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起源的神話
- (英)詹姆斯·喬治·弗雷澤
- 2017字
- 2019-11-29 15:40:16
總序
古典人類學指近代學科發生以來(19世紀中葉)出現的最早論述類型。就特征而論,它大致相繼表現為進化論與傳播論,前者考察人文世界的總體歷史,主張這一歷史是“進化”的,文明是隨時間的順序由低級向高級遞進的;后者敘述人文世界各局部的歷史地理關系,視今日文化為古代文明之濫觴。
“古典時期”,人類學家廣搜民族學、考古學與古典學資料,心靈穿梭于古今之間,致力于解釋改變人文世界“原始面目”的因由,他們組成了學識淵博、視野開闊、思想活躍的一代風騷。
古典人類學家抱持遠大理想,對人文世界的整體與局部進行了歷史與關系的大膽探索。
興許由于理想過于遠大,古典人類學家的探索有時不免流于想象,這就使后世學者有了機會,“以己之長攻其所短”。
20世紀初,幾乎只相信直接觀感的人類學類型出現于西學中,這一人類學類型強調學者個人的耳聞目見,引申實驗科學的方法,將之運用于微型區域的“隔離狀”的研究中。
這一學術類型被稱為“現代派”。
現代派并非鐵板一塊。雖則現代派崇尚的民族志基本依據對所謂“原始社會”與“鄉民社會”的“田野工作”而寫,但學者在分析和書寫過程中所用之概念,情愿或不情愿地因襲了歐洲上古史既已形成的觀念,而這些觀念,曾在古典人類學中被視作認識的“客體”得到過考察。另外,在現代派占支配地位的階段,諸如法國社會學派的比較之作,及美國人類學派的歷史之作,都更自覺地保留著濃厚的古典學派風范,刻意將觀察與歷史相結合。
然而,現代派的確使民族志方法流行起來,這使多數人類學敘述空前地注重小寫的“人”,使其制作之文本愈加接近“普通人生活”的復述。此階段,“直接觀察”“第一手資料”的“民族志”漸漸疏遠了本來富有神話、宇宙論與歷史想象力的大寫的“人”的世界。
現代派“淡然”遠離人文世界淵源與關系領域研究。這一做派到1950年代至1980年代得到過反思。此間出現的新進化論派、新世界史學派及新文化論派,局部恢復了古典派的“名譽”。
可是不久,這個承前啟后的學術“過渡階段”迅即為一股“洪流”沖淡。后現代主義給人類學帶來“話語”“表征”“實踐”“日常生活”“權力”等等誘人的概念,這些概念原本針對現代派而來,并偶爾表現出對于此前那個“過渡階段”之成果的肯定,然其“總體效果”卻是對于現代派“大歷史”進行否定的新變相(也因此,后現代主義迅即被眾多“全球化”的宏大敘述替代,并非事出偶然)。
當下西學似乎處于這樣一個年代——學術的進步舉步維艱,而學者的“創造力自負”和“認識革命迷信”依然如故。
在中國學界,古典人類學也經歷了“漫長的20世紀”。
進化論思想曾(直接或間接)沖擊清末的社會思想,并于20世紀初經由“本土化”造就一種“新史學”,對中國民族的“自傳”敘述產生深刻影響。接著,傳播論在清末以來的文化尋根運動及1920年代以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為中心的民族學研究中得到了運用。西學中出現現代派不久,1930年代,以燕京大學為中心,同樣地隨之出現了建立現代派的運動,這一運動之一大局部,視現代派民族志方法為“學術原則”,對古典派冷眼相看。與此同時,本青睞傳播論的中國民族學派,也悄然將以跨文明關系研究為主體的傳播論,改造為以華夏古史框架內各“民族”之由來及“夷夏”關系之民族史論述為主干的“民族學”。
“中國式”的社會科學“務實論”與歷史民族學“根基論”,消化了古典人類學,使學術逐步適應國族建設的需要。
1950年代之后,古典人類學進化論的某一方面,經由蘇聯再度傳入,但此時,它多半已從學理轉變為教條。
而學科重建(1980年代)以來,中國學術再度進入一個“務實論”與“根基論”并重的階段,一方面糾正1950年代出現的教條化誤失,一方面復歸20世紀上半期學術的舊貌。
學術的文化矛盾充斥于我們親手營造的“新世界”——無論這是指世界的哪個方位。在這一“新世界”,搜尋古典人類學之舊著,若干“意外發現”浮現在我們眼前。
經典中眾多觀點時常浮現于國內外相關思想與學術之作,而它們在當下西學中若不是被武斷地當作“反面教材”提及,便是被當作“死了的理論”處置,即使是在個別懷有“理解”舊作的心境的作者中,“理解”的表達,也極端“謹慎”。
而在今日中國之學界,學術風氣在大抵靠近西學之同時,亦存在一個“額外現象”——雖諸多經典對前輩之“國學”與社會科學論著以至某些重要階段的意識形態有過深刻影響,又時常被后世用來“裝飾”學術論著的“門面”,但其引據對原版語焉未詳,中文版又告之闕如(我們常誤以為中文世界缺乏的,乃是新近之西學論著,而就人類學而論,它真正缺乏的,竟是曾經深刻影響國人心靈的原典之譯本)。
文明若無前世,焉有今生?學術若無前人,焉有來者?
借助古典派(以及傳承古典派風范的部分現代派)重歸人文世界的時空之旅,對于企求定位自身世界身份的任何社會——尤其是我們這個曾經有過自己的“天下”的社會——而言,意義不言而喻。
譯述古典派論著,對于糾正“自以為是”的態度,對學術作真正的積累,造就一個真正的“中文學術世界”,意義更加顯然。
王銘銘
2012年9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