歡娛，樂動殷膠葛[40]。賜浴皆長纓[41]，與宴非短褐[42]。彤庭所分帛[43]，本自寒女出。鞭撻其夫家，聚斂貢城闕[44]。圣人筐篚恩[45]，實欲邦國活[46]。臣如忽至理[47]，君豈棄此物？多士[48]盈朝廷，仁者宜戰栗[49]。況聞內金盤[50]，盡在衛霍室[51]。中堂有神仙，煙霧蒙玉質。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52]。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53]異，惆悵難再述。

北轅就涇渭[54]，官渡又改轍[55]。群水從西下，極目高崒兀[56]。疑是崆峒來[57]，恐觸天柱折[58]。河梁幸未坼[59]，枝撐聲窸窣[60]。行旅相攀援[61]，川廣不可越。老妻寄異縣[62]，十口隔風雪。誰能久不顧？庶往共饑渴[63]。入門聞號咷[64]，幼子餓已卒。吾寧舍一哀[65]，里巷[66]亦嗚咽。所愧為人父，無食致夭折。豈知秋禾登[67]，貧窶有倉卒[68]。生常免租稅，名不隸征伐[69]。撫跡[70]猶酸辛，平人固騷屑[71]。默思失業徒[72]，因念遠戍卒。憂端齊終南[73]，澒洞不可掇[74]。

[1]此詩為天寶十四載十一月作。是時正值安祿山叛亂前夕，而玄宗卻還在驪山華清宮與楊貴妃縱情享樂。作者由長安往奉先（今陜西蒲城）探親，途經山下憂憤交集，回家后便寫了這首詩。[2]杜陵：在長安東南，原是漢宣帝的陵墓。杜甫的遠祖杜預是京兆杜陵人，所以他常自稱是“京兆杜甫”“杜陵布衣”“杜陵野老”。布衣：平民百姓。[3]拙：這里有愚直、真率之意。[4]許身：期待自身。[5]竊：私下。稷（jì寂）：舜的農官。契（xiè謝）：舜時司徒。均為傳說中的賢臣。[6]居然：果然。濩（huò豁）落：即瓠落。此指大而無用，無所成就。[7]甘：甘心。契闊：勤苦。[8]蓋棺：即身死。事：指自比稷契的大志。[9]覬（jì既）豁：希望達到。[10]窮年：一年到頭。黎元：老百姓。[11]取笑：招人譏笑。[12]浩歌：放聲歌唱。此言自守志趣。彌：越發。[13]江海志：隱遁江海的愿望。[14]“瀟灑”句：是說隨意打發光陰。[15]堯舜君：此指唐玄宗。[16]訣（jué決）：辭別。[17]廊廟：指朝廷。具：才具。[18]構廈：建造巨屋。缺：指缺少棟梁之材。[19]葵藿：作者自比，表其對君主的忠誠?？环N蔬菜。藿，豆葉。曹植《求通親親表》：“若葵藿之傾葉，太陽雖不為之回光，然終向之者，誠也。”[20]奪：強行改變。[21]顧：望。惟：思。螻蟻輩：比喻目光短淺的人。這里指一般的小人物。[22]胡為：為何。大鯨：比喻有為之士。[23]輒：每每。擬：打算。偃：休息。溟渤：茫無邊際的大海。[24]以茲：因此。生理：生計。此指人生的道理。[25]事干謁（yè業）：從事奔走權門、請求引薦一類的事情。干，干祿，即求官。謁，求見。[26]兀（wù誤）兀：勤苦的樣子。[27]忍：怎忍的意思。[28]巢與由：巢父和許由，相傳他們是古代極清高的隱者。[29]易其節：指改變“許身稷契”的初志。[30]沉飲：喝醉酒。聊自適：暫且自我安慰。[31]愁絕：極愁。[32]天衢（qú渠）：天空。崢嶸：此處形容層云疊起。[33]客子：作者自謂。中夜：半夜。發：出發。[34]驪山：在長安東六十里，今陜西臨潼境內。[35]御榻：皇帝的坐榻，即寢宮。此指華清宮。唐玄宗每年冬天至初春常攜嬪妃來此避寒作樂。嵽嵲（dié niè蝶聶）：高峻之山。此指驪山。[36]蚩尤：遠古傳說蚩尤與黃帝作戰，作大霧。此借指霧。[37]蹴（cù促）：踩。[38]瑤池：神話中西王母與周穆王宴會之地。此指華清宮內的溫泉浴池。郁律：暖氣蒸騰的樣子。[39]羽林：皇帝的衛隊。摩戛（jiá夾）：武器相觸。此形容衛兵眾多。[40]殷（yǐn引）：震動。膠葛：空曠深遠的樣子。這里形容樂聲遠近傳布，四處蕩漾。[41]長纓：指權貴。纓，帽帶。[42]短褐：粗布短衣。此指平民百姓。[43]彤（tónɡ銅）庭：朝廷。彤，紅色，宮殿飾色。帛（bó駁）：絲織品的總稱。[44]聚斂（liǎn臉）：聚集。此指搜刮。城闕：京城。[45]圣人：指皇帝?？痼酰╢ěi匪）恩：古代禮制，天子宴會時，用筐篚盛著幣帛分賜大臣，以示恩寵?？?、篚，都是盛物的竹器。[46]邦國活：使國家得以生存發展。[47]忽：忽視。至理：最高原則，指“實欲邦國活”。[48]多士：指權貴們。[49]“仁者”句：是說一切有“仁”心的人都應對此感到觸目驚心。[50]內金盤：泛指宮內珍寶。[51]衛霍：衛青與霍去病，都是漢武帝的外戚。此指楊氏一家。[52]“中堂”六句：設想楊家的宴會盛況。神仙，唐時對歌伎的一種稱呼。煙霧，指香霧。玉質，潔美的身體。悲、清，均形容樂聲。逐，伴隨。此指管、弦相互伴奏。[53]榮：指朱門的豪華?？荩褐竷鏊拦?。咫（zhǐ旨）尺：形容距離很近。咫，古代長度名，周制八寸，合今市尺六寸二分二厘。[54]北轅：車向北行。涇、渭：二水名，匯合于應昭縣（今陜西臨潼）。[55]官渡：公家設立的渡口。此指涇、渭二水的渡口。改轍：改道。指渡口換到另一條道上。[56]崒（cù促）兀：危峻的樣子，這里形容波涌之勢。[57]“疑是”句：涇、渭二水均發源隴西，故云。崆峒（kōnɡtónɡ空銅），山名，在甘肅境內。[58]天柱折：《淮南子·天文訓》：“昔者共工與顓頊（zhuān xū磚虛）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贝诵稳菟畡輧疵?。[59]河梁：河橋。坼（chè徹）：毀。[60]枝撐：指架橋的柱子。窸窣（xīsū西蘇）：搖動聲。[61]行旅：行人旅客。相攀援：相互牽攜。[62]寄：客居。異縣：指奉先。[63]庶：希望。共饑渴：共度艱苦日子。[64]號咷（táo逃）：號哭，大哭。[65]寧：怎能。舍一哀：拋卻一哀之禮，即忍不住悲痛，逢人便哭。一哀，按古代士大夫喪禮，主家守靈時，凡有人來祭奠，須先哭一場再行禮，謂之“一哀”。又按“父不祭子”的規定，杜甫本不必履行“一哀”禮制。[66]里巷：指鄰居。[67]秋禾登：莊稼秋收。[68]窶（jù具）：貧。倉卒（cù醋）：突然。此指幼子意外夭折。[69]“生常”二句：是說世代為官，自己也在朝廷任職，按例享有免租免役的封建特權。隸，屬。[70]撫跡：追撫往事，指幼子餓死。[71]平人：平民。騷屑：不安。[72]失業徒：失去產業的人。[73]憂端：愁緒。終南：山名，見王維《終南山》注[1]。[74]澒（hònɡ訌）洞：形容水浩大無邊的樣子。掇（duō多）：拾取，收拾。

贈　李　白[1]

二年客東都[2]，所歷厭機巧[3]。野人對腥羶，蔬食常不飽[4]。豈無青精飯，使我顏色好[5]。苦乏大藥資，山林跡如掃[6]。李侯金閨彥[7]，脫身事幽討[8]。亦有梁宋游[9]，方期拾瑤草[10]。

[1]杜甫一生共寫了兩首《贈李白》，這是第一首，寫于天寶三載（744）。前八句自敘客居洛陽兩年間的經歷和感受，后四句寫對李白的牽掛和相約。[2]東都：指洛陽。洛陽位處當時皇城長安之東，故稱。[3]“所歷”句：是說所經歷的都是令人厭惡的奸刁巧詐、鉤心斗角的事情。[4]“野人”二句：是說相對朱門大戶日食珍羞，自己連素食亦常不足。野人：杜甫謙稱自己。腥：魚蝦之類。羶（shān山）：牛羊肉之類。[5]青精飯：用南燭草木葉，雜以莖皮，煮后取汁，用以浸米蒸飯，曝干，作青色，叫“青精飯”。道家認為久服能益顏長壽，故云“使我顏色好”。[6]“苦乏”二句：是說本想到山林去煉藥，但苦于缺乏資財，只好望而卻步了。大藥：指道家所服燒煉的金丹。唐代道教盛行，煉丹服藥求長生者甚夥，李白即其中一員。跡如掃：絕跡。[7]李侯：尊稱李白。金閨彥：指朝廷杰出的才士。江淹《別賦》：“金閨之諸彥，蘭臺之群英?！闭Z出此。天寶元年，李白到長安，玄宗命他供奉翰林，專掌密命，故云。[8]脫身：指脫離宮廷。李白醉中令高力士脫靴，力士以為恥，便進讒楊貴妃。白自知不為所容，便自求還山，故云。事幽討：意即在山林中從事采藥和訪道。[9]梁、宋：今河南省開封至商丘一帶。杜甫于開元二十七年（739）六月與正在游梁、宋的高適不期而遇，并產生“亦游”梁、宋的打算；這時便與李白約定同游，采藥訪道。錢謙益云：“（杜）公在梁宋亦與白同游，《遣懷》《昔游》二詩所云是也?！盵10]拾瑤草：采玉芝。據說服后能長生不老。

醉　時　歌[1]

諸公袞袞登臺省，廣文先生官獨冷[2]。甲第紛紛厭粱肉，廣文先生飯不足[3]。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才過屈宋[4]。德尊一代?？草V，名垂千古知何用[5]！杜陵野客人更嗤，被褐短窄鬢如絲[6]。日糴太倉五升米，時赴鄭老同襟期[7]。得錢即相覓，沽酒不復疑[8]。忘形到爾汝，痛飲真吾師[9]。清夜沉沉動春酌，燈前細雨簷花落[10]。但覺高歌有鬼神，焉知餓死填溝壑[11]？相如逸才親滌器，子云識字終投閣[12]。先生早賦《歸去來》，石田茅屋荒蒼苔[13]。儒術于我何有哉？孔丘盜跖俱塵埃[14]。不須聞此意慘愴，生前相遇且銜杯[15]！

[1]此詩作于天寶十三載春。原注：“贈廣文館博士鄭虔（qián前）?！睆V文館設于天寶九載，屬國子監。置博士四人，掌管學生備考進士之事。鄭虔是杜甫在長安時期的好友，此詩因寫與鄭虔同在窮困中借酒遣悶，故名《醉時歌》。[2]袞袞（ɡǔnɡǔn滾滾）：眾多貌。臺：御史臺，包括臺院、殿院、察院三院。?。杭粗袝?、尚書省、門下省三省。臺、省均為唐中央政府之秉政機構。廣文先生：指鄭虔。官獨冷：地位冷寞。廣文館后來因風雨倒塌，亦無人來修繕，鄭虔只好移寓國子監。故云。[3]甲第：頭等住宅。此代指豪門士族。厭：同“饜”，飽足。粱肉：泛指美食?！缎绿茣け緜鳌罚骸埃┰诠儇毤s甚，澹如也?！盵4]“先生”二句：是說鄭虔的道德水準超出了伏羲氏，他的文才也超越了屈原和宋玉?！渡袝ご髠鳌芬运烊恕⒎?、神農為三皇。屈原、宋玉均為戰國時代辭賦家。鄭虔曾獻詩歌和書畫給玄宗，玄宗題曰：“鄭虔三絕?！盵5]德尊：即德高?？草V：車行不利，比喻人不得志?！懊埂本洌菏钦f身后縱使名垂千古，又有何用呢？即杜甫《夢李白》詩：“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后事”之意。此乃憤激之言，并非當真認為垂名無用。以上概述鄭虔遭遇。[6]杜陵野客：杜甫自稱。人更嗤（chī癡）：是說自己之受譏笑，更盛于鄭虔之受冷遇。更，一本作“見”。被（pī披）：穿著。褐（hè賀）：指粗布衣服，古時貧賤者所穿。最早用葛和獸毛編織，后通常指大麻和獸毛的粗加工品。鬢如絲：或指鬢毛稀少。賀知章《回鄉偶書》：“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盵7]“日糴（dí笛）”二句：是說天天去買太倉發放的低價米，時時惦記去鄭虔那里尋找知音。糴：買入糧食。太倉：京師所設的御倉。《舊唐書·玄宗本紀》：天寶二十載“八月，京城霖雨。米貴，令出太倉米十萬石，減價糶（tiào跳，賣出糧食）與貧人，每人每日五升。”鄭老：杜甫昵稱鄭虔。鄭較詩人年長約二十歲，二者可謂忘年交。同襟（jīn今）期：相同的襟懷、志趣。[8]“得錢”二句：是說無論誰得了錢都即刻買酒找對方同飲，毫不遲疑。[9]忘形：不拘少長等形跡。爾汝：彼此親密無隙，以“爾”“汝”相稱?！巴达嫛本洌菏钦f但凡能盡情暢飲者便是我的老師，并非僅指鄭虔?；蛴邢嗷窬浦?。真，一作“直”。以上敘述彼此友情。[10]清夜：寂靜的夜晚。沉沉：夜深貌。動春酌：萌發了春飲的念頭。前蜀韋莊《對酒》詩：“何用巖棲隱姓名，一壺春酎可忘形。”簷花落：王嗣奭云，“簷水落而燈光映之如銀花”。[11]“但覺”句：言詩句可驚動鬼神。即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韻》：“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之意。焉知：怎知。[12]相如：指漢代辭賦家司馬相如。逸才：杰出的才學。親滌器：《漢書·司馬相如傳》“相如與（卓文君）俱之臨邛，盡賣車騎，買酒舍，乃令文君當壚，相如身自著犢鼻裈，與庸保雜作，滌器于市中”。子云：即揚雄。識字：史稱揚雄博學，多識奇字（古文字）。投閣：王莽時，劉棻因獻符命得罪，而揚雄嘗教棻作奇字，遂遭連及。時揚雄校書天祿閣，使者來收雄，雄從閣上跳下，險些摔死。兩句蓋借古人以自慰。[13]歸去來：即《歸去來辭》。《宋書·隱逸傳》：“陶潛解印綬去職，賦《歸去來》。”其辭曰：“田園將蕪胡不歸？”石田：此指瘠田。此以石田等三物比喻窮儒之貧困。兩句勸說鄭虔早些棄官回家。[14]儒術：儒家之道，此指飽學。何有：何用。盜跖（zhí直）：傳為春秋時魯國大盜。兩句意謂不論賢愚，終歸一死。[15]聞此：指聞上面“塵埃”句之述。銜（xián閑）杯：指飲酒。王嗣奭曰：“此篇總屬不平之鳴，無可奈何之詞，非真謂垂名無用，非真謂儒術可廢，亦非真欲孔、跖齊觀，又非真欲同尋醉鄉也。公《詠懷》詩云：‘沉醉聊自適，放歌破愁絕。’即可移作此詩之解?！?/p>

春　望[1]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2]。烽火連三月[3]，家書抵[4]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5]。

[1]此詩是至德二年（757）三月，在淪陷后的長安所作。[2]“感時”二句：是說感慨國事時局，見花而流淚，覺得花也在落淚；悵恨與家人離別，聽鳥鳴而驚心，覺得春鳥也在心驚。[3]“烽火”句：是說戰火延續了整整一春。[4]抵：值。[5]“白頭”二句：是說自己的白發越搔越稀少，竟然連簪（zān）子也插不穩了。此形容因戰亂而焦愁萬分。簪，古代成年男子用以束發連冠的頭飾。

北　征[1]

皇帝二載[2]秋，閏八月初吉[3]，杜子將北征，蒼茫問[4]家室。維時遭艱虞[5]，朝野少暇日。顧慚恩私被[6]，詔許歸蓬蓽[7]。拜辭詣闕下[8]，怵惕[9]久未出。雖乏諫諍姿[10]，恐君有遺失。君誠中興主[11]，經緯固密勿[12]。東胡[13]反未已，臣甫憤所切[14]。揮涕戀行在[15]，道途猶恍惚。乾坤含瘡痍[16]，憂虞何時畢？

靡靡逾[17]阡陌，人煙眇[18]蕭瑟。所遇多被傷，呻吟更流血?；厥坐P翔縣，旌旗晚明滅。前登寒山重[19]，屢得飲馬窟[20]。邠郊入地底[21]，涇水中蕩潏[22]。猛虎[23]立我前，蒼崖吼時裂[24]。菊垂今秋花，石戴古車轍[25]。青云動高興，幽事亦可悅[26]。山果多瑣細[27]，羅生雜橡栗[28]。或紅如丹砂，或黑如點漆。雨露之所濡[29]，甘苦[30]齊結實。緬思桃源[31]內，益嘆身世拙[32]。坡陀望鄜畤[33]，巖谷互出沒。我行已水濱，我仆猶木末[34]。鴟鳥[35]鳴黃桑，野鼠拱亂穴[36]。夜深經戰場，寒月照白骨。潼關百萬師，往者散何卒[37]？遂令半秦民[38]，殘害為異物[39]。

況我墮胡塵[40]，及歸盡華發[41]。經年[42]至茅屋，妻子衣百結[43]。慟哭松聲回，悲泉共幽咽[44]。平生所嬌兒，顏色白勝雪[45]。見爺背面啼，垢膩腳不襪。床前兩小女，補綻才過膝[46]。海圖拆波濤，舊繡移曲折[47]。天吳及紫鳳[48]，顛倒在裋褐[49]。老夫情懷惡，嘔泄臥數日。那無[50]囊中帛，救汝寒凜慄[51]？粉黛亦解苞[52]，衾裯稍[53]羅列。瘦妻面復光，癡女頭自櫛[54]。學母無不為，曉妝隨手抹。移時施朱鉛[55]，狼籍[56]畫眉闊。生還對童稚，似欲忘饑渴。問事競挽須[57]，誰能即嗔喝[58]。翻思[59]在賊愁，甘受雜亂聒[60]。新歸且慰意，生理焉得說[61]？

至尊尚蒙塵[62]，幾日休練卒[63]？仰觀天色改，坐覺妖氛豁[64]。陰風西北來，慘澹隨回紇[65]。其王愿助順[66]，其俗善馳突[67]。送兵五千人，驅馬一萬匹。此輩少為貴[68]，四方服勇決[69]。所用皆鷹騰[70]，破敵過箭疾。圣心頗虛佇，時議氣欲奪[71]。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官軍請深入，蓄銳伺俱發。此舉開青徐，旋瞻略恒碣[72]。昊天[73]積霜露，正氣有肅殺[74]。禍轉亡胡歲，勢成擒胡月。胡命其[75]能久？皇綱[76]未宜絕。

憶昨狼狽初[77]，事與古先別[78]。奸臣竟菹醢[79]，同惡隨蕩析[80]。不聞夏殷衰，中自誅褒妲[81]。周漢獲再興，宣光[82]果明哲?；富戈悓④?span id="hr4gc94" class="math-super">[83]，仗鉞[84]奮忠烈。微爾人盡非[85]，于今國猶活。凄涼大同殿[86]，寂寞白獸闥[87]。都人望翠華[88]，佳氣向金闕[89]。園陵[90]固有神，掃灑數不缺[91]?；突吞跇I，樹立甚宏達[92]。

[1]這首詩寫于至德二載秋。是時作者任左拾遺，因上疏救房琯，觸怒肅宗，從鳳翔放還鄜（fū膚）州探親。鄜州在鳳翔東北，故稱“北征”。征，旅行。[2]二載：即肅宗至德二年。[3]初吉：朔日，初一。[4]蒼茫：渺茫。問：探望。[5]維：發語詞。艱虞：艱難憂慮。[6]顧慚：回顧起來深感慚愧。恩私被：皇恩獨加于己。[7]蓬蓽（bì畢）：蓬門蓽戶，即草屋。此形容自己家屋簡陋。蓽，荊條或竹條一類東西。[8]詣（yì異）：至。闕下：指朝廷下。[9]怵（chù矗）惕：惶恐不安。[10]諫諍（zhènɡ政）姿：指勇于諫諍的品質和表現。諍，即諫，照直說出人的過錯，讓人改正。杜甫此時期官左拾遺，有諫諍之責。[11]中興主：能力挽危難的皇帝。中興，由衰落而重新興盛。[12]經緯：織布的縱線和橫線。引申為有條不紊地處理問題。此指處理國家大事。密勿：周密勤勉。[13]東胡：指安祿山之子安慶緒。這年正月他殺父稱帝，盤踞洛陽，繼續反叛唐朝廷。安氏為奚族人，故稱“東胡”。[14]“臣甫”句：是說自己憤慨于所關切的事。[15]行在：皇帝的臨時駐地。此指鳳翔。[16]乾坤：天地，此指整個國家。瘡痍（yí夷）：創傷。此喻戰亂的摧殘。[17]靡靡：遲遲的樣子。逾：越過。[18]眇（miǎo秒）：少。[19]重：重疊。[20]飲馬窟：行軍路上飲馬的水洼。[21]“邠（bīn賓）郊”句：涇（jīnɡ晶）水從邠州（今陜西邠縣）北部流過，形成盆地。作者從山上下望，邠州郊原如在地底。郊，郊原，盆地。[22]蕩潏（jué決）：河水涌流的樣子。[23]猛虎：此形容怪石的形狀。[24]吼時裂：是說晚風怒號，蒼崖像要被震得裂開一樣。[25]“菊垂”二句：是說花新山古。戴，印上。[26]“青云”二句：是說仰望高天青云，不禁興致勃發；山間幽靜的景色，也叫我賞心悅目。[27]瑣細：細小。[28]羅生：遍生。橡栗：即橡子，似栗而小，橡樹的果實。其仁可磨粉充饑。[29]濡（rú如）：滋潤。[30]甘苦：甜的苦的。[31]緬思：遙想。桃源：指陶潛在《桃花源記》里所描繪的世外桃源。[32]拙：指不善于處世。[33]坡陀：山岡起伏。鄜畤（zhì志）：即鄜州。畤，古時祭天神的祭壇。春秋時秦國曾在鄜州祭祀白帝。[34]“我行”二句：是說自己歸家心切，舉步急促，仆從總跟不上。已水濱，指已下山岡。猶木末，指還在山岡上。木末，樹梢。[35]鴟（chī吃）鳥：鴟鸮。像貓頭鷹一類的鳥，一說似黃雀而體小。[36]拱（ɡǒnɡ鞏）亂穴：拱立于雜亂的洞穴之間。拱，拱手。動物直立時前肢常做拱手狀。[37]“潼關”二句：天寶十五載六月，哥舒翰率二十萬軍隊守潼關，在楊國忠督逼下不得已出關與安軍交戰，全軍覆沒。往者，以往。散，潰敗。卒，快。[38]半秦民：指關中一半的人民。[39]為異物：化為異物，指死。[40]墮胡塵：指至德元年八月，作者從鄜州往靈武途中為亂兵俘獲，困守長安事。[41]華發：白發。[42]經年：過了一年。作者從離家“墮胡塵”至今已整整一年。[43]百結：衣服補了又補。[44]“慟（tònɡ痛）哭”二句：是說慟哭聲與松濤聲一起回蕩，泉水嗚咽與作者的抽噎渾然一體。[45]白勝雪：指面色蒼白。[46]“補綻”句：是說破舊衣裳經過縫補加接仍十分短小，穿上才剛過膝蓋。[47]“海圖”二句：是說破舊衣裳縫補后，原先繡的波濤圖案已被拆散、移動，歪扭錯亂了。海圖，絲織品上繡制的波濤圖案。曲折，指衣上的繡紋。[48]天吳、紫鳳：均指刺繡圖案。天吳，神話里虎面人身的水神。[49]裋（shù樹）褐：粗布衣服。裋，一作“短”。[50]那無：豈無。[51]寒凜慄：冷得發抖。[52]黛：畫眉用的青色顏料。苞：同“包”。指粉黛包。[53]衾（qīn欽）：被子。裯（chóu籌）：床帳。稍：少。[54]癡女：不懂事的女兒。愛稱。櫛（zhì至）：梳頭。[55]移時：費時甚多。施：用，此指涂抹。朱：胭脂之類。鉛：鉛粉。[56]狼籍：散亂的樣子。[57]須：胡須。[58]嗔喝：怒斥。[59]翻思：回想。[60]聒（ɡuā刮）：亂吵嚷。[61]生理：生計，指家庭生計的事。焉得說：哪用得著去說。[62]至尊：指皇帝。蒙塵：遭亂奔走在外。[63]休練卒：停止練兵，即結束戰爭。[64]覺：此有仿佛感到的意思，說明急切希望。妖氛：戰亂的氣氛。豁：散開。[65]“陰風”二句：是說西北的回紇（hé河）騎兵來勢兇猛，沿途卷起遮天蔽日的風沙。慘澹，慘暗無光?；丶v，唐代西北一部族名。[66]“其王”句：這年九月，回紇王懷仁可汗遣其子葉護率四千多精兵至鳳翔，幫助唐王朝平定叛亂。[67]馳突：奔馳沖擊。[68]少為貴：以少為貴。[69]勇決：勇猛堅決。[70]鷹騰：鷹似的強健迅疾。[71]“圣心”二句：是說皇帝依重回紇，而當時的輿論卻不希望重用回紇兵力。虛佇：謙遜地期待。奪：改變成議。[72]“伊洛”六句：是說官軍有可能收復兩京，恢復中原，直搗賊巢。伊、洛，伊水和洛水，都流經東京洛陽，此代指洛陽。指掌，比喻容易。收，收復。西京，長安。不足拔，不值一拔，意即易于攻克。請深入，請求進軍。俱發，指官軍一起進發。開青徐、略恒碣，指打入安史叛軍所據之地。青徐，青州和徐州，分別在今山東省與江蘇省北部。略，取。恒碣，指在今山西省的恒山和在今河北省的碣石山。旋瞻，轉眼即見。[73]昊（hào浩）天：秋天。[74]“正氣”句：是說秋天一片肅殺之氣，正好用兵平叛。[75]其：豈。[76]皇綱：指唐王朝的政權、法度。[77]“憶昨”句：是說回憶當初玄宗倉皇奔蜀事。[78]別：不同。[79]奸臣：指楊國忠。菹醢（zūhǎi租海）：砍成肉醬?！顿Y治通鑒·唐紀三十四》載，楊國忠在馬嵬驛，“軍士追殺之，屠割支體，以槍揭其首于驛門外”。[80]同惡：指楊貴妃家族及其黨羽。蕩析：蕩滌離析。[81]“不聞”二句：是說沒聽說夏、殷、西周在末世之時，能靠自己的力量滅掉妹喜、妲己、褒姒（sì四）這些禍國的寵妃。意指唐玄宗能除去楊氏禍根。褒，褒姒，周幽王的妃子。舊說西周因幽王寵褒姒而亡。妲，妲己，殷紂王的妃子。舊說殷朝因紂王寵妲己而亡。又，舊說夏桀因寵妹喜而亡國。這里上、下句參錯用三朝事。[82]宣光：周宣王和漢光武帝。他們分別是振興西周、建立東漢的中興之主。這里喻肅宗。[83]桓桓：威武的樣子。陳將軍：指龍武將軍陳玄禮。其士卒殺死楊國忠后，他又請求玄宗處死楊貴妃。[84]鉞（yuè越）：斧一類的武器。[85]微：沒有。爾：你，指陳玄禮。非：此指淪為異族。[86]大同殿：在長安南內興慶宮勤政樓北，是玄宗當年朝見群臣的地方。[87]白獸闥（tà榻）：即宮中的白獸門。[88]都：京都，指長安。翠華：飾有翠羽的旌旗，是皇帝儀仗之一種。[89]佳氣：吉祥的氣象。古以為觀氣象而能預知運數。金闕：指唐宮。[90]園陵：指唐初一些帝王的陵墓。[91]“掃灑”句：是說肅宗定能回到長安給先帝掃陵，以全禮數。數，禮數。[92]“煌煌”二句：是說唐王朝根基鞏固，國勢煊赫，前途遠大。太宗，唐太宗李世民。

羌　村[1]

其　一

崢嶸赤云西，日腳[2]下平地。柴門鳥雀噪，歸客[3]千里至。妻孥怪[4]我在，驚定還拭[5]淚。世亂遭飄蕩，生還偶然遂[6]！鄰人滿墻頭，感嘆亦歔欷[7]。夜闌更秉[8]燭，相對如夢寐。

[1]這組詩共三首，與《北征》同時作。羌村，鄜州的一個村名。[2]日腳：從云縫中射下來的陽光。[3]歸客：作者自稱。[4]妻孥（nú奴）：妻及子女。怪：驚疑。[5]拭（shì試）：擦。[6]遂：如愿。[7]歔欷（xūxī虛希）：抽泣聲。[8]夜闌（lán蘭）：夜深。秉：持。

其　三

群雞正亂叫，客至雞斗爭。驅雞上樹木，始聞叩柴荊[1]。父老四五人，問[2]我久遠行。手中各有攜，傾榼濁復清[3]?！澳o[4]酒味薄，黍地無人耕。兵革[5]既未息，兒童[6]盡東征?！闭垶楦咐细?，艱難[7]愧深情。歌罷仰天嘆，四座淚縱橫。

[1]柴荊：指用樹枝、荊條編成的門。[2]問：慰問。[3]榼（kē科）：盛酒器具。濁復清：是說有濁酒也有清酒。[4]莫辭：是說不要辭謝不受。一作“苦辭”，則是反復說的意思。[5]兵革：兵器和甲衣，此喻戰爭。[6]兒童：這里是長輩稱呼年輕人。[7]艱難：指艱難歲月。

新　安　吏[1]

客行[2]新安道，喧呼聞點兵。借問新安吏：“縣小更無丁[3]？”“府帖昨夜下，次選中男行[4]?！薄爸心薪^短小，何以守王城[5]？”肥男有母送，瘦男獨伶俜[6]。白水暮東流，青山猶哭聲?！澳允寡劭?span id="x9ws2sd" class="math-super">[7]，收汝淚縱橫。眼枯即見骨[8]，天地終無情。我軍取相州[9]，日夕望其平[10]。豈意賊難料，歸軍星散營[11]。就糧近故壘[12]，練卒依舊京[13]。掘壕不到水[14]，牧馬役亦輕。況乃王師順，撫養甚分明。送行勿泣血，仆射[15]如父兄。”

[1]題下原注：“收京后作。雖收兩京，賊猶充斥?！鼻耆拢瑖ム挸堑牧f官軍潰退，局勢危急。詩人將從洛陽至華州途中的見聞寫成“三吏”“三別”共六首詩。這首詩是經過新安（今屬河南）時寫的。[2]客行：旅途經過。[3]“借問”二句：作者問新安縣吏：“這樣的小縣再沒有壯丁了么？”[4]“府帖”二句：為縣吏答語。府帖，即軍帖，軍中文書。唐為府兵制，故稱“府帖”。次，挨次。中男，未成丁者。據《舊唐書·食貨志上》，天寶三年定制，十八歲為中男，二十二歲為丁。[5]“中男”二句：為作者的感嘆。王城，指東都洛陽，周代的王城。[6]伶俜（línɡpīnɡ鈴乒）：形容孤獨。[7]“莫自”句：以下至篇末均為作者對瘦男和送行者寬慰的話。眼枯，把眼淚哭干。[8]見骨：是說眼眶露出骨頭。[9]相州：即鄴城，今河南安陽。[10]“日夕”句：是說日夜盼著得以平復。[11]歸軍：指潰敗后撤下的軍隊。星散營，形容軍營零落散亂。[12]就糧：就食。故壘：指舊陣地。[13]“練卒”句：鄴城之役敗后，郭子儀率師退守洛陽。練卒，操練士兵。舊京，指洛陽。[14]不到水：意指戰壕很淺。[15]仆射（yè夜）：官名，位當宰相。此指郭子儀，他曾任左仆射。

石　壕　吏

暮投石壕村[1]，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墻走[2]，老婦出門看。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聽婦前致詞：“三男[3]鄴城戍。一男附書[4]至，二男新戰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5]！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6]。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老嫗[7]力雖衰，請從吏夜歸。急應河陽役[8]，猶得備晨炊[9]?！币咕谜Z聲絕，如聞泣幽咽[10]。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1]投：投宿。石壕村：在陜州（今河南陜縣）東。[2]逾：越。走：逃跑。[3]三男：三個兒子。[4]附書：捎信。[5]長已矣：永遠不復生。[6]惟：同“唯”，只。乳下孫：還在吃奶的小孫子。[7]嫗（yù郁）：年老的女人。此為“聽婦”自稱。[8]“急應”句：是說應急去河陽的兵營服役。河陽，今河南孟州市。自乾元二年九月李光弼軍棄洛陽退據河陽，此地便成為唐軍與史思明叛軍的激戰戰場。[9]猶得：還可以。備：準備。晨炊：早飯。[10]泣幽咽：吞聲而哭。泣，哭。

無　家　別[1]

寂寞天寶后，園廬但蒿藜[2]！我里[3]百余家，世亂各東西。存者無消息，死者為塵泥[4]。賤子因陣敗，歸來尋舊蹊[5]。久行見空巷，日瘦氣慘悽[6]。但對狐與貍，豎毛怒我啼[7]！四鄰何所有？一二老寡妻。宿鳥戀本枝，安辭且窮棲[8]？方春獨荷鋤，日暮還灌畦[9]。縣吏知我至，召令習鼓鼙[10]。雖從本州役，內顧無所攜[11]。近行止一身，遠去終轉迷[12]。家鄉既蕩盡，遠近理亦齊[13]！永痛長病母，五年委溝溪[14]。生我不得力，終身兩酸嘶[15]。人生無家別，何以為蒸黎[16]？

[1]此詩借一個鄴城敗潰回家又被征服役者的自述，反映安史之亂后的喪亂景象。蕭滌非《杜甫詩選注》：“《無家別》篇，是說孑然一身，無家可別。這是重被征召去當兵的獨身漢的話，也是行者之詞。但由于這個行者沒有家，沒有告別的對象，所以只是自言自語，又好像對客人訴說?！盵2]天寶后：指安祿山、史思明的叛亂以后。安史之亂起于天寶十四年。廬：房屋。但蒿（hāo號陰平）藜：僅僅留下一堆野草。[3]里：泛指鄉村居民聚落。[4]為塵泥：與塵土共腐。為，一作“委”。[5]賤子：士兵（詩中主人公）自稱。陣?。褐妇殴澏戎挸侵當?。舊蹊（xī溪）：從前的道路。舊，一作“故”。因園廬已被蒿藜所掩，道路莫辨，故云“尋”。起八句追敘無家之由。[6]日瘦：日光暗淡。這是杜甫創語。王嗣奭《杜臆》：“日安有肥瘦？創云‘日瘦’，而慘悽宛然在目。”[7]怒我啼：怒對我嚎叫?！拔姨洹?，“啼我”的倒詞。狐貍竟敢怒號向人，可想見鄉村已成鬼域?！熬眯小币韵铝淙珜憻o家之景。[8]“宿鳥”二句：是說止宿的鳥兒還留戀它們生來就棲自己的樹枝，我怎能離開倘能將就住下的原有陋室呢？浦起龍《讀杜心解》云：“‘宿鳥’以下，始入自己，反踢‘別’字。言既歸來，雖無家，且理生業耳?！盵9]方春：正當春天。荷：負，扛。日暮：傍晚。灌畦（qí奇）：澆菜園。[10]習鼓鼙（pí皮）：此指再入伍。鼓、鼙，皆戰鼓。常用以指戰爭。[11]“雖從”二句：是說雖在本州服役，但已無家人告別。內顧：回顧家里。攜，離散。“縣吏”四句，引題。[12]“近行”二句：是說在近地服役，總比遠行之不知何往為好。[13]“家鄉”二句：是說家鄉人去屋空，既已無家可歸，近行、遠去已無區別。齊，同。[14]“永痛”二句：是說叫我永遠傷悲的是病母長期無人照料，死后五年仍野臥溝壑，不得安葬。溝溪：同溝壑。五年：自天寶十四年安史作亂，至乾元二年杜甫寫此詩時恰值五個年頭。[15]兩酸嘶：是說母子都心酸哭號，飲恨終生。嘶，聲破。浦注：“‘近行’八句，本身無家之情。其前四極曲，言遠去固艱于近行，然總是無家，亦不論遠近矣。翻進一層作意?！盵16]蒸，眾也；黎，黑也。蒸黎：泛指老百姓、人民大眾。浦注：“末二，以點作結?！我詾檎衾琛勺髁偨Y。反其言以相質，直可云：‘何以為民上？’”按：“六篇”，指杜甫“三吏”“三別”系列詩作。

蜀　相[1]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2]。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3]。三顧頻煩天下計[4]，兩朝開濟老臣心[5]。出師未捷身先死[6]，長使英雄淚滿襟！

[1]此詩為上元元年（760）春作者游成都諸葛武侯祠時作。這座祠廟建于晉代。蜀相：指諸葛亮，他在三國時任蜀國丞相。[2]錦官城：成都的別稱。參見李白《蜀道難》注[32]。森森：高聳的樣子。[3]“映階”二句：是說祠堂春色雖好，而往事已經消逝。黃鸝（lí離），鳥名，羽毛黃色，從眼邊到頭后部有黑色斑紋，鳴聲悅耳。亦名黃鶯。[4]“三顧”句：諸葛亮隱居隆中（今湖北襄陽西）時，劉備曾三次訪問他，問以天下大計。頻煩，同“頻繁”。[5]“兩朝”句：贊美諸葛亮前后輔佐劉備、劉禪父子開創基業、匡濟危時的忠心。[6]“出師”句：蜀漢劉禪建興十二年（234），諸葛亮伐魏，由斜谷出據武功五丈原（在今陜西眉縣西南），不幸病死軍中。

春夜喜雨[1]

好雨知時節[2]，當春乃[3]發生。隨風潛入夜[4]，潤物細無聲[5]。野徑[6]云俱黑，江船火獨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7]。

[1]此篇上元二年春作于成都。[2]“好雨”句：是說及時的春雨似乎知道季節的變化。[3]乃：就。[4]“隨風”句：是說春雨在夜里悄悄地隨風而來。[5]潤：滋潤。細無聲：形容細雨綿綿，似無聲響。[6]野徑：田野的道路。[7]花重：花朵因飽含雨水而變得沉重、濃郁。錦官城，見前《蜀相》注[2]。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1]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2]茅。茅飛渡江灑江郊，高者掛罥[3]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4]。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5]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6]！歸來倚杖自嘆息。俄頃[7]風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8]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里裂[9]。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10]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11]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12]？安得[13]廣廈千萬間，大庇[14]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15]此屋，吾廬[16]獨破受凍死亦足。

[1]此詩為上元二年在成都作。茅屋，指成都草堂。[2]重（chónɡ蟲）：層。[3]掛罥（juàn眷）：掛結。[4]塘坳（ào奧）：低洼積水的地方。[5]忍能：怎忍心？[6]呼不得：喝止不住。[7]俄頃：一會兒。[8]漠漠：灰蒙蒙的樣子。向：將近。[9]惡臥：睡態不好。踏里裂：被里被踏裂。[10]雨腳：接近地面的雨點。[11]喪（sānɡ桑）亂：指死亡禍亂的事。此指安史之亂。[12]何由徹：如何能挨到天亮。徹，曉徹，達旦。[13]安得：哪得。[14]庇（bì畢）：遮蓋。[15]突兀：高聳的樣子。見：同“現”。[16]廬：房舍。此指草堂。

聞官軍收河南河北[1]

劍外忽傳收薊北[2]，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3]詩書喜欲狂。白日放歌須縱酒[4]，青春[5]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6]。

[1]此詩為廣德元年（763）春在梓州（今四川三臺縣）作。寶應元年（762）十月，仆固懷恩等屢破史朝義軍，克東京。次年正月，史軍兵變，擒史降唐。作者在流離中聞訊而寫了這首詩。河南、河北，指大河南北，今洛陽一帶及河北北部。[2]劍外：指劍門以南，此代指蜀地。薊北：今河北北部地區，是安史叛軍的根據地。[3]漫卷：胡亂收卷起。[4]放歌：放聲高歌?？v酒：開懷暢飲。[5]青春：指春天。[6]“即從”二句：預擬還鄉路線：出江峽東下而抵襄陽（今屬湖北），然后轉由陸路向洛陽進發。巴峽，四川東北部巴江中的峽。巫峽，三峽之一，在今四川巫山縣東。末句下原注：“余田園在東京?！睎|京即洛陽。

宿　府[1]

清秋幕府井梧寒[2]，獨宿江城蠟炬殘[3]。永夜角聲悲自語[4]，中天月色好誰看。風塵荏苒音書絕[5]，關塞蕭條行路難。已忍伶俜十年事[6]，強移棲息一枝安[7]。

[1]此詩為廣德二年在成都作。時嚴武任成都尹兼劍南東西川節度使，六月薦杜甫為節度使參謀、檢校工部員外郎。宿府，在嚴武幕中值宿。[2]幕府：古將帥在外的營帳。軍旅無固定住所，以帳幕為府署，唐節度使為一方統帥，故稱府署為幕府。井梧：井邊的梧桐樹。[3]江城：指成都。蠟炬：蠟燭。[4]“永夜”句：是說長夜里號角聲不絕，像在自鳴其悲。永夜，長夜。角，一名畫角，軍中號角，其聲悲涼激越。[5]風塵：指戰亂流離。荏苒（rěn rǎn忍染）：形容時光漸漸流逝。[6]“已忍”句：是說自己已忍受了十年孤苦的生活。杜甫從安史之亂開始（755），流離奔波到現在正好十年。伶俜，見前《新安吏》注[6]。[7]強移：指勉強移就幕府。一枝安：指求得暫時的安定生活?！肚f子·逍遙游》：“鷦鷯（jiāo liáo焦遼；鳥名，又名巧婦鳥）巢于深林，不過一枝。”

旅夜書懷[1]

細草微風岸，危檣[2]獨夜舟。星垂平野闊[3]，月涌大江流[4]。名豈文章著[5]，官應老病休[6]。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1]永泰元年（765）四月，嚴武病死，杜甫決計從成都乘舟經渝州（今重慶）、忠州（今四川忠縣）離蜀東下。此詩大約作于這次旅途中。[2]危檣：船上的高桅桿。[3]“星垂”句：是說天幕低垂，滿天的星斗像閃爍在地平線上，廣大的平地也顯得更加遼闊。[4]“月涌”句：是說江中的月影流動如涌，奔騰的大江在月光的映襯下也顯得愈加氣勢磅礴。[5]“名豈”句：是說自己哪里因文章而被世人所知呢？[6]“官應”句：是說老病罷官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里是憤怨自己胸懷大志而不得實現。

白　帝[1]

白帝城中云出門[2]，白帝城下雨翻盆[3]。高江急峽雷霆斗[4]，古木蒼藤日月昏[5]。戎馬不如歸馬逸[6]，千家今有百家存！哀哀寡婦誅求盡[7]，慟哭秋原何處村[8]？

[1]此詩是大歷元年（766）秋在夔州（治所在今重慶奉節）作。[2]白帝城：指夔州東五里白帝山上的古白帝城。云出門：濃云驟起從城門中涌出。城中云出門，一作“城頭云若屯”。[3]翻盆：傾盆，形容雨勢猛暴。[4]高江：大江因暴雨而水位猛增，故稱。急峽：急流沖擊的江峽。峽，此指瞿塘峽，一名夔峽，三峽之一。自白帝城東至巫山縣大寧河口。白帝城至大溪間為峽谷段，長八公里，兩岸懸崖壁立，江流湍急，山勢峻險，號稱“天塹”。[5]昏：暗。[6]戎馬：戰馬。歸馬：指回返田間從事耕稼的馬。逸：舒服。[7]“哀哀”句：是說悲泣的寡婦們因橫征暴斂而變得一無所有。[8]何處村：不知在哪個村子里。

秋興八首[1]

其　一

玉露[2]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3]。江間波浪兼[4]天涌，塞上[5]風云接地陰。叢菊兩開他日淚[6]，孤舟一系故園心[7]。寒衣處處催刀尺[8]，白帝城高急暮砧[9]。

[1]與《白帝》同時作。秋興（xìnɡ杏）：因秋而發興。[2]玉露：白露。[3]巫山：在今四川巫山縣。巫峽：見前《聞官軍收河南河北》注[6]。氣：氣象。蕭森：蕭瑟陰森。[4]兼：連。[5]塞上：指巫山。[6]“叢菊”句：是說見到叢菊又開，不免重流過去（因同樣感慨而流）的眼淚。杜甫離成都后，本欲盡快出峽，不料頭年秋滯居云陽（今屬四川），今年秋又淹留夔州。[7]故園心：指速返家園的愿望。[8]催刀尺：指催人裁制冬衣。刀，剪刀。[9]急暮砧（zhēn針）：傍晚的搗衣聲更顯急促。砧，搗衣石。

又呈吳郎[1]

堂前撲棗任[2]西鄰，無食無兒一婦人。不為窮困寧有此[3]？只緣恐懼轉須親[4]。即防遠客雖多事，便插疏籬卻甚真[5]。已訴征求貧到骨[6]，正思戎馬淚盈巾[7]！

[1]大歷二年秋，詩人從夔州的瀼西遷至東屯，將瀼西草堂讓給親戚吳郎居住。剛到東屯不久寫了這首詩。又呈，指再次寄詩。此前有一首《簡吳郎司法》。郎，對少年人的通稱。[2]撲：打。任：聽任。[3]寧有此：難道會有這事。此，指打棗。[4]“只緣”句：是說只因她懷著恐懼心理，反而更應對她表示親切。[5]“即防”二句：是說那婦人見你一來就存戒備之心，不敢再去打棗，雖說是多余的顧慮；但你插上稀疏的籬笆，就會使她信以為真。遠客，指吳郎，他從忠州遷此。[6]“已訴”句：西鄰婦人訴說自己貧困遭遇。征求，征斂。貧到骨，窮到極點。[7]“正思”句：說詩人自己。戎馬，指戰爭。

登　高[1]

風急天高猿嘯哀[2]，渚清沙白鳥飛回[3]。無邊落木蕭蕭[4]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5]多病獨登臺。艱難苦恨繁霜鬢[6]，潦倒新停濁酒杯[7]。

[1]約作于大歷二年秋，時詩人病困夔州。[2]哀：凄涼。[3]渚（zhǔ主）：水中小洲?；兀夯匦?。[4]落木：落葉。蕭蕭：形容風吹葉落聲。[5]百年：如說一生。[6]苦恨：恨極。繁霜鬢：增多了白發。[7]“潦倒”句：是說窮愁潦倒本可借酒排遣，偏又因肺病而被迫戒酒。潦倒，衰頹不振。新，近。

登岳陽樓[1]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2]，乾坤[3]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4]，憑軒涕泗[5]流。

[1]作于大歷三年冬。是年春，作者攜眷自夔州出峽，冬至岳州（今湖南岳陽）。岳陽樓，岳陽城西門樓，下臨洞庭湖。[2]“吳楚”句：是說吳（今江浙一帶）、楚（今兩湖、江西等地）的地勢似被洞庭湖割開。吳在湖東，楚在湖南。坼（chè徹），裂開。此有分界的意思。[3]乾坤：兼指天地和日月?！端涀ⅰは嫠罚骸岸赐ズ畯V五百余里，日月若出沒其中。”[4]“戎馬”句：是說北方戰事未息。這年八月吐蕃以十萬眾寇靈武，二萬眾寇汾州，九月郭子儀率兵五萬屯奉天駐防。[5]憑軒：倚窗。涕泗（sì四）：指眼淚。

江南逢李龜年[1]

岐王[2]宅里尋常見，崔九[3]堂前幾度聞。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

[1]約為大歷五年在長沙時作。江南，指江湘一帶。李龜年，開元、天寶時的著名歌唱家。杜甫十四五歲時曾在洛陽聽過他歌唱。[2]岐王：李范，玄宗弟。[3]崔九：殿中監崔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