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適

高適（約706—765），字達夫，渤海蓨（tiáo，今河北景縣）人。少貧寒，潦倒失意。二十歲后浪游長安、薊門、梁、宋等地。四十歲后舉有道科，授封丘尉，不久辭去。后客游河西，在哥舒翰幕中掌書記。安史亂后升任西川節度使等官，終散騎常侍。盛唐著名詩人。其詩以七言歌行為佳，反映邊塞生活的作品感情深厚。與岑參齊名，并稱“高岑”。有《高常侍集》。

燕　歌　行[1]

漢家煙塵在東北[2]，漢將辭家破殘賊。男兒本自重橫行[3]，天子非常賜顏色[4]。摐金伐鼓下榆關[5]，旌旆逶迤碣石[6]間。校尉羽書飛瀚海[7]，單于獵火照狼山[8]。山川蕭條極邊土[9]，胡騎憑陵雜風雨[10]。戰士軍前半死生[11]，美人帳下[12]猶歌舞。大漠窮秋塞草衰[13]，孤城落日斗兵稀。身當恩遇恒輕敵[14]，力盡關山未解圍[15]。鐵衣[16]遠戍辛勤久，玉箸[17]應啼別離后。少婦城南[18]欲斷腸，征人薊北[19]空回首。邊庭飄飖那可度[20]，絕域蒼茫[21]更何有。殺氣三時作陣云[22]，寒聲一夜傳刁斗[23]。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勛[24]？君不見沙場征戰苦，至今猶憶李將軍[25]！

[1]《燕歌行》：樂府《相和歌辭·平調曲》名。此詩寫于開元二十年。原序云：“開元二十六年，客有從御史大夫張公出塞而還者，作《燕歌行》以示，適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序中所說的“張公”，指張守珪。他在開元二十三年因與契丹作戰有功，拜輔國大將軍兼御史大夫。其后部將敗于奚族余部，張隱瞞敗狀而妄奏功，事泄，貶括州刺史。高適從“客”處得悉實情，作此詩暗寓諷刺之意。[2]漢家：漢代。此指唐代。煙塵在東北：開元十八年以后的數年間，唐與東北邊境的契丹、奚常有戰事，故云。煙塵，指戰爭。[3]橫行：指馳騁奮戰。[4]賜顏色：給面子，即賞識。[5]摐（chuānɡ窗）金伐鼓：指行軍。摐，撞擊。金，指鉦、鈴一類的銅制樂器，行軍時敲打以節制步伐。伐，擊。下：出。榆關：即山海關。[6]旌旆（jīnɡpèi晶佩）：指軍中的各種旗幟。旌，用羽毛裝飾的旗子。旆，邊上鑲著雜色的旗子。逶迤（wēi yí威宜）：延續不絕的樣子。迤，一作“崄”。碣石：山名，在今河北昌黎北，離渤海約四五十里。[7]校尉：武官名，位次于將軍。羽書：即“羽檄”，見李白《古風》其三十四注[2]。瀚海：沙漠。此指今內蒙古自治區東北西拉木倫河上游一帶的沙漠，當時為奚族所占。[8]單（chán纏）于：古代匈奴部族的君主。這里用作北方民族首領的通稱。獵火：打獵時燃起的火。古代游牧民族出征前往往舉行大規模的打獵活動，作為軍事演習。狼山：即狼居胥山，在今內蒙古自治區克什克騰旗西北一帶。[9]“山川”句：是說漢軍轉戰來到景色蕭條的狼山一帶。極，窮盡。[10]“胡騎”句：是說敵人的騎兵來犯，其勢兇猛，有如風雨交作。憑陵，侵凌，進逼。[11]軍前：軍事前線。半死生：死生的機會各半。指出生入死。[12]帳下：軍帥的營帳中。[13]窮秋：深秋。衰：枯。一作“腓”。[14]當：承受。恩遇：指皇帝的恩德、厚待。恒：長久，經常。輕敵：蔑視敵人。[15]“力盡”句：是說士卒們豁出性命去戰斗，仍不能解除敵人的圍困。[16]鐵衣：鎧甲。此借指遠征士兵。[17]玉箸（zhù助）：玉石做的筷子，這里用來形容思婦的眼淚。[18]城南：長安城之南。唐代長安城北為宮廷所在地，城南為居民住宅區。[19]薊北：此泛指今河北、東北邊地。[20]邊庭：邊疆。飄飖：隨風飄蕩的樣子。度：越。[21]絕域：極遠的邊疆。蒼茫：曠遠迷茫。[22]三時：指晨、午、晚，即一整天，與下句“一夜”相對。陣云：戰云。[23]一夜：整夜。刁斗：見李頎《古從軍行》注[3]。[24]死節：為國事而奮不顧身的志節。勛：功勛。[25]李將軍：指漢代名將李廣。據載，他作戰時身先士卒，平時能與士卒同甘苦。參見王昌齡《出塞》其一注[3]。此以李廣的愛護士卒，諷刺張守珪不恤士卒。

封　丘　作[1]

我本漁樵孟諸野[2]，一生自是悠悠者[3]。乍可[4]狂歌草澤中，寧堪作吏風塵下[5]。只言小邑無所為[6]，公門百事皆有期[7]。拜迎官長心欲碎，鞭撻黎庶[8]令人悲。歸來向家[9]問妻子，舉家盡笑今如此[10]。生事應須南畝田，世情付與東流水[11]。夢想舊山[12]安在哉，為銜君命且遲回[13]。乃知梅福徒為爾[14]，轉憶陶潛《歸去來》[15]。

[1]此詩作于封丘縣尉（位在縣令之下，主治安緝察）任上。封丘，即今河南封丘縣。[2]漁：捕魚。樵：打柴。孟諸：澤名，在今河南商丘市東北。野：山野之間。[3]悠悠者：無所拘束的人。[4]乍可：只可。[5]寧堪：怎能。風塵：指紛擾的人世。[6]邑：縣城。無所為：無事可做。[7]公門：衙門。期：期限。[8]撻（tà榻）：打。黎庶：百姓。[9]向家：面對家里的人。[10]“舉家”句：是說全家都笑話自己：“如今當官的都是這樣。”[11]“生事”二句：是說應靠種田謀生，而將利祿世情付諸東流，不再去管它。生事，生計。應須，應靠。南畝，田畝，即農田。參見王維《新晴野望》注[7]。[12]舊山：指故鄉。[13]銜：奉。君命：皇帝的任命（指任封丘尉）。且：暫且。遲回：猶豫不決。[14]梅福：西漢人，曾任南昌尉，后棄官歸隱壽春，居家讀書。徒為爾：只是為了這個緣故。此指梅福棄官的原因，即不堪前述自己為官所痛苦的事情。[15]“轉憶”句：是說轉而想到陶潛和他的《歸去來辭》。表示要棄官歸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