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 1922—1982)
學術生平
歐文?戈夫曼1922年6月11日出生于加拿大艾伯塔烏克蘭后裔的家庭中。在溫尼伯中學畢業以后,戈夫曼在馬尼托巴大學主修化學,后遷至渥太華,在加拿大國家電影公司工作。在渥太華,戈夫曼與社會學家丹尼斯?王的結識使他回到馬尼托巴大學后轉修社會學。其后戈夫曼離開馬尼托巴大學,在多倫多大學主修社會學。1945年,他獲得多倫多大學學士學位,1949年在芝加哥大學取得碩士學位,并在四年后成為該校社會學博士。在芝加哥大學期間,戈夫曼學習社會學和社會人類學,受到米德、布魯默符號互動論的影響。在讀博士期間,戈夫曼在設得蘭群島待了一年時間,為他的學位論文《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收集材料,并在1959年出版了他的博士論文。這本書成為戈夫曼的學術代表作,被翻譯為十多種語言,至今仍被不斷印刷發行。1952年,布魯默再次與芝加哥大學社會學系系主任之位失之交臂后,離開芝加哥前往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作為布魯默的忠實門徒,戈夫曼追隨布魯默離開了芝加哥。1958年,戈夫曼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任助理教授,1962年成為社會學教授。此后,他又前往賓夕法尼亞大學,并成為人類學和社會學的本杰明?富蘭克林講座教授,1981年成為美國社會學學會第73任主席。戈夫曼最重要的理論貢獻是發展了符號互動論,提出了戲劇理論、框架理論等。這些豐碩的理論成果,促成了芝加哥學派的第二次興盛。1997年,在由455位國際社會學協會成員投票選出的20世紀 100本最重要的社會學著作中,戈夫曼的著作有四本入選。戈夫曼被視為芝加哥學派的最后一位大師。在米德、布魯默的影響下,戈夫曼對符號互動進行了更為細致的研究,在人際傳播領域的理論貢獻極具創新性。特納認為戈夫曼“可以被看做本世紀后60年里首要的社會學家”。
主要理論(方法)貢獻
從理論貢獻上來說,戈夫曼將結構的概念引入了符號互動論,提出了“框架”的概念。這一概念后來被發展為框架理論,傳播學中的議程設置理論直接受益于框架的概念。所謂框架,指的是一種情境定義,由社會事件的組織原則以及個體在其中的主觀投入決定。互動在框架中進行,就意味著互動不是自由無限的,而是受到某種制約。戈夫曼的“框架”概念不等于社會結構,它和托馬斯的“情境”概念相關。托馬斯認為,在人們作出自覺的行為之前,總有一個審視和考慮的階段,這就是情境。情境是由人的主觀性決定的,個體行為并非簡單的刺激—反應過程,情境是人在作出反應之前的一個主觀過程。戈夫曼進一步發展了情境的概念——框架的一部分由主觀情境決定,另一部分則受客觀經驗影響,因此框架不完全是主觀性的,也是一個結構性的概念。戈夫曼認為框架可以將個人對事件的經驗組織起來,框架也是個體之間的互動得以可能的中介。框架意味著傳播過程中具體的環境,人們通過框架進行交往。同時,框架的概念對傳播研究具有直接影響。戈夫曼將框架定義為“人們用來認識和解釋社會生活經驗的一種認知結構,它能使它的使用者定位、感知、確定和命名那些看似無窮的具體事實”。框架因此成為建構話語所使用的策略,現今對新聞內容的比較分析研究和對新聞知識生產的研究,都離不開戈夫曼的“框架”概念。戈夫曼的“框架”概念同樣對議程設置理論有很大影響,而議程設置過程中的框架研究一直是傳播研究領域的熱點問題。在議程設置研究中,框架分析理論被用來關注媒介議題如何影響了受眾接收、處理并判斷信息的過程。所以,僅通過“框架”這一概念,戈夫曼就為傳播學的理論發展作出了重要貢獻。
戈夫曼從“框架”論述到“角色”,繼而發展出“戲劇理論”。在框架中,人們需要扮演不同的“角色”。角色的概念,在米德、帕克、布魯默研究個體與社會時都有過討論,到了戈夫曼,關于角色的論述最終發展為“戲劇理論”。角色是社會化的產物,在這個基礎上,戈夫曼指出了角色的傳播學意義,即角色是傳播的產物,通過角色,人們能夠進行信息傳播和交流。個體的傳播依靠角色來完成,角色的載體則更為復雜,傳播不止依靠語言符號等完成,人的行為舉止也成為表達的一部分。角色是框架的外化,人在扮演角色的過程中始終基于框架進行選擇,自我在扮演角色的過程中同樣可以得到實現,而非被角色遮掩。角色被框架所決定,框架所傳達出的角色印象應當與個人在實際生活中扮演的角色一致。這也說明了在傳播過程中,框架限定了傳播內容。另一方面,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角色扮演并不會始終符合社會的期待。當角色認知與社會期待出現矛盾時,角色扮演就可能失控。因此,完美的傳播與交流不可能始終存在,人際交往更像是一場戲劇。
戲劇分析是戈夫曼對角色理論的總結與發展,也是戈夫曼對人們日常交往行為的解答。通過結合框架和角色,戈夫曼論述了“前臺”和“后臺”的表演。框架在戈夫曼的理論中就是劇場舞臺,日常社會交往構成人們經驗的社會整體。社會互動是舞臺上的表演,為了扮演好舞臺需要的角色,人的行動有前臺與后臺的差異,人際交往在不同的舞臺上進行。人們總是傾向于塑造一個他人可以接受的印象。前、后臺的區分使戈夫曼的理論闡釋更為清晰。戈夫曼認為,前臺是個體在表演時使用的標準類型的表達裝備,角色是個體在社會中的身份地位與舉止外表,場景就是表演的情境。人們希望角色與場景達成一致,以實現完美的表演。后臺與前臺相反,人們在后臺的形象往往與在前臺的角色相矛盾,因此后臺也是觀眾不被允許進入的區域。在前臺,人們被期望保持社會面孔,前臺的交流往往體現社會的規則。客觀的制度性因素明顯影響了人的傳播,在這個意義上,戈夫曼明確指出人的前臺表演中存在著虛假與欺騙。在后臺,人們不再進行理想化的表演,框架要求的規則和制度在后臺表現得不明顯,因此人在后臺的行為更為真實。然而,戈夫曼又指出,人之所以有復雜的行為并塑造相應的印象,是因為前、后臺也可能向人們傳達交叉錯位的信息。前、后臺之間也可能沒有明顯的界限。另外,在前臺區域表演的人們往往會構成一個整體,戈夫曼稱之為劇班。劇班中的每個成員為使表演生效就必須遵循劇班的規則,因此劇班和觀眾之間不可能形成真正充分的交流。人們表演“自我”的過程也就是人際傳播的過程,“自我”背負著帶著以符號制作的“假面具”的嫌疑。盡管這一點在理論上被許多人批判,但戈夫曼對人際傳播的剖析無疑是深刻的。
戈夫曼的戲劇理論中所闡述的“前臺”“后臺”直接影響了梅洛維茨的“中臺”理論。梅洛維茨闡述了戈夫曼發現但并未展開論述的第三類區域,發展了戈夫曼的理論(參見本書梅洛維茨詞條)。梅洛維茨對戈夫曼做出了補充,“戈夫曼和許多其他社會學家傾向于從行為發生地的角度出發思考社會角色,但我認為電子媒介打破了物理空間和社會場景的傳統關系。電子媒介創造了新的場景”。在新的媒介(電視)穿透并整合了傳統上被隔離的場景以后,戈夫曼的前臺、后臺就有必要被修正和補充了。梅洛維茨認為,電視出現以后,前、后臺開始相互滲透,后臺具有了前臺的性質,前臺也開始出現后臺的行為特征,原本分別出現在前、后臺的角色在新的媒介中出現了角色錯亂。于是,梅洛維茨把電子媒介介入后打亂前、后臺的情境稱為“側臺”,把“側臺”上人們的行為稱為“中區行為”。前、后臺的區分不再涇渭分明,前、后臺的行為也開始交叉。梅洛維茨認為,“新媒介具有的融合現存的信息系統的趨勢,導致了‘側臺’或‘中區’行為”。梅洛維茨還進一步區分了新媒介出現以后使區隔愈發深化的情境,他把極端對立的前、后臺稱為“前前區”和“深后區”。戈夫曼與梅洛維茨的理論深刻影響了人際傳播。
在討論了表演的框架以后,戈夫曼論述了人們進行表演的策略——印象管理。人們的表演往往受框架所限,受印象管理的影響。印象管理的策略指導人們在前臺如何進行表演。有學者將戈夫曼的表演行為概括為四種:理想化表演,掩飾部分真實與理想之間存在的差異;誤解表演,使別人產生錯覺并形成虛假印象;神秘化表演,與他人保持距離,進行角色隔離;補救表演,因意外導致互動不協調而采取的補救措施。通過對表演類型的分析,戈夫曼認為交流是否成功取決于表演的技巧,而表演的內容則退居其次。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戈夫曼打破了以往芝加哥學派認為互動最終能實現完美交流的觀點,表演框架變得至關重要,它是傳播的平臺,也成為交流的障礙。
戈夫曼在印象管理的基礎上,通過對精神病院內部工作的觀察與分析,研究了偏常行為,推進了標簽理論。被貼上標簽的人在社會交往中往往會處于不利地位。戈夫曼同意米德的觀點,認為自我是社會互動的產物,自我是對他人反應的反射。在對精神病院的研究中,戈夫曼發現病人和職員是兩類被貼了標簽的不同人群。前者被認為有缺陷、沒有能力,必須被迫完成醫生的要求。后者則相對于病人具有權威,負責照看、監視病人。來自整個醫院的控制與監視使得病人得不到正常的回應,因此,戈夫曼認為,精神病院的本質是制造出了許多被設定為需要治療的癥狀。除了具有偏常行為的人,戈夫曼指出在現實生活中有三類人會因污名問題而被貼上標簽:生理有顯著缺陷的人、品質有缺陷的人以及來自不受歡迎的群體的人。標簽使這些人被迫在日常人際交往中進行其他方式的表演。或是不與他人交往,避開對自己不利的場合,免受傷害;或是掩飾缺陷,使自身的缺陷成為次要問題;或是根據具體情況應付交往中出現的不利局面。
戈夫曼在理論上的建樹離不開他的民族志研究方法。強調質化的調查方法是芝加哥學派的傳統,戈夫曼的研究則遵循了芝加哥社會學的傳統,采取了定性的研究方法。在精神病院,戈夫曼花了一年時間隱藏身份,近距離融入并觀察醫院內的環境。為了完成博士論文,戈夫曼也在設得蘭島上待了一年時間。這一方法確實使其研究成果更為細致。戈夫曼將自然語境下的傳播活動作為分析對象,側重在特定社區內考察,揭示其中隱含的模式。民族志方法來自文化人類學,對于傳播研究者來說,這一研究方法不僅是獲取資料的途徑,也是觀察和理解傳播活動的視野。對于傳播學來說,相較于定量統計,民族志研究方法可以為研究帶來更多的可能性。盡管沒有測量和問卷調查,但戈夫曼的研究與分析被認為“比許多具有大量定量數據和統計分析的研究更富有客觀性和真實性”。
對傳播學科建制的貢獻
戈夫曼繼承并發展了芝加哥學派的經典理論,即符號互動論。以傳播為社會行為的基礎,戈夫曼進一步分析了傳播在社會中的作用以及社會制度在傳播中的影響,理想主義的芝加哥學派風格中被加入了科學理性的精神,同時經驗材料使理論闡述更為翔實。戈夫曼以結構分析符號互動,更清楚地闡釋了傳播如何建構社會。戈夫曼直接影響了更多的學者進一步具體分析了人際傳播中的互動行為,從結構功能主義與行為主義的框架中走出來,回歸芝加哥學派的符號互動論。戈夫曼對符號互動論作出了具有創新性的貢獻。
戈夫曼對“框架”以及“情境”概念的強調對傳播研究有重要影響,也是對華生的刺激—反應心理學理論作出的回應。戈夫曼的研究進一步證明了人類行為不能被理解為對環境刺激的簡單的反射反應,是對米德社會行為主義理論的延伸。同時,戈夫曼對“框架”的闡釋超越了托馬斯,涉及托馬斯沒有分析的情境形成的機制與結構等問題。戈夫曼引入框架進行考量,分析社會機制在社會互動中的作用,更強調了社會語境的作用。框架這一概念對大眾傳播研究有很大的啟發。在大眾傳播過程中,框架也是制約傳播過程的“中介”。傳播學中的議程設置理論可以在“框架”這一概念的指導下深入研究媒介的社會影響。另外,文化研究強調受眾解碼時使用參照性框架,而受眾的立場又是文化研究最為關心的內容。在這個意義上,戈夫曼的理論為文化研究作出了貢獻。戲劇理論的提出建立了“前臺—后臺”的二元框架,以此框架研究媒介與受眾的關系具有啟發意義。
戈夫曼直接對梅洛維茨的“中臺”理論產生了影響,可以說后者是對戈夫曼的理論在新媒介環境中的補充。梅洛維茨將戈夫曼的理論應用于信息時代的媒介環境,使戈夫曼及芝加哥學派在新媒介環境中煥發了新的活力,使符號互動論在現代傳播領域中再次展現其理論活力。
在研究方法上,戈夫曼跟隨布魯默,堅持了芝加哥社會學派的質化研究方法,采取民族志的方法,深入體驗并觀察總結,進而得出深刻的理論。這一方法展現了質化研究方法在傳播研究領域所具有的潛力。
擴展閱讀
原著
Erving Goffman, The Presentation of Self in Everyday Life, New York: Doubleday, 1959.參見中譯本〔美〕歐文?戈夫曼:《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馮鋼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
Erving Goffman, Asylums: Essays on the Social Situation of Mental Patients and Other Inmates, New York: Doubleday,1961.
Erving Goffman, Encounters: Two Studies in the Sociology of Interaction, Indianapolis: Bobbs-Merrill Company, Inc., 1961.
Erving Goffman, Behavior in Public Places: Notes on the Social Organization of Gatherings, New York: The Free Press, 1963.
Erving Goffman,Interaction Ritual: Essays on Face-to-Face Behavior, New York: Doubleday, 1967.
Erving Goffman, Strategic Interaction,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1969.
Erving Goffman, Frame Analysis: An Essay on the Organization of Experience, London: Harper and Row, 1974.
相關思想史或評傳
Tom Burns,Erving Goffman, New York: Routledge,2002.
Michael Dirda, “Waiting for Goffman,” Lapham's Quarterly, 2010, Vol. 3, No. 4.
Jason Ditton, The View from Goffman,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80.
Philip Manning, Erving Goffman and Modern Sociology, Stanford, CA: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2.
〔美〕劉易斯?A.科塞:《社會思想名家》,石人譯,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7年版。
胡翼青:《再度發言:論社會學芝加哥學派傳播思想》,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7年版。
(吳 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