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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斬不斷的東西

眼前所見,如同混沌初開之前的天地,沒有上下、沒有前后、沒有左右,更無清濁之別,分不得快慢進(jìn)退。

一片陰影般的黑霧之中,記憶如同潮水般涌入自己的腦海。

那是蘊藏于神器【千葉】之中的,名為【蘭斯·亥伯龍】的男人的過去。

蘭斯雖然被稱作貴族,但誰都知道這不過是對他的一個調(diào)侃罷了。

誠然,或許在過去,在很久遠(yuǎn)的過去,他的祖先曾經(jīng)身為初代勇者之一,為三圣的建立奉獻(xiàn)了一份力量,甚至于功勛赫赫,因此可以獲得一片封地,有貴族的頭銜。

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況且亥伯龍一族并非如同幾位大公爵甚至王爵那般身份尊貴,又在初代的家主死后再無人繼承過勇者之名,其所積攢的那些恩惠便在百年時光里慢慢消磨殆盡,直至蘭斯這一代時,除了一個輝煌的過去,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留下了。

即便將家中的財產(chǎn)變賣一空,也不夠治好蘭斯的那個兄長的重病,于是在某個夜晚,亥伯龍的家長作出了決定。

在大公子死后,小公子被送去了光月流的道場之中,學(xué)習(xí)那身份神秘的亞人武術(shù)家所傳下的絕妙武術(shù),但好景不長,小公子并不擅長拳腳功夫,劍術(shù)的進(jìn)境也相當(dāng)緩慢,以至于直到光月流的道場主退回了那些錢財時,他還只學(xué)會了一招劍術(shù)。

那個白發(fā)白須的高大亞人曾這么對蘭斯說過。

“你的劍中沒有鬼神。”

“劍士在劍中飼養(yǎng)著鬼神,因此他們的劍術(shù)進(jìn)境一日千里——劍本來就是要殺人飲血的,不能以血肉喂飽鬼神的話,你永遠(yuǎn)也學(xué)不會真正精妙的劍術(shù)。”

“但,這也不壞。”

“不想被鬼神操控的劍士,又有什么錯呢?”

隔天,他在傳授了蘭斯一招名為【蜂刺】的絕技之后,就送蘭斯回到了他的家鄉(xiāng)。

那是亞人年輕時仗之橫行大陸的得意絕技,雖本來不是劍技,但也正因為不是劍技,蘭斯才能學(xué)會——他實在是個不太適合學(xué)劍術(shù)的人。

那之后的人生可謂乏善可陳,不愿意放下貴族的矜持和驕傲的父母堅持住在那已經(jīng)搖搖欲墜的古老大宅中,蘭斯憑借一手不像是劍術(shù)的防御劍術(shù)勉強進(jìn)入了城市的衛(wèi)隊,就這樣依靠微薄的薪水支撐著亥伯龍家的貴族家名。

直到不久之前,他的父親——亥伯龍一族的家主過世,蘭斯回到家中整理遺物,打算勸說母親搬出這已經(jīng)太過破舊的房屋,搬到更新、更整潔、也更便宜的平民區(qū)去的時候,他在衣櫥之中被一柄劍劃破了手掌。

于是,潛藏于他身軀之中的初代勇者之血終于覺醒。

成為勇者、繼承祖先之名后,他的母親也終于放心的沉沉睡去,陷入安寧的永眠之中。

在那之后,他就不再以姓氏自稱,僅僅以蘭斯之名作為勇者而活躍。

那一柄幼年時,被亞人埋藏在他心底的蜂刺之劍,也正在歲月之中被洗練磨礪得越來越快、越來越銳利,只等著脫鞘而出的那一刻。

直到在面對那霜凍僵尸的一刻。

蘭斯才真正的承認(rèn)了這件事情。

其實他是個很無趣的男人。

既沒能振興亥伯龍的家名、又沒能實現(xiàn)父母的心愿、師父所傳授的劍技仍是只能勉力為之,離師父所說的一拳就能貫穿城墻實在相差太遠(yuǎn)、甚至于直到現(xiàn)在,都無法直面自己的內(nèi)心。

其實他并不適合用劍。

因為他討厭斬不斷的感覺。

在第一天揮劍的時候,他就很討厭斬不斷的木樁、斬不斷的木人、斬不斷的鐵板。

這并不是對手中的劍發(fā)脾氣。

僅僅是對自己不滿而已。

劍,斬不斷木樁。

他,斬不斷自己的怯懦。

他并不是為自己而揮劍,而是為父母的心愿、為亥伯龍的家名、為師父的傳授和期望、為勇者的虛名、為斬殺魔物、為從這險惡的世界之中生存下來而揮劍。

但,實在是很無趣。

他并不想要揮劍。

正如他并不想生還。

他只是單純的、壓制著自己內(nèi)心最為深層的那個想法。

“這世上有斬不斷的東西,實在是太過遺憾了。”

因此,那潛藏于神器之中的意念回應(yīng)了他的呼喚。

以血為祭祀,可使得手中之劍發(fā)出無堅不摧的劍氣。

以生命為祭祀,便可揮出他想要的劍。

無物不斬、無物不斷!

至于生死,并不重要。

亞人所說的他的劍中沒有鬼神,是對的。

因為他的心中,魔性深重。

直至他真正獻(xiàn)出血液,揮出那斬斷霜凍僵尸的一劍,三十年來被壓抑的人生方才顯現(xiàn)出一點明光,那深藏于他心中的魔種終于破土抽芽。

回憶到此,戛然終止。

劉建設(shè)的臉上還殘留著對那頭哥布林百夫長的殺意騰騰,扭曲的面部肌肉、幾乎擠在一起的眉頭和睜大的眼睛無不顯示其憤怒非凡,但就在下一個瞬間,他眼里的殺意就轉(zhuǎn)為一種難以言喻的錯愕。

就在那過去的一個瞬間,他在混沌般的黑暗空間中,看到了一個男人的過去。

那是呼應(yīng)神器之力量、解放神器之能力時,被他的神器所拾取的一點點碎屑。

想要使出與其完全一樣的劍氣,就要體會與其完全一樣的人生。

在短短的瞬間,他的腦中已經(jīng)走過了一個人的小半生。

而在那混沌之中,他也知道了自己這個神器的拾取并模擬完全一致的攻擊的能力的名稱。

其名為【篡奪】。

只是這個短短的詞組,就讓他渾身發(fā)寒、手腳冰涼。

這絕對不是什么好名字,透著深不見底的瘋狂和惡意,毫不掩飾的揭露著他的神器的本性。

那頭哥布林痛苦的慘叫聲把他的意識拉回了現(xiàn)在,這一劍在幾乎貼近的距離驟然暴起發(fā)出,不僅周圍的勇者沒有想到,連中劍的哥布林百夫長自己也完全想不到,從那斷裂的光禿禿的手腕之中噴出大量的血液,噴了劉建設(shè)一個滿頭滿臉,濺在鎧甲上的血液沿著鎧甲下滑,而濺在他臉上的血液則沿著皮膚浸透了領(lǐng)巾。

那一片被削去的面皮甚至沒有完全斷裂,被削斷的五官翻轉(zhuǎn)了一面黏在了哥布林的傷口斷面上,又是引得它哀嚎不止,即便再如何狂躁,在這種情況下,它也不可避免的生出恐懼感來。哥布林們并不懂什么叫做勇者、什么叫做神器,它只知道對面的雄性一個接一個的放出了這種不可思議的銳利劍氣,再這么打下去死的一定是自己!

于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就這么發(fā)生了。

在有高位的哥布林祭祀督戰(zhàn)的情況下,一頭被施加了變巨術(shù)的強大哥布林百夫長,抱著自己的斷腕,轉(zhuǎn)身就走、絕不遲疑、那架勢如同身上著火一般倉促和緊急!

“不能放走它!”

貝洛狄特的箭比他的話更快的飛過了劉建設(shè)的身邊,箭矢插進(jìn)了哥布林鎧甲斷裂的縫隙里,又是血花飛濺,但它甚至沒有回一下頭,任憑箭矢插在肉里晃動。

“它只是暫時被嚇到了、還會再回來的!我們沒法同時對付他們!”

這是蘭斯的聲音,他也從幾乎脫力的狀態(tài)里慢慢恢復(fù)了過來——顯然為了一下就重創(chuàng)哥布林百夫長,他又一次的將血液給予了神器以增強劍的威力,但看過他的回憶的劉建設(shè)卻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他用血喂養(yǎng)神器,到底是為了保護(hù)我們、還是為了斬斷對手?

但現(xiàn)在并不是來得及想這些事情的時候,劉建設(shè)看了一眼手里已經(jīng)融化于無形的劍,心知這樣撿來的碎片不過能使用一次罷了,于是胸口孔洞之中的蛇腹劍晶體破碎。

一把漆黑的蛇腹劍化為鏈劍飛出,在哥布林百夫長的腿上打了個圈死死的拴住,狼之血涌動遍布全身,連帶著黑色的鎧甲上也凝聚起那血紅色的仿佛血管的紋路來。

雙臂之中傳來自己從前不敢想象的巨大力量。

劉建設(shè)用力扯動手中的劍柄,蛇腹劍一下變得筆直。

哥布林百夫長即便受傷、其力量也已經(jīng)超越了現(xiàn)在得到加強的劉建設(shè),但倉促之間逃竄的它卻架不住腿上傳來的牽扯,自己的力量加上對手的力量使得這頭高大的哥布林一下被拽倒,撲在一片火炭之中,傷口直接撞上灼熱火炭,又是一陣慘不忍睹的哀嚎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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