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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jié) 東亞文化模式

一、文化的內涵與作用

文化是內涵極其豐富而又復雜的概念。其定義有多種不同的說法。一般有廣義與狹義之分。廣義的文化指人類創(chuàng)造的一切物質產品和精神產品的總和。如人類5000年文明史,實際上是廣義的世界歷史,既有物質文明,也有精神文明。狹義上的文化專指包括語言及一切意識形態(tài)在內的人類社會的精神現象。其要素有三個體系:認知體系(認識和知識體系,世界觀、倫理觀是其核心,包括宗教、信仰、道德、思維方式等);規(guī)范體系(人的行為準則、風俗習慣等);語言文字體系。

依據不同的標準,可以把文化劃分為多種類型。從形式上可以分為不同的形式:第一種形式是人類在科學、教育、文學藝術、體育等領域活動成果的結晶,這種文化可以稱之為科學理性文化;第二種形式是人們的世界觀、信念、道德、理想、覺悟以及人們的社會關系的總和,這種文化可以稱之為道德的價值文化;第三種形式則主要是人類在社會生活中形成的各種生活習慣、社會風尚、交往方式等,這種文化可以稱之為民族外圍文化。根據社會歷史的特殊性,則可以把文化劃分為區(qū)域文化或民族文化,東方文化和西方文化。如根據宗教的特征,又可以把文化劃分為儒教(家)文化、基督教文化、伊斯蘭文化、印度教文化等。一般把西方文化與基督教文化聯系在一起或等同;而把東方文化與儒教文化、伊斯蘭文化、印度教文化聯系在一起。東亞文化則大體上等同于儒家(或儒教)文化。確切的說法應是:東亞傳統(tǒng)文化的核心是儒家文化,即中國偉大思想家孔子在兩千多年前建立并在吸收佛教、道教學說的基礎上不斷發(fā)展與完善的倫理道德學說。東亞儒家文化的區(qū)域范圍是指中華傳統(tǒng)文化在東亞有影響的國家和地區(qū),包括中國(含香港和臺灣)、朝鮮、韓國、日本以及越南、新加坡為代表的東南亞各國。這些國家和地區(qū)不論在人種、家族結構、生產方式、生活方式,還是經濟倫理、企業(yè)精神、政治文化等諸方面,都有歷史形成的共性與相關性,與西方基督教文化圈或阿拉伯伊斯蘭教文化圈相比具有其鮮明的個性。當然,儒家思想文化傳入這些國家和地區(qū)的時候,它們已經根據本民族的特點與需要進行了篩選、批判和改造,又有各個民族國家和地區(qū)的特點。共性與個性二者相比,共性應該是主要的。

關于文化在社會發(fā)展中的地位與作用,按照唯物史觀似應有如下基本看法:

(1)經濟基礎是上層建筑的根源,經濟基礎的性質決定上層建筑的性質;包括文化在內的上層建筑是經濟基礎的反映,是適應經濟基礎的需要而產生的。經濟因素的作用無疑壓倒文化因素與政治因素,成為支配社會政治和文化發(fā)展的決定性力量。對此,不可以本末倒置。因此,有關“東亞文化決定論”的種種說法是唯心主義的說教。文化只不過是其中的參與因素之一,而且“只有它和適合的社會結構、正確的發(fā)展戰(zhàn)略和發(fā)展政策以及一定的科技水平形成最佳結合的時候,才能成為促進工業(yè)化、現代化的積極力量”。新加坡學者陳光炎博士形象地說:看起來這些根深蒂固的社會和文化價值只有在適宜的組織環(huán)境和有利條件下才能茂盛、開花結果。這就像種子一樣,它有生長為大樹的天生能力和潛力,但必須有合適的土壤和氣候才能實現。

(2)社會歷史的發(fā)展決不只是“經濟單因論”。除經濟這一決定性因素外,還有包括文化在內的其他參與交互作用的因素,唯物史觀充分肯定包括文化在內的上層建筑對經濟基礎的反作用,歷史的前進應是由“無數個互相交錯的力量”所融合而成的“一個總的合力”來推動的。缺一則不成社會歷史。早在1890年,恩格斯就寫道:“根據唯物史觀,歷史過程中的決定因素歸根到底是現實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無論馬克思或我都從來沒有肯定過比這更多的東西。如果有人在這里加以歪曲,說經濟因素是唯一決定性的因素,那末他就是把這個命題變成毫無內容的、抽象的、荒誕無稽的空話。經濟狀況是基礎,但是對歷史斗爭的進程發(fā)生影響并在許多情況下主要是決定著這一斗爭形式的,還有上層建筑的各種因素,甚至那些存在于人們頭腦中的傳統(tǒng),也起著一定的作用。”1894年恩格斯又再一次明確指出;“政治、法律、哲學、宗教、文學、藝術等的發(fā)展是以經濟發(fā)展為基礎的。但是,它們又都互相作用并對經濟基礎發(fā)生作用。并不是只有經濟狀況才是原因,才是積極的,其余一切都不過是消極的結果。”[103]德國著名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也說過:“任何一項偉大事業(yè)的背后都必須存在著一種無形的巨大的精神力量。”經濟與制度因素絕離不開文化因素。文化因素絕非是可有可無的因素。一個社會的經濟與政治制度的提出,無不受到制訂者本身文化觀與價值觀的影響。這就是韋伯把現代化的根源追溯到文化因素上的原因。

(3)文化、精神因素要與當時的歷史條件、政治制度、經濟制度等相結合才能發(fā)揮作用。文化因素作用往往是抽象而難以捉摸的,人們很難清楚說明或準確地計量它們對現代經濟發(fā)展的影響程度。在現代化的解釋上,文化常被當作一個“軟性概念”或“剩余的變項”(resid-ual variable)。它只能是一種“中介因素”,同一文化價值取向在不同的制度結構和歷史背景下將會產生不同的作用。一個社會的迅速經濟發(fā)展既可以歸之于文化的推動,也同樣被歸之于文化的阻礙。對國家的忠誠,在封建時代是為封建地主統(tǒng)治階級維護封建專制制度服務,其作用在封建時代的后期只能是消極的、負面作用;而在新興獨立國家實現現代化過程中,這種忠誠即愛國主義無疑主要起積極作用。同時,對某些傳統(tǒng)文化與民族精神要進行具體分析,不可簡單否定或肯定。日本的武士道精神曾是近代日本現代化創(chuàng)業(yè)中的主要民族精神。它是一種“雙刃”劍,具有雙重作用。它在明治維新和現代化的創(chuàng)業(yè)中曾起過重要作用。但后來它卻被日本用來向外侵略擴張的重要精神工具,被世人所厭惡,它的負面作用顯然上升為主流。可是如果僅僅把它用到日本經濟發(fā)展和企業(yè)的管理上,人們“從中能夠獲得通過其他方法無法得到的作用和益處”,“作為民族精神具體體現之一的武士道不能不說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104]。一些研究東亞文化的學者多持這種看法:“文化并不直接地對經濟產生作用,即文化與經濟發(fā)展之間并非直接因果關系,需要通過經濟行為這個中介。同時結合文化與經濟行為以及經濟行為與經濟發(fā)展的,還有社會制度與發(fā)展政策這兩項制度因素。文化在這方面的作用始終限定在一定的經濟和政治條件及國際環(huán)境之中。因此,考察文化因素的歷史作用必須注意到作為整體的時空環(huán)境和社會條件。”[105]

(4)傳統(tǒng)文化具有正反雙重作用。無論東方文化還是西方文化都是一種“雙刃的兵器”,既有精華,也有糟粕。傳統(tǒng)文化中即使被人們公認屬于精華部分的內容、也具有兩重性。它一方面蘊藏著巨大的能量和創(chuàng)造性,另一方面也會走火入魔,產生負面作用。同一種文化在不同的歷史條件下會發(fā)產生相反的作用。同時,傳統(tǒng)文化的作用在現代化的不同國家、不同階段、不同時期、不同層次,其作用也不同。而且東亞各國情況又各異,要進行具體分析。根據中國學者湯重南先生的研究,現代化的開始或初期階段,即在傳統(tǒng)社會向近代社會轉變、進行近代變革時期,傳統(tǒng)因素更多地起阻礙作用;而現代化社會已經建立并得以穩(wěn)定發(fā)展的第二階段,即到了鞏固現代化成果時期,傳統(tǒng)因素穩(wěn)定社會的功能和作用會日益明顯和增大。但這一階段往往會掩蓋另一種傾向,即傳統(tǒng)文化中的糟粕亦一齊發(fā)揮作用,甚至會使現代化扭曲。“當現代化發(fā)展到較充分階段時,傳統(tǒng)文化因素中的糟粕又會成為新變革的對象,其消極作用亦更為突出和明顯。”而且,“傳統(tǒng)文化的不同層面、層次在各個階段有所不同,而且這種有周期性的變化也十分復雜,決不是周而復始地重復、循環(huán),而是波浪式、螺旋式地向前發(fā)展”。一般在政治以外的各個層面中的傳統(tǒng)因素會不斷地更多地被發(fā)掘出來,而政治層面中的傳統(tǒng)因素會更多地受到批判和拋棄。在統(tǒng)治階級層次中的傳統(tǒng)因素會受到更多的批判,而在一般人民的層次中的傳統(tǒng)因素亦會被更多地留存和發(fā)掘出來。“總的趨勢是,傳統(tǒng)文化中的優(yōu)秀成分會在這一過程中逐漸被重視、被發(fā)掘,經過篩選、改造、揚棄,將更加適應現代化的發(fā)展和需要,其積極作用亦會日益顯著。傳統(tǒng)文化中的糟粕部分則會逐漸被拋棄和清除,其消極作用亦逐漸減少。”[106]

二、對韋伯西方倫理學說的挑戰(zhàn)

儒家文化是東亞傳統(tǒng)社會占統(tǒng)治地位的意識形態(tài)。這種意識形態(tài)是在東亞自給自足的農業(yè)自然經濟和宗教等級社會基礎之上產生的,它適應了東亞國家基本未曾變動的農業(yè)自然經濟和宗法官僚等級的社會實踐的需要。儒教既然能使中國兩千年社會持久穩(wěn)定而不衰,自有它許多積極成分。然而就其總體而論,主流或起決定作用的因素則是消極因素。儒家思想成為東亞國家的維護封建統(tǒng)治和復辟倒退的強大思想武器,長期妨礙了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正如陳獨秀所言,“儒孔道,非無優(yōu)點,而缺點則正多。”這種負面的“缺點”有些永遠是糟粕。“此不攻破,吾國之政治法律、社會道德,俱無由出黑暗而入光明。”[107]這些負面的傳統(tǒng)儒家文化對東亞現代化的啟動無疑起到阻礙作用。著名德國社會學家馬克斯·韋伯認為,由于儒家文化中缺少催生出資本主義精神的新教倫理那樣的宗教觀,也由于儒家社會中宗法關系的過于強大限制了個人的自由發(fā)展以及地主經濟的盛行對社會分工的限制,儒家文化對于資本主義經濟發(fā)展和政治現代化極其不利。[108]韋伯的這一結論對儒家文化未轉型為新儒教之前導致東亞社會落后或停滯不前是有根據的。眾所周知,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中國的宗教》等書中提出,基督新教的倫理是資本主義興起的文化原因。他認為,從16世紀歐洲文藝復興活動發(fā)生之后,理性主義在政治、宗教、科學、法律、藝術等各個領域的復興,是近代西方文明產生出工業(yè)資本主義的主要原因。而加爾文宗教改革開始后所形成的基督教新教倫理,則是促成資本主義發(fā)生的精神因素。與此同時,他對在20世紀初期前中國為什么未能產生出資本主義進行了新教倫理和儒家倫理的對比研究,從文化背景探索現代東方落后于現代西方的原因。他從廣義文化傳統(tǒng)角度,包括社會結構、政治制度、法律、經濟組織、貨幣制度、宗教與思想、價值體系等諸方面進行審視和深入探討,得出“儒家倫理有礙于中國發(fā)展資本主義”的結論。韋伯指出:“中國許多可能或必然有礙于資本主義產生的因素,同樣存在于西方,并且在近代資本主義最終形成的時期里,這種不利于資本主義產生的因素依然存在。”而最終促使中西方顯出差異的因素就是韋伯所說的新教倫理與儒教、道教倫理的不同。韋伯認為,新教倫理導致了資本主義精神的發(fā)生和發(fā)展。其表現為:追求財富與金錢的活動本身就是目的,而不是為達到其他目的的手段、也不是一種罪惡,相應地、無止境地追求利潤的活動逐漸被認可;勤奮地努力工作被認為是一種美德和一種道德的義務;理性的勞動組織方式,強調紀律和控制等。而中國之所以沒能成功地發(fā)展出像西方那樣的理性的資產階級和資本主義,其主要原因在于缺乏一種特殊宗教倫理作為不可缺少的鼓舞力量。

美國雅各布斯教授在探討韓國現代化時也做出了與韋伯相類似的結論。他詳細地概括了儒教倫理對東亞社會發(fā)展的阻礙。其中包括:儒教冷漠甚至敵視生產性的商業(yè)和工業(yè)的經濟;提倡對無能的上級的絕對的忠誠;崇拜過去,愛好社會和諧,而不管這種和諧對社會創(chuàng)造力的影響怎樣,它宣揚通過節(jié)儉而不是通過生產來擺脫貧困;它拒絕實際解決問題,而是在理想上解決;它的零散的小智能火花而不是深刻的思辨體系;它的精英階級意識;它甚至在生存危急關頭仍然反實利;它研究道德哲學而不是社會科學知識;等等。總之,儒學追求個人道德而不是社會功利效果。這種儒學在近兩世紀未受到挑戰(zhàn)。[109]儒教文化阻礙、束縛東亞社會發(fā)展,固然是由于它本身在思維方式上因循守舊、墨守成規(guī),但更為重要的是,儒教與東亞政治結構高度相結合,意識形態(tài)與政治中心幾乎合二為一。皇帝相當于宗教中的最高祭司長,皇權也擁有意識形態(tài)的最高解釋權和裁判權。這在中東、印度和西方則是不可想象的。這種唯我獨尊的、排他的意識形態(tài)同集權官僚政治的密切結合,便產生了或豢養(yǎng)了一個寄生的、保守的、不容許社會變遷的國家官僚階級,從而阻礙了東亞社會的發(fā)展。這正是“儒學或儒家倫理在東亞早期現代化啟動中失利的原因之所在。韋伯對儒教倫理的研究,正是首先從制度層面入手,而不是從思想層面入手的。這正是儒學研究中的薄弱之所在”[110]。日本明治維新運動思想家福澤諭吉在《文明論概略》中也正確地指出:儒學“一半是屬于有關政治的學問”,“是造成了社會停滯不前的一種因素,這可以說是儒學的罪過”[111]

然而,20世紀70年代后,東亞儒家文化圈國家的經濟奇跡引起了對韋伯學說討論的熱潮,對韋伯學說提出挑戰(zhàn)。康恩(K.Kahn)就率先在《世界經濟發(fā)展》一書中,以儒家倫理來解釋東亞經濟發(fā)展的原因。他認為,儒家文化有許多長處,相對少了許多短處,東方人“似乎比西方人更適應工業(yè)化”。其原因在于,這類國家的大多數人民受到儒家思想文化的熏陶,具有共同的文化特質:強調自制、教育、學習技藝,以嚴肅態(tài)度面對工作、家庭及義務;重視群體,如家庭、社區(qū)或公司;重視人際關系的互補與和諧等。[112]康恩的觀點引起了廣泛的注意,得到學術界嚴肅的探討。80年代以后,儒家倫理有助于經濟發(fā)展的看法已被視為一個合理的假設。一位學者曾說:“對財富、榮譽、健康擁有強烈的動機,對家庭與祖先有能力表達崇敬,毫無疑問這些是決定性的文化因素,足以開出一種新的經濟行動。”[113]。其后麥克法夸爾(R.Macfaquhar)又提出“后儒家假說”(Post-Confucian Hypothesis)的觀點,認為后儒家文化強調團結和諧與犧牲奉獻的群體主義,西方文化強調保障權利和追求平等的個人主義。如果西方的個人主義有利于資本主義工業(yè)化的早期開創(chuàng)階段,那么,儒家的群體主義或許更適合于大工業(yè)化(massindustrialization)的時代。所以,東亞國家的逐漸興起,對工業(yè)革命之后200年來支配整個世界的西方開始在經濟上形成實質性的挑戰(zhàn)。最有代表性的則是美國波士頓大學宗教與社會學教授彼得·伯格(Peter Berger)在1982年提出的“兩型現代化論”。彼得·伯格認為,今天世界上已經出現了兩種型態(tài)的現代化:一是以歐洲發(fā)展經驗為基礎的西方型態(tài)現代化;另一是發(fā)生在包括新加坡在內的東亞地區(qū)的新的、具有特殊性格的東方型態(tài)現代化,即“儒教資本主義”[114]。彼得·伯格指出,東方形式的世俗性——“世俗的儒家思想”應該是東亞現代化主要的源頭活水。這種“世俗的儒家思想”指儒家思想影響社會上老百姓日常生活中的信仰與價值,其主要內涵包括一種深化了的層級意識、對家庭投入(為了家庭,個人必須努力工作和儲蓄)以及一種紀律和節(jié)儉的規(guī)范等。落實在經濟活動中,就是高生產力的工作倫理,遵守紀律、團結一致、認同集體目標和服從權威等有助于經濟發(fā)展的社會文化條件。[115]因此,就整體而言,伯格繼承了對經濟發(fā)展中“文化”因素重要性的肯定,從而為東亞國家和地區(qū)現代化提供了一個韋伯式的文化解釋。

東方許多學者對韋伯關于儒家倫理的命題也提出了挑戰(zhàn)。臺灣的黃景漢博士也認為,“從各個角度來看,中國傳統(tǒng)文化背后的精神力量,非常適合促進現代化經濟發(fā)展”[116]。新加坡國立大學經濟系副教授黃朝翰在“走向2000年的亞太經濟北京會議”上指出,正是近年來重新被人們強調為體現了孔子思想的東亞主流文化傳統(tǒng),使亞洲的新興工業(yè)國家和地區(qū)直接結出了經濟增長的豐碩成果。韓國高等教育研究會會長樸俊熙指出:“日本、中國和其他亞洲國家的變化令全世界的人都來關注亞洲,而人們關注的絕不僅僅是亞洲經濟技術的發(fā)展,而是形成儒教文化圈的那股無形的力量。當今不但西方社會,就連世界其他很多地方,也有越來越多的人領悟到了他們過去難以理解的儒教文化圈的文化背景。”他認為,在告別20世紀、迎接21世紀的今天,文化中心正向亞洲移動。由于日本、亞洲中等發(fā)達國家群以及中國振興的努力顯示了新的飛躍。“亞洲的儒教文化圈已具備領導21世紀的力量。”[117]日本大冢久雄教授認為,在儒家倫理體系中,具有理性主義的成分,清教主義和儒家是并立于世的兩大理性主義倫理。另一日本學者水井陽之助甚至認為,美國已面臨“西方沒落”型的衰落和分裂,美國新教徒上流階級的社會也逐漸走向崩潰。這些說法當然不足為據,而且是“東方文化決定論”的說法,筆者并不茍同。但值得肯定的是,他們對權威的傳統(tǒng)韋伯學說進行了大膽否定,并對東亞文化的作用給予了充分肯定,有其合理的內核,其意義不容忽視。

三、儒家文化對東亞現代的推動

儒學在東亞發(fā)揮積極作用并成為東亞崛起的一個重要因素,也只有在這種舊政治經濟制度受到激烈沖擊或完全解體之后,才有可能。“作為儒學支撐的舊制度的完全解體,是戰(zhàn)后東亞各國和地區(qū)重新發(fā)展的條件。”[118]如果說在20世紀70—80年代學術界一些倡導儒家資本主義的學者在理論上對韋伯的學說進行了猛烈抨擊,那么東亞國家和地區(qū)則從實踐上對傳統(tǒng)的西方文明中心論給予了更加有力的回答。新加坡等東亞領導人在弘揚東方民族文化傳統(tǒng)方面的努力提供了許多有益的經驗和啟示。

(一)儒家文化中的積極要素

東亞各國和地區(qū)在倡導儒家文化為經濟發(fā)展、社會穩(wěn)定服務方面起到諸多積極作用,這里將其要點歸納為如下五個大的方面。

1.忠孝觀

忠孝是東方人的一種美德,不忠不孝者非仁義之徒。忠孝在東亞各解釋不一,二者基本上是一致的,但也有一定區(qū)別。忠的基本含義是為國家和民族奉獻一切,國家利益第一。公民忠于國家,熱愛國家,遇到個人利益和國家利益發(fā)生矛盾時,必須把國家利益放在第一位,而犧牲個人利益。中國歷來有“盡忠報國”之說。日本把忠于天皇報效國家視為一體,新加坡則把忠理解為“國家至上,社會為先”。所謂孝,一般指要孝順長輩,敬老尊賢。李光耀特別強調,家庭是社會的基本結構,是“鞏固國家、民族永存不敗的基礎”。這種忠孝觀在西方倫理中是不存在的。“新教倫理”倡導的是個人競爭與個人奮斗。東方儒教的忠孝觀在歷史上對鞏固封建統(tǒng)治和對外關系中起到非同小可的作用。同樣,在東亞現代化的進程中,忠孝觀也起到不容忽視的作用。這種忠孝觀在一定程度上是東亞威權主義政治模式和經濟民族主義模式的思想和文化基礎。這種作用表現在:

(1)東亞儒家文化為威權政治的形成提供了廣泛的社會心理基礎,是促使威權政治產生的文化動因,即“使國家權威可以充分地調動潛涵于本民族深層文化中的傳統(tǒng)政治文化因素,實現社會中和政治力量的整合,這就構成了威權政治的文化根源”[119]。韓國學者金日坤認為,以忠孝為支持的儒教秩序,經過長期的體驗和教化后,形成了一種獨特的“整體號召機制”。在歷史上,這種機制曾不斷來應付外部強敵的入侵和解決與民族生存有關的各種危機。而在面臨20世紀的現代化挑戰(zhàn)時,這種挑戰(zhàn)對本民族的壓力又一次“激活”了這種整體號召機制,從而使東亞的民族國家具有強人的號召力,這是東亞國家走上威權主義道路的文化基礎。[120]這是因為東亞社會具有巨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使社會和集體統(tǒng)一意志、統(tǒng)一思想、統(tǒng)一步調和統(tǒng)一行動,社會成員能夠竭盡全力為國家和集體效力,甚至不惜犧牲個人的生命。日本是講“忠”最典型的國家。B.K.馬歇爾在《日本的資本主義和國家主義》一書中認為,與歐美經營者以個人利益為第一主義截然不同,日本的倫理精神是國家利益至上主義,主張日本商人要為國家和公益而犧牲。日本明治維新能夠成功很大程度取決于這種忠誠精神。戰(zhàn)后第二次現代化的成功同樣依賴這種精神。日本人深知,它要重新走上現代化,趕超歐美,除了必須具備他國所具有的某些條件外,還要有自己的長處,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秩序、統(tǒng)一和效率”,否則就是一句空話。日本幸運的是,“它有這個長處,這就是‘忠’,人民對國家的忠誠作為文化深層結構或潛層結構,悄然地保駕著日本列島迅速走向現代化,走向強國,走向世界體系的中心”。[121]東亞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經濟發(fā)展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這種忠誠于本國和本地區(qū)的經濟民族主義。[122]

(2)儒家思想體現在政治制度中,有助于強力政府的形成,使國家干預得以實現,這是東亞經濟發(fā)展和重要保證。因為國家干預是經濟發(fā)展的政治基礎。強力的政府具有強烈的經濟建設意識和強大的導向作用。它包括有堅強的意志,有明確的中長期發(fā)展計劃,有嚴密的組織系統(tǒng),有強大的軍方后援。

(3)儒家倫理道德在東亞的企業(yè)里造就了一種獨特的忠誠于企業(yè)的精神或歸屬意識。在日本現代企業(yè)的管理當中,忠于企業(yè)的利益高于自身的利益。不忠于自己企業(yè)的職員,也難以被其他企業(yè)所容。忠于企業(yè)的意識、在企業(yè)內長期穩(wěn)定甚至終身的雇傭和企業(yè)內高低長幼的有序組合,形成了為企業(yè)成員所接受的年功序列工資制。忠于企業(yè)的意識、視企業(yè)利益至上、同心同德、同舟共濟,使得工會之類的組織既能顧及企業(yè)的利益,同時也使個人利益得以實現。這一點為西方所望塵莫及。韓國學者金日坤在論及經濟文化時曾說:如果用外力強迫個人參加經濟組織的運行,那也是完全可能的。但這樣做,就無法實現經濟中的效率性和合理性。因此,若想提高經濟中的效率性與合理性,就一定要有利益動機和愛的動機相配套。利益動機就是提高經濟水平的經濟動機;愛的動機是指人類原始動機,包括忠孝等思想和倫理原則。如果說在歐洲人們是利用個人主義為中心的市民社會或社會契約的原理來維護社會秩序的,那么儒家文化中的秩序則是靠“忠”和“孝”的集團主義原則來維護的。

2.仁愛或和諧觀

儒家思想的主要內容是一套用以約束人與人之間交往的倫理體系。“仁”在儒家思想里占極重要的地位,它是道德的核心、倫理的根本。“仁”是人與人之間相處之道。人與人交往要能和諧相處,共有共榮、互助互愛。儒家把人際關系分為五類。君臣有義,父子有親,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此儒家五倫也。五倫之中,父子、夫婦、長幼之倫屬家庭范圍,朋友屬社會范圍,君臣屬國家范圍,“仁”的具體表現,從私人之愛,以達于“天下為公”的境界。此五倫乃人生不可或缺。范仲淹提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以為社會、為他人的集體主義精神。儒家中的這種互助道德觀念與集體主義精神正好與現代社會中分工越來越細,世界的經濟、政治日益聯成為整體相吻合,并成為推動東亞經濟發(fā)展的重要因素。儒家“和為貴”的思想,廣泛滲透于東亞企業(yè)內部,成為企業(yè)價值觀的重兩組成部分。以韓國為例,韓國企業(yè)的經營思想大都體現了這一理念:味元集團的“人和、勤儉、向上”,LG集團的“和睦團結、開拓精神、研究開發(fā)”,現代集團的“勤勉、儉樸、友愛”,雙龍集團的“信任、革新、人和”,曉星集團的“誠實服務、努力創(chuàng)造、和睦團結”,以及起亞集團的“團結、誠實、創(chuàng)造”,都是儒家文化在企業(yè)中的體現。韓國企業(yè)家認為,企業(yè)管理要“以人為主,以能力為主”。因此,他們普遍提倡主人翁精神。浦項鋼鐵公司提出“浦鋼人”的口號,大宇集團提出的“大宇家族”的概念,均表達出和諧思想。韓國企業(yè)極力鼓勵每一個員工成為集體的一分子、強調自豪感和團結協作關系,目的在于激勵全體員工發(fā)揚團結一致的集體主義精神,同心同德地為企業(yè)做貢獻。韓國企業(yè)的經營者認為,企業(yè)如同一個大家庭,應該如同一家人一樣和睦相處,“人和”是企業(yè)經營和發(fā)展的前提。東亞的企業(yè)與公司不僅是經濟單位,而且是社會實體,它貫徹社會價值觀念和保障社會團結。它除了使用工資、獎金等經濟手段外,還滿足職工的社會性需求,如提倡員工的團結,促進管理部門與職工的合作,擴大職工的福利,如補貼住房、資助文體活動、組織旅游休假等。因此,東亞的企業(yè)職工更加努力工作,愿意超時或超額工作,他們對公司往往懷有歸屬感和責任感,比西方同行更能調動職工的積極性。

3.勤儉觀

節(jié)儉、勤奮、不畏艱難、吃苦耐勞是東亞各國所共有的傳統(tǒng)倫理價值和行為準則等。這種民族性格與民族精神也無疑是有助于現代化進程的。東亞民族一向以勤儉持家、刻苦耐勞和儲蓄而著稱。信奉儒家文化的人,一般都主張節(jié)儉儲財,反對揮霍奢侈。這樣一種價值觀念顯然會直接影響到人們對積累與消費關系的處理,這有利于抑制通貨膨脹和外債壓力,又有助于適時地發(fā)展資本密集型產業(yè)。不少研究者認為,東亞國家和地區(qū)產業(yè)結構轉換快,經濟增長率明顯高于歐美發(fā)達國家的一個重要因素。東亞“四小龍”和日本擁有世界上最高的投資率和儲蓄率。韓國的儲蓄率1988年為27.7%;新加坡的國民儲蓄率最高,1985年曾達42%,1988年為41.9%。據此,有人認為,東亞國家和地區(qū)屬于積累型社會。相比之下,歐美國家則屬于消費型社會,1988年聯邦德國的儲蓄率為12.6%,美國只有6.6%。

與節(jié)儉并存的是勤奮、刻苦耐勞、堅忍不拔的精神。美國學者蒂博·車托夫斯基在分析韓國等“獲得偉大成功”的原因時也認為,“可以追溯到它們共同的傳統(tǒng)。這就是生來勤奮,樂于吃苦”。日本學者名學和太郎在《經濟與文化》一書中寫道:“視勞動和忙碌為美德的國家并不多。大約只有中國、日本、朝鮮這樣一些儒教國家和信仰新教的國家。其他無論是天主教,還是伊斯蘭教,大都不將勞動視作光榮。”瑞士聯合銀行1988年對52個國家和地區(qū)勞工情況的調查告訴我們,世界工人年均工時為1966小時,而香港最高,竟達2627小時,日均9.16小時,居世界之首,因而被稱為世界最緊張的城市之一。有一位美國專家曾經作了一項社會調查,發(fā)現如將工人付出的體力集中度的國際標準定為100,日本工人付出的體力則是120,而美國工人僅為7.0。假如再將工資收入與付出的體力折成比例的話,韓國等地的比例最高,新加坡、日本次之,歐美國家再次之。另據1986年公布的“韓國社會指針”統(tǒng)計,韓國各行業(yè)的工人每周平均勞動時間為50小時,企業(yè)的高級職員工作時間更長,一般為每周53小時,經理則一周工作54小時。

上述這些資料表明,東亞特別是“四小龍”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是人們用勤勞的雙手和汗水換來的。日本學者高橋龜吉在總結日本經濟的發(fā)展原因時說:使日本經濟走上這種發(fā)展道路的原因很多,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日本的國民性。新教徒的倫理觀念給西歐帶來資本主義制度和產業(yè)社會,而日本農民和工匠從文化傳統(tǒng)和需要出發(fā),具有善于與這種倫理觀念相結合的品質,這就是勤奮性格和為儲蓄與投資而控制消費的精神。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在1990年環(huán)球策略研討會上以及國慶日群眾大會做了兩次演講,對儒家文化的作用做了十分深刻的概括。他指出,東亞的成功有許多因素,這些因素大部分都是如社會價值體系以及社會用以維護和實行這些價值體系的制度之類的“無形因素”。中國、日本、新加坡和韓國都推崇克勤克儉、孝道和民族自尊的美德,非常重視個人對社會應盡的義務,而且以個人利益服從社會利益。新加坡的成功與其文化背景是分不開的。文化價值觀是我們的基本力量,失去了這個因素,什么都沒有辦法做成。如果沒有刻苦耐勞、社會凝聚力等傳統(tǒng)價值觀,就沒有今天的新加坡。

4.恥辱觀

西方學者在比較東西方文化區(qū)別時,常常把西方文化稱為“罪惡感文化”,而把東方文化說成是“恥感文化”。二者不同的特點在于,罪惡感是人們行善的動機,人們道德體系的原動力來自內部,內在良知引起懊惱與張力;相反,恥感文化中,道德則是來自外部強制約束力,懼怕恥辱是人們的強大驅力。這種恥辱感并不一定非得有外部的直接批判者,往往只有想象的評判者。人們總是因恐懼他人侮辱而心中充滿一種內在張力。恥辱感與榮譽感往往相輔相成;因自己的強大或某些方面勝過人人而自傲,從而有特殊的優(yōu)越感和榮耀感;可一旦失去這種優(yōu)越或根本就缺乏這種優(yōu)勢,會自卑自懊,感到無地自容。這種恥辱感的產生對一個民族國家來說主要有兩種因素:一是生存環(huán)境,如地理條件惡劣、國小人多、資源匱乏等易產生一切不如他國的恥辱認識;二是長期受外族入侵而成為殖民地半殖民地,政治上喪權辱國,經濟上貧困不堪,從而感到在世界上低人三分,這種恥辱感帶來的結果必須產生一種“爭取在政治上與經濟上雙翻身的特殊動力”,這就是所謂“憂患意識”。[123]日本、朝鮮民族這種恥辱感可為最有代表性。兩國情況盡管差異較大,但均有類似的恥辱感。兩國均是小國,當它們看到一個比自己大多倍的民族和國家站在它們面前時,總感到一種不是滋味的羞愧感和壓抑感,往往由此而產生一種世界上罕見的變態(tài)民族心理折射出來。本來是小國,卻偏偏一定要稱自己是“大日本”“大韓民國”“大和民族”“大韓民族”。此外,日本由于戰(zhàn)敗而蒙受從未有過的奇恥大辱,韓國則因長期受周邊大國特別是日本的侵略,而蒙受天大的恥辱。這種種因素導致日、韓兩國恥辱感要超過其他西方國家。美國人本尼迪克特評論說:“日本人重視恥辱遠勝于罪惡感。”[124]正是這種恥辱變成了它們趕超其他大國的動力。“在意識榮譽的日本社會里,知恥就成了主要力量。”[125]它們總是希望在世界上受人尊敬,日本各種報紙在戰(zhàn)后幾乎重復同樣的說法:“日本必須在世界之林中受到尊敬”“日本國民的責任是在新的基礎上贏得這種尊敬。”[126]為贏得這種尊敬,日本一直為成為世界一流經濟大國和政治大國而頑強奮斗。“要創(chuàng)造只有一個姑娘(韓國)卻有四個小伙子(中、俄、日、美)來求婚的條件”[127],韓國在東北亞的新秩序中將居于“領導地位”。[128]

5.教育觀

重視教育是儒家文化的另一特點。儒家文化十分重視知識,對知識的來源、作用和知行關系都有很好的論述。孔子主張“學而優(yōu)則仕”和“有教無類”。重視教化、重視知識與智能發(fā)展是促成東亞現代化一個關鍵性因素。東亞各國(地區(qū))無不重視教育,均視教育為振興東亞各民族經濟發(fā)展的“立國之本”“興業(yè)之途”,均把教育作為東亞國家(地區(qū))崛起的一項帶有根本性的戰(zhàn)略決策。有關這方面情況,前面已詳述,不再贅言。

(二)新加坡弘揚傳統(tǒng)文化方面的努力與經驗

新加坡在現代化高速發(fā)展時期,在西方強勢文化的猛烈沖擊下,大大促進了新加坡的文化事業(yè)的發(fā)展,但同時在70年代末卻出現了所謂“文化危機”。

其一是所謂“語言危機”,即英語沖擊母語,出現了文化失根現象。為適應對西方開放的需要,新加坡推行了英語加母語的雙語教育政策。但20世紀60年代末,英語逐漸取代母語(華語、馬來語、泰米爾語)成為第一語言,受英語教育者在各方面均有絕對優(yōu)勢,而受母語教育者在就業(yè)、提升、收入方面均受限制,從而導致母語衰落。英語的普及固然為新加坡的經濟騰飛起了巨大作用,但另一方面,英語至上又導致傳統(tǒng)文化的失落。新一代的華人只會講英語,不會講華語;而華人學習英語又有許多困難,難以掌握西方文化的精華。這樣,這些華人既喪失了原有的東方文化特性,又難以形成西方的價值觀。

其二是所謂“道德危機”,西方個人主義和功利主義泛濫,導致社會道德水平下降。在西方強勢文化的沖擊下,新加坡人雖然學到了西方科技、管理和許多優(yōu)秀成果,但西方文化中的消極因素和糟粕也隨之大量涌入新加坡,色情、吸毒、犯罪、好逸惡勞、精神空虛,道德淪喪、崇尚奢侈迅速蔓延,不愿贍養(yǎng)雙親等不良現象層出不窮,離婚率迅猛上升等。為解決“文化危機”,新加坡在70年代末大力推行以恢復東方民族儒家傳統(tǒng)美德,整肅西方文化帶來的不良風氣為中心的精神文化建設。其中包括:(1)大力推廣華語運動。1979年8月,新加坡開始了為期三個月的華語推廣運動,以后每年10月為華語運動月。華語運動均取得了較大成效,1980年以華語為主要語言的人數從占全國人口的26%,1988年迅速上升為59%。(2)文明禮貌運動。1979年新加坡開始了為期兩個月的禮貌運動,后來又規(guī)定每年6月為文明禮貌月,主要是教育人們,尤其是教育青少年講公共道德,講衛(wèi)生,遵守公共秩序,愛護公物,著裝文明和整潔,行為舉止符合禮義,不崇洋媚外,保持民族尊嚴。(3)推崇儒家道德倫理。新加坡從1982年起,開始在全社會推行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道德教育計劃。新加坡把儒家倡導的忠孝仁愛禮義廉恥與新加坡的國情結合起來,賦予其新的內容和含義。(4)消除西方文化中的消極因素,大力倡導“亞洲價值”觀念,并使之成為國家意識。1988年,新加坡正式提出了“亞洲價值”這一概念,并以此作為推行“消除西方的消極影響”戰(zhàn)略的基礎。新加坡政府1991年1月在《共同價值白皮書》中,將“亞洲價值”的核心觀念確定為:“國家至上,社會為先;家庭為根,社會為本;關懷扶持,同舟共濟;求同存異,協商共識;種族和諧,宗教寬容。”[129]新加坡總理吳作棟多次表示,要把這五項價值提升為新加坡的國家意識。新加坡倡導“亞洲價值”觀,一方面要使新加坡價值區(qū)別于中國的價值,以避免所謂“中國化”,但“更主要的是要消除西方個人主義和功利主義的消極影響”。[130]亞洲價值觀的提出及其他一系列措施的出臺,使儒家文化在新加坡總體文化中重新占據主導地位。新加坡前總理李光耀1995年初在分析這兩種不同的價值觀念對新加坡人的影響時曾指出:“我估計西方的影響為60%,相比之下,亞洲核心價值觀念的影響為40%。20年后,西方對我們的生活方式、時尚、政治和傳媒的影響將降到40%,而亞洲的影響將增加到60%”[131]

對于倡導儒家文化的意義及其基本原則,新加坡領導人有大量精辟論述。早在1972年,李光耀就認為,“儒學并不是一種宗教,而是一套實際和有理性的原則,目的是維護世俗人生的秩序和進展”。他說,一個國家如果只有富裕的物質生活和高超科技,而缺乏一股能使全國凝聚在一起的精神力量,那是很危險的。國家“將難以抵御各種天災人禍,最后必會走向瓦解崩潰”。1994年10月5日,李光耀在北京國際儒學聯合會成立儀式上致辭時指出:“從治理新加坡的經驗,特別是1959年到1969年那段艱辛的日子,使我深深地相信,要不是新加坡大部分的人民都受過儒家價值觀的熏陶,我們是無法克服那些困難和挫折的。新加坡的人民有群體凝聚力。能夠以務實的態(tài)度,來看待治理國家和解決社會的問題。四十年的治國經驗使我相信,道德價值和倫理規(guī)范對建設一個健全、穩(wěn)定的社會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起源于二千五百年前的儒家思想,是中國農業(yè)社會的產物,是為中國農業(yè)社會服務的。如果把這個思想原封不動地照搬到今天信息發(fā)達的工業(yè)社會里,是絕對行不通的。比如,我們不再重男輕女,兒女都有平等教育機會,也有平等的就業(yè)機會,因此,夫婦有別的觀念就必須改變。今天的政府,不再由封建王侯掌管,政府的職權范圍也已經擴大了。因此,君臣有義,或政府與人民之間的關系必須重新定位。我相信,一個社會如果能夠保留它的核心價值觀,特別是具體概括在五倫內的價值觀,將能促進家人與家人之間、家庭與家庭之間,以及家庭與政府之間良好有序的關系。這些關系的基本含義和重要性,并沒有隨著時代而改變。工業(yè)化和科技發(fā)展,并沒有使它們與時代脫節(jié)。”[132]從這一段話中,可以看出李光耀極其重視儒學的寶貴價值。他主張對儒家文化應有繼承,有揚棄,更有發(fā)展,做到古為今用,取儒家思想的精華來培養(yǎng)新加坡人的價值觀,以增強凝聚力,創(chuàng)造一個和諧有序的文明社會。

四、東亞對西方文化的開放與經驗

(一)東西方文化的異同

一般地說,人們往往走兩種極端,要么將東西方文化完全對立起來,要么將二者混淆不加區(qū)分。正確區(qū)分二者的異同是東亞國家對外開放首先必須解決的一個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

1.東西方文化的不同點

(1)西方重個人、重競爭,東方重社會、重和諧。

西方人的個人主義觀念和價值觀念是西方各民族文化的內核,它的實質在于個人主義和功利主義。西方人價值觀認為,個人是人類社會的基礎和出發(fā)點,人必須為自己個人的利益而奮斗,為自己才能維持社會正義,愛自己才能愛他人和社會,為自己奮斗也是為他人和社會奮斗,個人高于社會整體,有個人才有社會整體。每個人應該表現出自己的個性,一個人越是表現出自我的個性,越能體現人生的價值。這種價值觀來源于西方的重商社會。“在歐洲重商主義盛行的社會里,工商業(yè)為民本業(yè),市井商賈,為謀取暴利,難免背信棄義。為擴大私有財產,常常六親不認。為了經商,四處流動,家庭觀念相對淡薄,家庭規(guī)模必然縮小。在群體觀念微弱的社會里,個人主義必然擴張。在這種社會,以個人的活動為中心,突出個人的價值。在集體活動中,也要充分顯示個人的相對獨立性。”[133]在重商主義社會里,更是要求自由貿易、自由競爭。因此,個人主義往往與這種商業(yè)自由主義緊密聯系在一起。為了獲得較多自由,個人則要求盡可能不受集體的限制和約束。為了取得商業(yè)成功,戰(zhàn)勝風險,就必須抓住一切短暫時機,去戰(zhàn)勝對方競爭者。

與西方個人高于一切的價值觀相對立,儒家倫理價值觀念則以孔孟的“仁義禮智信”為核心,它強調社會第一,個人第二。個人利益應當服從社會整體利益。儒家倫理認為,只有整個社會得到發(fā)展,保持穩(wěn)定,個人才能得到最大利益。當二者發(fā)生沖突時,應把社會利益放在第一位。與此同時,儒家倫理講家庭和社會上的人際關系與道德標準,強調親屬之間、朋友之間,應為一體,天下一家,講群體意識。這種群體意識與古代東亞地區(qū)農耕文化有直接關系。后者是形成東亞傳統(tǒng)集體觀念的根源。因為,在從事農業(yè)的社會中,長期共同地域生活中處于相對穩(wěn)定狀態(tài),彼此互相交往、互相幫助,比較容易形成濃厚的群體觀念。“儒家的倫理道德觀念,是國家集權主義的基礎。它要求下級對上級絕對服從,不能有所異議。同樣這種觀念也是地區(qū)和家族集體主義的基礎。在這種倫理觀念制約下,國家或者民族,村莊或者家族,很容易形成命運共同體。在該共同體內所有成員休戚相關,榮辱與共。在共同體之內,一人成功,集體感到光榮;一人失敗,集體感到掃興。在這個群體之內,應該是同舟共濟,有難同當,有福同享。”[134]

(2)西方重利、重法,東方則重義、重情。

西方皆有人權宣言,明確政府有責任保護個人的權利,極力弘揚天賦人權說。在西方,強調個人權利為基準的社會里,個人的私利必然成為世人追求的唯一目標,人之人之間的情義道德則得不到人們的重視,并且受到冷落。與此同時,法律則受到重視。因為,在一個人人追逐個人權利和私利膨脹的西方社會里,只有依靠法律,才能解決人與人之間的矛盾。法律既可保護個人的權利,也可制裁侵犯人權。因此,西方國家法學的發(fā)展,是與人的權利價值觀有密切關系的。西方則首先是要爭取個人的生存權利,至少是權利與義務并重。

與西方相對照,東方重義輕利、重情輕法。所謂義,指道義、仁義道德;所謂利,指物質利益、功利。孔子在《論語》中說:“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在義利關系上,義是最高價值。孟子強調義理,又肯定人們的求富欲望,但義在利先。孔子說:“君子義以為上。君子有勇而無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仁”和“義”為儒家倫理道德之根本,這是人生應該追求的目標,講求道德,不謀私利,不能見利忘義,不能驅義逐利,是做人的最高準繩。正因為如此,東方自古以來不太注重法律,而是把道義原則作為人們行為規(guī)范的準則。人與人之間主要靠道德維持,而不是靠法律約束。儒家認為,人必須受社會道德的約束,不能為了個人利益而置社會道德于不顧,只有符合社會道德標準的,才去做去行,反之,則寧可舍棄個人利益直至犧牲個人生命。如人人追逐私利,則與禽獸等同。人必須克制自己的七情六欲,尤其要控制人的情欲,努力追求道德的完美和高尚。這無疑同中國古代自然經濟社會有關。如果說西方法律觀念主要是城市社會經濟的一種反映,那么東亞的儒家倫理道德觀念則主要是農村自然經濟的反映。

(3)西方重商輕農,東方重農輕商。

從對商業(yè)與農業(yè)的重視程度可以將西方文化概括為“重商主義”。這種重商主義淵源于古代西方商業(yè)經濟的發(fā)展。馬克斯·韋伯在《古代社會經濟史》一書中認為,歐洲古代為游牧民族,農業(yè)是隨著畜牧飼養(yǎng)業(yè)而發(fā)展起來的,歐洲屬于海洋文化,活動范圍較大,商業(yè)比東方發(fā)達。西方古代城市工商業(yè)發(fā)達較早,16世紀以后的歐洲因發(fā)生產業(yè)革命,資本主義開始確立的初期階段,西歐各國作為探求富國的理論和政策而出現了重商主義思潮。到近代,西方的重商主義就更加發(fā)展。

與西方重商主義相比,東亞則是“重農主義”,視農為立國之本。重農輕商,重本輕末,是中國的傳統(tǒng)思想文化一個突出的特征。孔子說:“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意即說帝王治國安邦之道,在于搞好農業(yè),求得豐衣足食。孟子亦說:“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東亞社會輿論,也總是認為凡商必奸,商人致富多靠巧取豪奪,從而受到社會的普遍輕視,從而形成“士、農、工、商”之說,四行之中商居最末。其形成之根源恰好與西方相反;東亞的古代是以粗放的農耕為業(yè),屬于河流灌溉文化,長期處于農村自然經濟狀態(tài),因此,必然實行重農主義。

綜上所述,東亞的儒家學說和西方文化之間存在較大差異,但這并等于說儒學思想同西方文化之間完全對立,二者既有很大差異,也有共同之處,可以在二者之間找到一些匯合點。在這方面正是目前學術界所忽略的。

2.東西方文化的相同點

(1)均倡導教育優(yōu)先。

從近代西歐資本主義精神到古代東亞的儒家思想,均可以看到教育在東西方社會發(fā)展中所起的重要作用。西方國家現代化是由包括興辦新式學校在內的歐洲文藝復興運動基礎上出現的。隨著城市工商業(yè)的發(fā)展,市民對知識的需要明顯增加,從11—13世紀開始,到處辦起城市學校,從此開始打破教會的封鎖。歐洲出現了巴黎、牛津、劍橋、海德堡等著名的大學。由于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歐洲的自然和人文科學獲得迅猛發(fā)展。“這些都成為文藝復興的重要前提,后來的英國資本主義產業(yè)革命,當然是在當時歐洲教育和科學高度發(fā)展的前提下出現的。教育給人以智能,教育不但培養(yǎng)科學家,也培養(yǎng)政治家、企業(yè)家和官僚。”[135]同樣,儒家也倡導教育優(yōu)先主義。孔子一直主張“學而優(yōu)則仕”,提出了“有教無類”的教育思想,主張通過學習和普及教育來提高入的智能。自孔子提出這一教育思想后,中國和其他東亞國家一直把它作為指導思想,貫穿在各個時代。特別是“在這種思想影響下,不但使戰(zhàn)國時代的教育水平有了極大提高,而且由于中華民族文化素質的不斷提高,使中國一直到18世紀中葉,仍然是世界最強大的國家”[136]

(2)均倡導積極有為的發(fā)奮進取精神。

西方基督教加爾文主義的重要內容之一是進取奮進精神,要求人們自制、自省、忠誠、勤奮。這同儒家思想是一致的。馬克斯·韋伯有關儒教倫理和新教倫理是格格不入的說法并不準確。孔子關于“學而不厭,誨人不倦”“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等家喻戶曉的名言,正表現出東方人發(fā)奮圖強、艱苦奮斗的精神。孔子也反對無所事事、無所作為,他說:“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孔子這種積極進取的精神和盡職盡責的態(tài)度同西方新教倫理的進取精神有很多共同之處。

(3)均倡導人道主義思想。

無論歐洲文藝復興時代的反神權、要求“尊重人”的人文主義思潮,還是18世紀法國資產階級革命時期的“自由”“平等”“博愛”等政治口號,都是反封建的人道主義思想,與2000年前孔子“仁道”“愛人”的思想有很多相似之處。孔子的“仁者愛人”“泛愛眾,而親仁”是儒家人道主義思想高度概括。孔子曰:“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意即每個人都把自己當成人,也要把別人當成人看待,看別人是人,看自己也才是人,要學會愛廣大群眾,實施仁道,使每個人成為社會上名副其實的人。這些至理名言與西方人道主義并無根本差別。雖然由于時代不同,提倡人道主義所處的時代背景和對象不大一樣,在兩千多年前的戰(zhàn)國時期,儒學的人道主義思想在當時只能是一種學術思想,尚未能被社會普遍接受。而文藝復興時代的人道主義,則成為新興資產階級反對舊封建勢力的戰(zhàn)斗武器。但“兩者都是在社會形態(tài)發(fā)生根本變化的社會歷史變革時期出現的進步思潮”[137]

(二)吸收西方文化的必要性

從文化角度分析,任何一個社會的發(fā)展不外兩大動力:一是自身的傳統(tǒng)文化,二是吸收外來有益的文化。二者缺一不可,后者又常常是本民族文化加速發(fā)展的催化劑。在人類歷史上的初期,各民族的精神文明都是在相對封閉的范圍內獨自成長的。但隨著人類生產力的提高,交流工具的發(fā)展,視野則不斷隨之擴大,各民族、國家之間的文化交流也就愈益普遍。一個民族和國家吸收其他民族優(yōu)秀文明成果越多,其發(fā)展也就越快。這是人類社會發(fā)展的必然趨勢,近代的世界歷史尤為如此。西方文化之所以能在近代突飛猛進,重要原因之一在于它充分吸取了包括東方文化在內的各民族文化遺產和精華,其中包括古希臘文化、古羅馬文化、猶太文化、阿拉伯文化、古代中國文化和古印度文化等。正如西方一位著名學者克里斯托弗·道森所言:“在每個地方我們都可以看到同樣迅速而自發(fā)的傳播運動從西歐的一端影響到另一端,在每個地方我們都可以看到起源于不同的民族的人群和運動之間的聯合,它們都旨在西方基督教世界創(chuàng)造一個共同的但是又有高度差別的文化模式。這個過程也沒有隨中世紀的結束而停止,因為文藝復興本身就是這種自由的交往和創(chuàng)造過程中的一個典型例證,為了一個共同的文化目標和不同思想之間的和平共處,它從一個國家傳播到另一個國家,把不同種族和語言的人們聯合起來。”[138]西歐各民族在吸收東方民族文化過程中,既能保持自己的民族特點,又能相互吸取彼此的長處,從而創(chuàng)造西歐高度的文明。

到了現代,吸取外來文化越來越具有突出的重要意義。這是因為,第一,現今的信息時代把人類的文化帶進了一個嶄新境界。“隨著高科技和現代交通運輸的高度發(fā)展,再加上世界空前的人員、物質的大流動,使得世界各國各民族精神財富的生產、傳播、交流、影響的形式、速度、質量、數量都發(fā)生了革命性的變化。”據統(tǒng)計,人類社會的科學信息量,每5年要翻一倍。過去的幾千年積累的物理學知識只占10%,而當代人類社會所掌握的物理學的知識卻占90%。在化學領域,直到19世紀80年代,只知道1400種化合物,而二戰(zhàn)之后卻有100萬種化合物,20世紀90年代人類知道的化合物已達400萬種以上。“在精神產品的相互交流和相互影響上,農業(yè)社會的文化只能靠人員流動來進行擴散,影響的范圍極其有限,且往往要花費很長時間,有些信息要有幾十年、幾百年甚至上千年才能在人類社會傳播開來。在工業(yè)革命時代,報紙、雜志、電影、廣播使得文化的開放有了新的途徑;但郵局、電臺成為人類交換精神產品的主要工具,也要花費數天或數月的時間。而在當代,電話、電視、計算機網絡、衛(wèi)星通信能在極短的時間內把某種信息迅速地傳遍全世界。正是這種革命性的變化,使得文化開放成為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大趨勢。”[139]第二,文化特別是知識信息地位發(fā)生了本質的變化。在歷史上,知識信息在社會發(fā)展中是從屬于政治、軍事與經濟,只起輔助性的作用。而如今在信息時代,知識和信息的性質則發(fā)生了根本變化。美國著名未來學家托夫勒指出:“暴力和財富本身都開始依賴于知識”,知識已經成為“暴力和財富的最重要組成部分。換言之,知識已從金錢力量和肌肉力量的附屬物變成了它們的精髓”。“從更大的意義上說,知識的變化正在引起或有助于巨大的權力轉移。”[140]這也就是說,信息、知識已經不再僅僅是以經濟為基礎的上層建筑的一部分,而是變成一種最重要的資源,成為人們勞動的對象,成為勞動產品,成為人們的直接的消費對象。因此,吸取先進文化“已經不是有沒有、要不要的問題,而是決定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生存與發(fā)展的重大問題”[141]。日本明治維新后期現代化步伐迅速加快,得益于及時吸收了西方文化。其他東亞國家的崛起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西方文化。沒有西方文化的沖擊和大量的吸取,東亞傳統(tǒng)文化不可能有新生。同樣道理,東亞其他國家也將在21世紀在吸收西方文化中實現現代化。

根據上述文化概念分析,文化三個層次中前兩個層次對東亞吸取或對外開放,有著重要意義。第一個層次是所謂“外圍文化”,即獨具民族特色的文化。其特點帶有鮮明的民族性、地域性,超越時代和歷史發(fā)展階段,也無階級局限。它是各民族在其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形成的民族習慣、風土人情、社會風尚,如各國各民族飲食、衣著、裝飾、建筑、音樂、舞蹈等。在這些方面各民族各有所好,各有所長,無所謂高下、正誤之分。因此,對西方民族特色文化的交流、交換、學習和引進,對豐富東亞的民族文化生活受益無窮。幾乎無弊可言,至少也是利大于弊,無疑應該大膽開放。第二個層次是“科學理性文化”,它包括所有的自然科學和絕大部分人文社會科學(除哲學、歷史、政治、經濟等),是人類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一般規(guī)律的認識的體系,是人類千百年來在改造自然、改造社會的實踐中積累的智慧的結晶。它是沒有民族、沒有階級、沒有國界的,是全人類的知識寶庫,但在這里有先進與落后之分,其水平有高下之分。對落后國家而言,無疑應學習、吸取、接受先進的發(fā)達的科學理性文化的一切優(yōu)秀成果。這種吸收對于落后國家的現代化建設具意義非同小可:(1)引進和學習先進國家的科學、教育、衛(wèi)生、體育、文化體制,能推動落后國家在這些領域的進步和發(fā)展。(2)引進和學習外國先進的自然科學,能大大縮短趕超世界科學水平的時間和差距。(3)引進和學習這些先進的社會科學,可以繁榮其學術理論,提高學術理論研究的水平,擴大人們的視野,打破思想封閉,促使人們思想解放的重要途徑和工具。“它對于落后國家的社會經濟的發(fā)展和民族素質的提高具有極大的意義。”[142]

對第三個層次即“思想道德文化”的吸收或開放,要持慎重態(tài)度,但對其精華部分也應積極大膽吸取。“思想道德文化”包括世界觀、道德規(guī)范、社會價值、意識形態(tài)、社會理想等。這一層次上文化是一個民族歷史長期沉淀的結晶,是一個民族的精神內核和靈魂。它相對比較封閉和頑固,不易受外來文化的影響。這種文化“對弱小民族文化有很強的吸附力,對比較強的民族文化又有很強的抗拒力和排斥力”。它“既有較強的民族色彩,又有鮮明的階級性;既有先進的積極的因素,又有保守落后的消極的因素”[143]。西方的價值觀激勵“每個人努力奮斗,有開拓精神,重實際,提倡個人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包含積極的進取精神;但西方的人生價值觀也包含許多消極的東西,例如重個人導致人的自私自利,重物質享受導致窮奢極欲之風,重事業(yè)成功導致不擇手段,個人奮斗又蛻變出極端個人主義”[144]。對此,正確的態(tài)度應是取長補短,去弊興利。在東亞商品經濟和市場經濟的大潮中,東方人生價值觀念實際上已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西方人生價值觀中的一些積極因素已被吸收了。如重利輕商的觀念受到沖擊,人們開始逐漸重視商品價值規(guī)律,比過去更加重視競爭、開拓、創(chuàng)新意識,尊重產權、法制、時間、效率觀念,注意突出個人的作用。這些外來的思想觀念無疑是促進東亞現代化的重要條件,它們促進了人們的思想觀念的更新,解放了人們的思想,開拓了人們的視野。當然,西方的人生價值觀中的消極因素以及一些西方文化中的垃圾,也產生了一系列負面的作用,諸如極端民主、極端個人主義、損公肥私、奢侈消費、見利忘義、“一切向錢看”等現象空前膨脹,色情、吸毒、酗酒、崇尚暴力等社會弊端也泛濫成災。因此,應加強國家對進境西方文化的宏觀戰(zhàn)略,抵制美國為首的西方消極文化入境,淡化西方頹廢文化的影響,遏制個人主義的惡性膨脹,保持自己民族文化特色。對其文化糟粕,必須堅決抵制,盡量拒之于門外,但不能因為后者而否定前者的積極作用。關鍵在于采取正確的態(tài)度與政策。

(三)日本、新加坡吸收西方文化的經驗

在世界東方各民族中,日本是一個不斷大量吸收外來文化特別通過西方化實現現代化的范例。縱觀歷史,日本一直是一個“有學習對象”的國家,長期以來實行所謂“拿來主義”,對領先于自己國家的文化總是抱有積極的學習態(tài)度,這是日本的一大優(yōu)點。在歷史上,日本早期主要是吸取中國文化。日本把高度發(fā)展的中國古代文化作為吸取的主要對象。從公元600年日本向中國派出特使到1636年德川幕府時代,是日本主要實行所謂“全盤中化”的時期。這一時期有兩次較大規(guī)模的學習中國文化的熱潮。經過這兩次大規(guī)模的學習,日本政治經濟文化從中國吸取了大量的優(yōu)秀文明成果。到了近代,隨著西方文化逐漸傳入,以漢文化為基礎的日本民族文化受到西方強勢文化的猛烈沖擊,人們開始崇拜西方文化,而鄙視東方文化。日本現代化思想的啟蒙大師福澤諭吉提出了“全盤西化”“脫亞入歐”口號,主張徹底學習西方。在這種思潮主導下,日本在近代以來有過兩次較大規(guī)模所謂“全盤西化”的熱潮:第一次熱潮是從1853年到20世紀20—30年代,把學習西洋文明作為目標,通過西化,西方先進的文化迅速主導了日本的社會發(fā)展趨勢,使日本出現了巨大的發(fā)展。早在1871年日本就派出百人組成的龐大代表團歷時近兩年訪歐美12國,對西方發(fā)達國家的政治經濟文化制度作了詳盡考察,全盤引進西方的典章制度。在1872—1898年間,中日本大量聘請外國專家,達15000多人次。[145]日本幾乎是全盤吸收了歐美的各種自然科學社會科學知識和資產階級的民主、自由、人權以及個人主義、功利主義等西方價值觀,西方的生活習俗、服飾、飲食、歌舞也流入日本。日本第二次西化(主要是美化)的熱潮是二戰(zhàn)后(1945年到20世紀60—70年代)。由于美國對日本實行軍事占領,美國的議會民主、教育制度、學術思想、科學技術、管理方式和生活方式,“深刻地改寫了日本戰(zhàn)后的歷史”。這一次的“西化”或“美化”對日本同樣產生了深刻影響,日本從此一躍成為經濟迅速發(fā)展的大國。由此可知,“外化”特別是“西化”在日本歷史發(fā)展中起了不可估量的巨大作用。它使日本先是在19世紀末超過了中國,又在20世紀80—90年代超過了西歐諸國,由弱勢文化變成了強勢文化。可以說,不了解外來文化,就不可能了解它(日本文化)的發(fā)展。[146]中化與西化二者各有側重。“中化”主要是表現在儒家價值觀念和倫理道德上,“西化”主要表現在政治、經濟、教育制度上。但日本并非被所謂全盤“中化”或“西化”,日本并非因大量吸收儒家文化而中國化,也非因大量吸收歐美基督教文化而西化,相反,日本在這兩種來文化的基礎上,創(chuàng)造了獨特的日本大和民族文化。日本對于外來文化中的好的東西,總是先采取來者不拒,一概接收,大膽地實行“拿來主義”,然后“少棄多取”,加以模仿復制,在吸引外來文化時又總是有選擇有區(qū)別吸收,并且進行整合與加工。總之,既有模仿復制,又有綜合創(chuàng)新。日本人自稱是所謂“和魂洋才”或“西洋藝術,東洋道德”。日本前首相吉田茂在談到日本的“中化”和“西化”的特點時指出:日本是一個不遺余力地學習外國強勢文化的民族,“自古以來,日本人就是如此,從好的方面說,是對其他民族、其他文明的寬宏大量,從壞的方面來說,是容易成為醉心于外國文明的模仿者”[147]

新加坡既是倡導儒家文化的典范,同時也是學習吸取西方文的范例。新加坡在現代化過程中同日本一樣,也實行“拿來主義”。正是這些拿來的西方文化成為新加坡以及其他東亞國家現代化的“啟動機”或“催化劑”。其原因在于:這些國家的現代化和西方國家的原生型現代化歷程不同,它們的現代化是后發(fā)型現代化。這種現代化的啟動很大程度上要依靠西方文化的沖擊和“移植”。東亞國家儒家文化本身追求和諧的與秩序的倫理或價值觀,是不利于發(fā)展中國家現代化的啟動的。“西方型態(tài)的現代化經驗在新加坡現代化的初期是有開啟之功。”[148]也就是說,儒家文化不能自主地推進現代化,必須導入歐美的新教倫理創(chuàng)造的和先進體制和先進技術,并之與傳統(tǒng)的文化相結合,從而推動經濟發(fā)展,創(chuàng)造出新的文明,這是一種全新的“再生機制”。一方面,在新加坡具有儒家傳統(tǒng)文化,存在著集體主義、權威主義等有利于國家意識保持發(fā)展中的政治穩(wěn)定,從而有助于克服與緩和急劇變革引起的社會秩序與發(fā)展性危機,增強社會的內聚力,以及加強對分散的經濟權勢的宏觀調控,調整集體與個人的利益沖突,保證社會公平與福利,促進社會的和諧與整合等。另一方面,“依據新教倫理而來的歐美資本主義制度,帶來了西方發(fā)達國家的經濟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與此相關聯的國際經濟環(huán)境和資本主義精神。這樣,既保障了市場原理的適用和開放性,又使得傳統(tǒng)的倫理和秩序的存續(xù)與傳承成為可能。新加坡經濟正是在健全正確的經濟秩序中,創(chuàng)造出遠遠高于早期資本主義現代化的發(fā)展速度,將西方文化積極成果與東方文明的優(yōu)良積淀,恰到好處地結合起來,取得了令世人矚目的突發(fā)性的成就”[149]

新加坡對西方文化的“拿來主義”大體上有以下幾個方面:

(1)吸取西方的政治制度和法律制度。新加坡在爭取自治與獨立的斗爭中,首先學習英國君主立憲政體的內閣制,建立起新加坡共和制國家的內閣制政府,并建立了多黨政治和實行代議制民主選舉體制。為了建立良好的社會秩序,實行客觀而公正的管理,新加坡政府學習英國的法律體系,制定了一整套的法律、法規(guī)和禁令。大到政府體制、經濟管理、商業(yè)往來、公民權利與義務,小到飯店管理、停車規(guī)則、鈔票保護、公共衛(wèi)生,都有相應的法律規(guī)定。人們的言談舉止、衣食住行皆有章可循、有法可依。其立法之多、法律調整范圍之廣,在世界上也是少見的。新加坡不僅立法全,而且在執(zhí)法方面極為嚴格。執(zhí)法中堅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法律里面人人自由,法律外面沒有民主,法律上面沒有權威”。新加坡“正以其立法的嚴密、執(zhí)法的嚴格為其良好的社會秩序的建立提供了一個法治化的環(huán)境,再加上高效的行政管理,為其經濟的發(fā)展鋪平了道路”[150]。(2)大量吸引外資、獨資和合資等私人企業(yè)在新加坡得到長足發(fā)展。新加坡引進外資的主要形式是大量地吸收外國直接投資,通過外商在新加坡直接投資設廠以發(fā)展面向出口工業(yè)。長期以來,外資在新加坡全部資本形成中所占比重約占2/3,外資企業(yè)雇傭的勞動力占全國就業(yè)人口的50%以上,提供了占出口總值70%以上的出口產品,占全國固定資產總額中外資的65%。(3)引入西方的生產方式、管理經驗和營銷手段。新加坡政府實行新加坡式的民主社會主義,十分重視對國營企業(yè)的管理,但卻嚴格按照西方現代企業(yè)制度進行操作。其辦法是國營企業(yè)和私人企業(yè)平等競爭,政府以股東身份通過直接或間接入股方式對國營企業(yè)進行控制,政府派出董事會主席或常務董事對國營企業(yè)進行接受管理,大政方針由董事會決定,日常經營活動由總經理獨立負責,并享有一定自主權,對企業(yè)的經營活動建立嚴格的財務制度,調動了國營企業(yè)的經營積極性,企業(yè)權責分明,聘用較多的專業(yè)人才,擔任管理工作,組織中存高度的授權,領導者對屬下有高度的信任。(4)重視人力資源。新加坡在快速實現工業(yè)化、現代化的進程中受到人才不足的限制,單靠國內培養(yǎng)遠遠不能滿足需求,于是,便大量地引進外國人才。新加坡各駐外使館和出國考察的各種代表團都把尋覓和招攬人才當作自己的—項重要任務。最近幾年,新加坡政府還專門派出招攬人才的代表團去歐美各國游說,鼓勵各國人才,尤其是中國大陸、香港和臺灣地區(qū)的留學生去新加坡服務。同時,新加坡比較能吸引專業(yè)人才,企業(yè)也制定了員工選拔和晉升的標準,并且經常進行工作考評。企業(yè)通過考評得出員工對組織的貢獻大小,并據此給予合理的報酬,以顯現“分配的公平性”,鼓勵人勤勉刻苦,追求個人目標,促成企業(yè)的發(fā)展。新加坡認為科技人才在推進新加坡的現代化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成為新加坡發(fā)展的關鍵。新加坡強調培養(yǎng)和發(fā)展有才干的工程技術人員和現代企業(yè)家。“其現代企業(yè)家的思維方式是科學思維方式,其最大特色在于科學技術知識和新興管理理論。這種思維方式中不僅具有科學性,而且具有開放性、超前性和開新意識。因此,新加坡要求其企業(yè)家時刻隨著世界經濟形勢變化,不斷形成經營管理的新思想、新觀念、新戰(zhàn)略。”[151](5)大量引進技術。新加坡政府通過制定一系列優(yōu)惠政策,如“先驅工業(yè)地位”等減免稅措施刺激外商在新加坡發(fā)展高技術工業(yè)。20世紀80年代以來,國際經濟環(huán)境不斷變化,科學技術作為生產力的作用更形突出。新加坡政府注意到了科技的作用,呼吁新加坡在80年代應當成為一個更有效、更多依賴現代科學技術和現代管理方法的現代社會。近30年來,新加坡高科技迅猛發(fā)展,年增長率達30%,從事高科技的人員增加了12倍。80年代后,新加坡政府重點引進和發(fā)展電子、計算機、精密儀器等高科技產業(yè),并取得顯著成效。電子產品出口占新加坡國內產品總出口量的40%,計算機磁盤驅動器的生產量占世界總產量的77%,其計算機使用密度居世界第七位。在電子、計算機和信息咨詢業(yè)等方面,新加坡已具有世界性高科技中心的潛質。

總之,新加坡在正確對待東西方文化和兩種不同的西方文化方面提供了寶貴經驗。在50—70年代比較注重西方文化的引入,它對于沖破傳統(tǒng)保守經濟和社會倫理起了積極作用。通過“拿來主義”,西方現代資本主義文明,包括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進入新加坡,與在新加坡有更悠久歷史的各種非西方文明相結合、相碰撞,經過一段時間的改造、消化和融合,終于塑造出一種新型的精神文明——具有新加坡特色的精神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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