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諾，你有沒有想過，把自己一生所經歷的所有，寫成一本書？”

“很久以前想過。”

“那現在呢？”

“我不知道。”

頭上黑色的幕布閃著星。晚風吹響闊葉樹，沙沙地。柴火在地上安靜地燒著，噼啪噼啪，像是在兩人的對話中時不時點頭認同。我的尾巴掃著地上稀疏的小草，眼睛盯著火中。

“我對自己的文筆能力并不自信，盡管日記本早已放滿一個書柜。你知道的……”我無意識地摸了裝在口袋里的筆記本。

“支支吾吾的，真不像你啊。”他笑著說，作勢用手放在眉上，左看右看。“那個做事果決的猛男去哪里了，讓我好好找找。”

“我好好地在這里。我其實想提筆寫以前的事。但每次看著白紙，腦子就被同化，沒有一點墨水浸潤。”

“只是一個小小的建議。看著你常常抱著書，就想你會不會對抱著一本屬于自己的書感興趣。”

“嗯，我會考慮一下的。”

眼前的男人站起身拍拍褲子的泥土，棕色的法蘭絨布長褲搭配著松身的西服，套著一件洗舊皮革馬甲。火光勾勒他刀削的面孔，烏黑的頭發染上些許紅色，濃密的眉毛下面的陰影藏著像鷹的眼睛。他是我除了老爺子以外，最信任的人之一。他們站在一起，他是山岳，老爺子是松樹。我很好奇他們是怎么走到一起，不過這些是后話了，以后會提到。

“好啦，要你陪我這個老頭子那么久抱歉啦。你知道的，人老就睡得晚。”

“一拳打死一只猛虎的老人我真沒見過。”

“活著的傳奇就在你面前！哈哈哈。”他說著便要鼓起他那自豪的胸肌，也難怪衣服總是領口附近的磨損。“厲害吧！”

“仿佛已經看到莉薇阿姨的無敵木棍了，朝著那個大背頭進攻的慘烈場景。”

“臭小子，就知道拿她來打擊我！”

“有一次你那顆鈕扣可是差點崩到別人的眼睛。”

“意外，意外。”

每次他感覺理虧的時候，總是會用手梳那大背頭發型。看到這我也沒脾氣再去說什么了。我們相看著，像兩只歸雁互相溝通后無言地飛。周圍剩下蟬鳴的咕咕聲。

蒙特雷先生的那些話，深深地啟發了我。一本屬于自己的，獨一無二的傳記。從記事開始到現在的故事，未來的故事。不過要我回憶少年時期的經歷，書開頭難免要陰云重重，同終年積雪的伊修加德一般。灰白且死氣籠罩。我很少提及這段歷史，友人間的談話我也會避開，不想吐出徹骨的雪澆沒熱情的氛圍。但總歸，這段經歷還是壓的我很累。某位薩雷安學者對我說，寫作，可以讓情感溫柔地落地，墨水染上紙稿的時候，所有的壓力也落地了。一直以來的日記其實只寫了讓我忍俊不禁的各種故事，報喜不報憂，或許，現在應該正視這份真切且負面的情感了。它也是我的一部分。文筆好壞其實只是借口，人總是要找不同的理由說服自己，到最后，也就剩下行動與否，這次我想做了。

回到了闊別十年的家，荒蕪雪原中的一點。望著窗外呼嘯的暴雪，壁爐里傳來薪柴噼啪作響，刻在木桌上的“心”字模糊得快看不見。我握著筆，寫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