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博雅漫記:北京大學1986級入學30周年紀念文集
- 汪浩 翟躍文
- 3440字
- 2019-11-15 18:01:59
北大往事
林霞[12]
1990年我們大學畢業了。
經濟學院有10%的畢業生留在北大繼續攻讀研究生。經濟管理系的沈玉景,國際經濟系的陳立華和陳小芬,還有經濟系的林霞,分到了一個宿舍:45樓1056室。她們開始了為期三年的“花樣年華”般的生活。
那幾年的北大校園很平淡,依然年輕的我們耐不住,所以想方設法地挖掘生活中點點滴滴的亮光,讓自己和周圍的人享受生活本身應該帶給一個普通人的幸福和快樂。當時的目標是:吹捧自己,也吹捧別人;擠兌別人,也要讓別人擠兌自己。
最簡單可行的就是給每個人取昵稱:
沈玉景叫“沈娘兒們”,因為她太能干了。
陳立華叫“花花”,因為她如花兒般純情。
陳小芬叫“小草八刀”,是把“芬”字拆成三部分。她溫柔中帶犀利,所以這個名字很形象。不過她的溫柔遠遠多于犀利,我們更喜歡叫她“芬兒”。
林霞叫“小林多喜二”,是因為和日本無產階級文學的代表作家、小說家小林多喜二貌似同姓氏。可名字太長,平日里就直呼“小林多”或者“多喜二”。
小林多和沈娘兒們先行占了兩個下鋪,也因此被要求每天起床后疊被子,把自己的小窩收拾收拾。這樣,隔三差五的衛生檢查與宿舍評分,兩個上鋪把簾子一拉,我們屋只動用兩個下鋪就可以蒙混過關。隔壁的另外兩個宿舍的經院研究生們都有工作經驗,她們的社會生活能力比我們強多了。比不過又犯懶,我們就想這樣的辦法去應付。
在北大待了四年后,發現自己肚子里的油水越來越少,食堂里的小炒太貴,可又饞得慌。研究生有工資,這樣口袋里就有了一點小錢去東門的農貿市場和中關村市場買點什么回來自己開小灶。
這就有了爐子和宵夜的故事。我們買了一個小電爐,就用它煮宵夜了。尤其在寒冷的冬夜,我們去學五食堂后面的大白菜堆里,順手牽羊弄一棵回來(一開始也是嚇得膽戰心驚的,后來成了老油條,理直氣壯的),用涪陵榨菜做底料,加入面條,就可以當宵夜。窗外北風緊吹的時候,我們在屋里美美地享受著熱騰騰的面條,很是得意。
大學本科同學偶爾回北大聚會,帶我們去勺園、長征飯莊,海淀老虎洞的四川飯館聚餐,剩下的打包回宿舍夠我們享用好幾天。記得有一次,我們把打包的底料重復用了好幾天到最后只看見幾顆油星星,吃到大白菜水從可憐的芬兒胃里直往上翻,我們這才放棄。
電爐子用得久了自然跳閘,引起樓道管理員的注意。我們的電爐子經常被沒收去了不說,還要交罰款。我們感覺很郁悶。沈娘兒們有一個師兄是清華畢業的,他自告奮勇地為我們做爐子。他去建筑工地偷了一個長方形的青灰色的空心石墩,在面上鑿幾圈槽放電阻絲,再連上插頭,便大功告成。我們不用它時把一鐵桶放在上面,它就變成放東西的普通石墩。從此再也沒被發現過。嘿嘿,那個偷偷樂啊!
我們四個臭味相投,喜歡貓在宿舍里進行熱烈的“拖拉機”大戰。“拖拉機”帶給我們的快樂是無與倫比的。
研究生待遇比本科時好了很多:一個屋4個人,每人一個小書桌,一把椅子。因為書桌天天要用來做作業,堆滿了書和本子之類的。挪來挪去的很不方便,桌面也高,所以不合適做打牌的牌桌。怎么辦?屋里那個不大不小、不高不矮的石爐子就成了一個天然的牌桌底座。怎么找桌面呢?我們發現了一個大紙盒蓋,有90×90×10厘米那么大,簡直是最佳桌子嘛,可以輕輕松松地隨時搬運和擱置。
好了,這個樸實無華的牌桌得添點什么,讓它有生命意義。芬兒建議寫上些迷糊對方的甜言蜜語,所以四個桌邊都有了一句話。現在能記住的有三句:“這邊風景獨好”“幸福地承受了你的一掐”“××人又放了一個精辟”。后來,在打牌的過程中經常有各種精辟語言或樂子,我們希望這些“天才之作”流芳百世,所以在宿舍門后面貼張大頁紙,把它們一一記錄上去,可以經常拿出來“曬曬”,互相擠兌。
一開始,就我們屋四個人自己打。
我們的配對組合也是有根有據的。先是兩個下鋪對兩個上鋪,然后,兩個A型對兩個B型。很巧的是,就兩種血型,血型一樣在同一邊做上下鋪。
在早期,根據自己手上的牌,忙著推算對方與對家手上的牌,然后決定出什么牌。后來發現有時猜的不對或舉棋不定,怎么辦呢?為了贏,絞盡腦汁啊:希望搭檔有所暗示(言語上或身體語言上)。這個就要求雙方的默契與心領神會了,同時又不能讓對手發現。結果經常斗嘴皮子,好的時候,大家都很享受其中的“伶牙俐齒,針鋒相對,聰明狡猾”;不好的時候,互相打斷,互相指責。最糟糕的一次,就是大家都氣呼呼的,情急之下,拿著所有的牌沖出屋,直奔樓道中間的垃圾桶,把牌兒們一股腦兒地全扔進去。小林多和花花各自扔過一次。當天晚上四人躺在床上一起聊天,發誓再也不打了,這樣傷感情的事應該避免。
這樣的“毒誓”堅持不到一周,大家心里又開始偷偷地發癢了,可是誰也不想捅破那層心思。正在僵持中,半路殺出了一個“程咬金”:對門中文系的同學們景仰我們屋牌技“高超”,一直想摻和但沒有機會。這下不知是碰巧還是有人指點,她們帶著嶄新的兩副牌登門拜訪了。說是請教我們,希望我們教打“拖拉機”。讀者當然可以猜到結果是什么了。
打到后來,我們對提高牌技不太感興趣了,更享受打牌過程中的斗嘴與各種有形無形的賴皮伎倆。
打拖拉機最急人的事是三缺一。
沈娘兒們的姐姐在北京,她為了打牙祭,周末經常去姐姐家。周日晚上回來又說要抓緊時間學習,把去姐姐家浪費的時間補回來。所以,我們在這些時段經常三缺一。這樣,在她去姐姐家之前或者回來后,我們為了拉住她打一會兒,軟的措施不管用,就開始擠兌她:“沈娘兒們一點都不湊趣。”她聽急了,就嘟著她的小嘴嚷嚷:“湊趣!湊趣!湊趣!”吧唧坐下打一局。后來她去人大福特班學習一年,我們屋在那一年就經常“三缺一”地干著急。
當時小林多和芬兒已經在拍拖,她們各自的男朋友就自然成了候選人。但他們也不是隨叫隨到,更不愿直接說出的理由是他們受不了我們在打牌期間的種種斗嘴和耍賴皮。
所以,我們仍然積極招募牌友。至今記憶清晰的是同班的歐洪同學有一次撞上槍口。歐洪和花花及芬兒是本科時一個班的,所以大家很熟絡。他為人厚道老實,我們給他起的外號是“大叔”。歐大叔頭發天生自來卷,眼鏡片也很厚。有一天晚上十點多來我們屋傳達一個什么東東,被我們毫不猶豫地“扣下”打一局。結果,坐下來后,他手舉牌舉得簡直送到我們面前,所有人都看見了。他的搭檔急得直跳腳。
北大有7個食堂。每個食堂各有所長,學生和食堂師傅們之間的“戰爭”也是有聲有色的。
學三食堂靠男生樓近,那里賣小炒的多是男師傅,漂亮一些的女生去買時給的分量就會多些。當年三角地有人貼出一個大字報,是一道選擇題:“世界上什么東西最黑?”答案:1.墨汁。2.煤炭。3.學三師傅的心。
靠研究生樓最近的就是學五食堂。這個食堂做的紅燒排骨很好吃,但不是經常供應。一旦有,大家都會排隊排得長長的。男同學們有時也會因為插隊吵架的。學五食堂有一位比較胖的女師傅,很摳門。有一次中午賣“雞蛋炒菠菜”,雞蛋沒有炒勻,大小不一的。排在小林多前面的一位男同學看到一團大的雞蛋被舀入他的碗中,正在高興中,忽然見這位女師傅把那團大雞蛋塊舀回大鍋里,然后用她手上的大勺把雞蛋團切成小塊,再將其中的兩小塊舀到他的飯盒里。這位男童鞋很憤怒地吼道:“又不是你下的蛋!”
有時候,師傅們也故意開學生們的玩笑,讓我們哭笑不得。有次,芬兒兩個嘴唇腫大,校醫院給開了紫藥水消炎。芬兒去學五買飯,聽到幾個師傅湊一塊嘀嘀咕咕:“沒想到,現在流行紫色口紅哪。”芬兒聽著,氣很是不打一處來,又不能咧開紫嘴去反擊。
靠圖書館的學四食堂的師傅們是比較調皮的。冬日的早晨師傅們經常熬小米粥,擱在食堂中間,讓學生們自己舀。盛粥的桶巨大無比,可是小米們都沉在桶底。記得張健(外號“小賤人”)有一次很執著地用大勺使勁往桶底“挖”,坐在旁邊收糧票的一個師傅不動聲色,低沉地對她說:“底下都是沙子。”小賤人差點沒氣暈過去。
這種可愛的磨擦讓我們得以琢磨每個食堂的情況,做到“知己知彼,百吃不敗”。
我們四人每天晚上一定睡前聊天,花花經常講笑話,讓我們樂不可支,偶爾也討論人生大事。當時,芬兒已經是基督徒,她去海淀的教堂做禮拜,她說自己寧愿清醒地痛苦著,也不愿意像我們三個拒絕信主的人這樣糊涂地活著。小林多對芬兒的這句話一直記著,現在她自己也早已是一名基督徒了。
我們屋四個人后來先后都來了美國,分散在不同的州。小林多在美國西海岸,其他三位都在東部。湊一塊打牌是件很“奢侈”的事了,嚴重的“一缺三”。
因此,每每回首在北大1990—1993年的生活,我們真是阿Q式地樂在其中,不能自拔。
僅以此文紀念那段特別的青春歲月,友誼地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