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方美術史十五講(第二版)
- 丁寧
- 5751字
- 2019-11-15 17:45:17
三 古羅馬雕刻藝術
當然,藝術和審美因素得到更為集中體現的是雕刻藝術。研究表明,古羅馬人從很早時起就發展了一種公共藝術。他們幾乎在每一次重大戰事勝利之后就要建造弘揚權勢和力量的凱旋門,置于軍隊必經之道上,上面大多刻有歌功頌德的浮雕。而且,門的頂部往往會安置一尊皇帝駕馭戰車的青銅雕像(如今大多蕩然無存)。正是在這些具有明顯敘述性的雕塑中,羅馬人顯現出了特有的優勢。
同時,羅馬人也把政治與軍事領袖的大型雕像放置在公共場所中,這和希臘人將競技英雄的雕像陳列在神殿中是相似的做法。
肖像雕塑是古羅馬雕塑的偉大建樹的體現所在。這或許與羅馬人的習俗有密切的關聯。他們有著崇拜祖先的深刻觀念。死者的蠟制圖像是他們精神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難怪古羅馬的肖像雕塑往往都體現出嚴肅而又冷靜的面貌,這與古希臘雕塑往往選取歷史人物而不求因人而異的肖似有著不小的區別。

圖3-11 《奧古斯都像》(公元前20)大理石。
羅馬帝國前期是肖像雕塑最發達的時代,不僅帝王、貴族的肖像數不勝數,就連一些富裕的普通人也有了自己的肖像雕塑。雕刻手法隨著肖像雕塑的繁榮而日趨成熟,被塑造人物的個性生動而又多樣化。然而,現存的作品卻少而又少,使人們難以想象當時的盛況。
與此同時,雖然古代羅馬藝術和古代希臘的雕塑十分相近,但又有區別。羅馬的藝術不像希臘藝術那么富于浪漫情趣和理想化的美,而是更加趨向寫實。尤其在雕刻藝術上,這種區別更加明顯。羅馬帝國的政治經濟權力大都集中于貴族手中,他們要求藝術表現他們自己個人的權威,并為他們歌功頌德。這一類雕像作品大多具有寫實的面容和夸大的“威嚴”外表,同時著重于刻畫人物的性格特征。
先來看《奧古斯都像》。
這是羅馬帝國前期非常有代表性的帝王全身像。
公元前27年,屋大維被元老院授予“奧古斯都”(“至圣至尊”的意思)的稱號,成為羅馬的獨裁者。這尊出土于羅馬近郊的雕像塑造的就是這一羅馬帝國締造者的形象。奧古斯都面部的表情嚴峻而沉著,透露出帝王的尊嚴和高貴。他的身材魁梧,披掛著華麗的羅馬式盔甲,盔甲上的浮雕描繪的是大地母神,象征著對天下的統治。奧古斯都的右手指向前方,似乎正在向部下示意,左手則握著象征權利的節杖。在他的右腳邊,有一個騎在海豚上的小愛神丘比特的形象,表明奧古斯都不僅是一個偉大的統帥,同時也是一位仁愛之君。

圖3-12 《馬卡斯·奧勒留斯騎馬像》(約170),青銅。
這座雕像確實有不少值得重視的特點。第一,它注入了羅馬人的自然主義傾向,不再像希臘雕塑那樣選取理想化的臉形,而是將現實中的英雄奧古斯都的頭像塑造出來;第二,英雄不再是裸體的形象,反而穿上了盔甲,全副武裝起來,這當然是出于增強身為皇帝的奧古斯都的尊嚴感的考慮;第三,藝術家顯然意識到了雕塑對象的身份——軍事統治者——的特殊性,通過右手的姿勢和炯炯有神的眼睛提供了一種前進的方向感。這和古希臘雕像也是有區別的。當然,美化的跡象也仍然顯而易見。現實中的奧古斯都皇帝是體弱多病的,而且矮小跛腳,不可能像雕像那樣顯得高大健美。同時,他的臉部也太像希臘雕像中的阿波羅,因而也可認為是一種美化的結果。
當然,這個將統治者塑造成一半是神,一半是君王的雕像還是充滿寫實的氣息,例如人物的容貌刻畫十分逼真,而華美的衣飾也頗有真實感,傳達出布料、金屬和皮革的質感。從雕像的姿態和藝術表現手法上,我們很明顯可以看出這是在模仿古希臘的作品(譬如《持矛者》),據說這種仿效古希臘雕像從而將人物理想化的藝術手法正是奧古斯都本人所欣賞的,藝術史上將這種風格稱為“奧古斯都古典主義”。
羅馬的帝王雕像中,與《奧古斯都像》一起視為雙璧的是《馬卡斯·奧勒留斯騎馬像》。
馬卡斯·奧勒留斯(Marcus Aurelius,161—180年在位)是羅馬政治處于衰退時期的一位帝王,他信奉希臘唯心主義哲學,幻想柏拉圖式的理想國。然而,種種自然和社會的災禍使他深感現實與他的想象相距甚遠,因而失望和苦惱。他曾經在其闡釋斯多葛哲學的著作《冥想錄》中動情地寫道:“人生如此短促,就像流水一般,它的感覺朦朧,它的軀體弱不禁風,它的心靈不能安寧,它的前程難以捉摸,它的榮譽毫無保障。”
這尊雕像可謂體現了這位具有哲學家和文學家氣質的皇帝的風采,他留著希臘式的絡腮胡須,騎著高頭大馬,右手指向前方,威武而又靜穆,似乎正在俯視著這個喧囂的世界。雕像中的皇帝不再是獲勝后顯得不可一世的羅馬軍事領袖,而平添了一種寬容的風度。他沒有帶任何武器,因而,更像是一個演說者。他胯下的坐騎相比之下倒顯得生氣勃勃,不過,也已不是那種一往無前的態勢了。從人物那微微低垂的眼神中,人們仿佛可以讀到其內心的思考和些許的憂郁。
整個雕像莊重、渾厚,是現存最早也是惟一的紀念碑性質的帝王騎馬像,成為后世騎馬像雕塑作品的一種樣本。人們從這一騎馬像中可以體會一種從外觀描繪轉向內心表現的重要跡象。
羅馬藝術中浮雕占有重要的地位。我們在這里選取了祭壇和凱旋門。

圖3-13 和平祭壇西北側(公元前13—前9),大理石。
先來看著名的和平祭壇。
盡管奧古斯都皇帝征戰一生,可謂戎馬生涯,但是他又希望世人將他看做和平的使者,特別是在他和高盧人握手言和之后,這一愿望變得更為強烈。于是,他就在在位期間下令建造了贊美和平的大理石祭壇。
祭壇的形制令人聯想起早期羅馬的露天祭壇,但是,其四周的浮雕卻又明顯地具有希臘古典時期的雕塑風格。而且,盡管上面描繪的母題(譬如游行的隊列)是希臘式的,然而主題的含義又是羅馬的。所以,這是一座本地傳統與希臘文化因素相結合的一個顯例。
這一祭壇分為上下兩部分。下面的是裝飾性的構成,主要是柔曼、優雅的渦卷形花蔓圖案,象征在奧古斯都統治下的和平與富饒。上半部則是具有敘事性的浮雕,包括了慶祝祭壇設立的游行場面以及象征性的內容。其中北面的浮雕中有帝國的高官和妻兒走向入口的形象,而南面的浮雕(圖3-14)則記錄了皇室的成員,其中奧古斯都皇帝是一個包著頭的形象,仿佛是一個宗教的領袖。孩子的形象尤為生動,而且也有其多重的意義。一是表明皇室的后繼有人;二是強調人口眾多的家庭在羅馬帝國里是受到照顧的,譬如可以有免稅的優惠。帝國的強大當然需要后備的力量,人口是一個基本的保證條件。在這里,務實的羅馬人在祭壇的浮雕中也表明了自己的政治觀念。

圖3-14 和平祭壇南面(局部)。
稍遠的形象均被處理得稍為模糊些,仿佛藝術家已經能用浮雕創造出空氣透視法的效果。雕像不僅在肖似上造詣極高,而且也善于從細節處突出差別,例如重要的人物是靠前的,有時其雙足已經跨出浮雕的邊框,好像就能走下來似的。

圖3-15 和平祭壇(局部)。
在具有寓言意味的浮雕(圖3-15)中,大地之母的形象象征著人、動物和植物的繁榮,兩邊的風是擬人化的形象。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的背景充滿了寫實的因素:石頭、水和植物等,而空白的地方恰恰是明朗的天空。

圖3-16 《圖拉真紀功柱》(底部,106—113),大理石。
我們再來看紀功柱上的浮雕。
羅馬的統治者們為了炫耀他們在戰爭中的豐功偉績,就往往要修建一些獨立的紀功柱。其中現存最著名的當推《圖拉真紀功柱》。

圖3-17 《圖拉真紀功柱》。
它是公元113年為了慶賀圖拉真皇帝公元2世紀兩次大敗達契亞(今羅馬尼亞)之戰而豎立的,極其高大宏偉,僅底座就有兩層樓高。石柱外圍裝飾有螺旋形大理石浮雕帶,從柱子的底部盤旋而上,總長達180來米,具有生動的、如畫般的敘述性。為了矯正自下而上的視差,浮雕帶的寬度越向上越寬(底部一圈為89厘米,而頂端一圈為125厘米),共23圈。頂上是圖拉真的圓雕像(后來在16世紀被替換為使徒彼得像)。
浮雕上出現的人物有2500多個,圖拉真皇帝的出場往往被安排在困境當頭時,共達90多次。就內容劃分,敘述了150多個故事,從出征前的宗教儀式、皇帝的訓示、兩支軍隊的作戰,直到圖拉真率部下凱旋,幾乎所有戰爭中的重要情節均一一展示,復雜的場景、眾多的人物以及敘述的連接等都安排得渾然一體,氣勢非凡。毫無疑義,《圖拉真紀功柱》和其他古羅馬的雕塑作品一樣,具有重要的紀實的特征。浮雕中的人物的容貌、作戰器械、服飾以及異國風光等,都是歷史研究的視覺文獻,尤為難得。這是西方浮雕中的一件無法超越的巨作。
再次,我們來看紀念性的凱旋門浮雕。
最早的是提圖斯拱門。提圖斯凱旋門是帝國前期提圖斯皇帝為紀念他鎮壓猶太人的勝利而建立的,上面裝飾著精美的浮雕作品。中間的拉丁文銘文的意思是:“羅馬的元老院和人民[將拱門]獻給神圣的提圖斯·韋斯巴薌·奧古斯都,神圣的韋斯巴薌之子”。

圖3-18 提圖斯拱門(81),大理石。
其中以拱門內壁兩側墻上的浮雕最為精彩,內容是頌揚提圖斯和他的軍隊鎮壓猶太人后的凱旋。浮雕上,提圖斯皇帝親自駕著四馬戰車浩浩蕩蕩從耶路撒冷返回,勝利女神為他戴上勝利的花冠,他的軍隊則正抬著從耶路撒冷掠奪來的戰利品,興高采烈地走在象征勝利的凱旋門前。其中精美的猶太蠟燭臺(menorah)顯得尤為醒目,它意味著羅馬人的徹底勝利。浮雕的面積雖然不大,人物也不多,但層次分明,具有強烈的運動感,在平面中創造了有縱深感的空間,氣勢雄偉。作品體現出當時高超的構圖和人物塑造技巧,并表現出古羅馬的浮雕正努力向繪畫空間發展,這對提高浮雕的表現力具有很深刻的意義。

圖3-19 提圖斯拱門上的浮雕。
圓拱頂上是一只鷹載著提圖斯向天堂飛去,意味著他的神化。
二百多年之后,君士坦丁大帝(305—339年在位)在羅馬建造了一座最大的凱旋門(圖3-21)。
這座拱門距競技場不遠。它屬于帝國晚期的作品。上面的浮雕描繪了君士坦丁大帝進入羅馬城向公眾發表演說的場面。有些浮雕是新的,而有的則是從別的凱旋門上挪移過來的,因而并置了不同時期的雕塑風格。例如,圓形的浮雕(圖3-22)作為對偉大榮譽的表現,就是從老的凱旋門(圖3-19)上取下后重新安裝在此的。它們是2世紀早期的作品。左邊是三個騎馬的獵手在追捕一頭熊的情形;右邊的則是三個朝拜者站在阿波羅神像祭壇前。下面呈水平狀的浮雕是君士坦丁時代的產物。演講臺中央坐著的就是君士坦丁大帝(頭部已經缺失),而兩端高高坐著的分別是哈德良(Hadrian)和馬卡斯·奧勒留斯,其余的就都是聽眾,他們大多是側面像。比較顯然的是,上面的圓形浮雕具有更為寫實的風格,而下面的浮雕則趨于風格化,已經喪失了自然主義的傾向。這或許是有意為之的,即要提醒觀眾想到以往的風格以及皇帝的不斷提升的權威和力量。有學者認為,這種表現方法影響了后來基督教藝術的發展。

圖3-20 君士坦丁拱門(315),羅馬。

圖3-21 君士坦丁拱門上的浮雕。

圖3-22 《布魯圖斯胸像》(約公元前4世紀后半期),青銅。
最后,我們要看一看純粹的肖像畫般的雕塑作品。
《布魯圖斯胸像》是當時肖像雕塑作品中最重要的代表作。雖然此雕像是否就是布魯圖斯人們還存在著一些爭議,但許多學者依然認為雕像塑造的就是羅馬共和時期的第一執政官布魯圖斯(Brutus)。
這尊胸像面部表情嚴肅而又堅毅,深邃的眼神和緊閉的雙唇表現出執政官的自信和智慧。頭像的制作十分逼真,貼額的頭發和濃密的絡腮胡須明晰而又自然,蒼老和倦態都清晰地刻畫在臉上,展示了羅馬政治上升時期的政治人物的一種精神狀態。
雕像加工的精細還反映了羅馬人高超的金屬鑄造技術。雕像的眼球是用象牙和玻璃制作的,這是當時常用的一種方法,目的是使人物顯得更為真實自然。
羅馬帝國時代的肖像雕塑一向以鮮明的性格刻畫而著稱。當時的上層貴族都以在住宅的客廳中擺放肖像雕塑為時尚,其中最為普及的又是半身像、胸像、頭像等形式。公元1世紀后期,羅馬的肖像雕塑取得了很大的成就,尤其在到了弗拉維安王朝時期,肖像雕像的多樣化和惟妙惟肖的自然主義傾向已經達到了令人驚訝的高度。
這尊《弗拉維安王朝的少女肖像》就是一件上乘之作,堪稱最為細膩的古羅馬肖像胸像之一。盡管雕像所塑造的人物是誰,如今已無從知曉,但她很顯然是一位出身名門的貴族少女。她梳著當時大概算是一種時髦的高高的發髻,頭部微微偏向左側,表情矜持優雅,神態中又透露出淡淡的孤傲氣質,仿佛無意中在表明自己出身名門的高貴。
雕塑家在創作這件作品時是獨具匠心的,嫻熟地利用了大理石表面的微妙質感以及明暗光影映襯下的視覺效果,雕像中發卷上強烈的、風格化的凹凸造型反襯出女性臉部的柔潤和光潔,使人物形象顯得更加楚楚動人。在雕刻婦女復雜的發式上,顯然使用了鉆孔的方法,卷頭發中的孔在光線的照射下顯示出豐富的光影和肌理的變化,為胸像平添了特殊的魅力。

圖3-23 《弗拉維安王朝的少女肖像》(約90),大理石。
卡拉卡拉是羅馬的皇帝,因為喜歡高盧族的外套(即“卡拉卡拉”)而得名。歷史上,他的殘忍無以復加,人人皆知。211年即位后,他就頻頻地發動侵略戰爭,并吞了亞美尼亞。為了鞏固其獨攬大權的地位,他謀殺了自己的弟弟,并將其追隨者兩萬多人統統處死。217年,他在準備另一次戰爭時被自己手下的護衛軍將領暗殺,在位不過7年。

圖3-24 《卡拉卡拉像》(約211—217),大理石。
藝術家是在卡拉卡拉在位時雕塑這一作品的,可以想見雕刻的難度所在。但是,藝術家似乎絲毫沒有丟棄肖像雕塑的真實性原則,相反,他直截了當地刻畫出了卡拉卡拉內在的殘忍性格。

圖3-25 《君士坦丁頭像》(313),大理石。
雕像中,卡拉卡拉微側著頭,深藏在前額眉頭下的雙眼流露出疑慮、猜忌和不安,仿佛是在捕捉或是思忖著什么。卷曲的頭發和絡腮胡須圍繞著兇橫的臉,猶如其內心的波瀾。這是對一個暴君的絕妙寫照。
比較顯然的是,羅馬帝國后期的帝王肖像雕塑作品,更突出那種被神化了的皇權,并日益受到基督教神學思想的影響,羅馬以往雕塑中以刻畫人物性格著稱的優秀傳統開始發生了顯著的變化。
當時有一座巨型雕塑《君士坦丁大帝巨像》,如今只殘存了頭部和一只右手,其頭部就是這尊巨大無比的《君士坦丁頭像》。由此,人們可以想象原來整個的雕像是何其氣勢不凡。
君士坦丁是羅馬帝國后期一位著名的君主,是羅馬帝國“中興”主要的代表人物。正是他將首都由羅馬遷至拜占庭(即現在土耳其的伊斯坦布爾),并改稱君士坦丁堡。也正是他將基督教定為國教,奉行政教合一的政策。
在這尊雕像中,君士坦丁大帝已不再具有個性化的面貌,而更像是一個被神化了的超然的形象。雕像有一雙巨大而又空洞的眼睛,反映出了一種抽象化、理想化的趨勢。人們無從知道人物的本來面貌,只能感覺到他那非同尋常的地位和大權在握的力量。頭發的處理是風格化的手法,已經與以往的肖像雕刻相去甚遠。這種藝術上的退化的趨勢冥冥中已經預示了中世紀時期藝術的精神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