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次出航
- 魯濱孫漂流記(小學生愛讀本)
- (英)丹尼爾·笛福
- 5099字
- 2019-11-14 15:46:08
一六三二年,我出生于約克市一個上流社會的家庭。我們不是本地人。我的父親原來居住在德國不來梅市,后移居到英國經商,開始在赫爾市居住,發財后才搬到了約克市,并在那里娶了我的母親。母親姓魯濱孫,她家是當地的名門望族,因此給我取名魯濱孫·克盧伊茨內。“克盧伊茨內”是德國姓,英國人在念這個詞的時候發音總是走調,結果我們被叫成了“克魯索”,后來我們自己也習慣這樣叫、這樣寫了。所以,大家都叫我克魯索。
我還有兩個哥哥。大哥是駐佛蘭德的步兵團中校。這支部隊曾在著名的洛克哈特上校帶領下作戰。他們在離敦刻爾克不遠的地方與西班牙人作戰時,大哥不幸犧牲了。而二哥的情況,到現在我也不清楚,就像沒有誰知道我后來的情況一樣。
我是家里最小的兒子,父母沒有讓我去學謀生的技藝,而是送我接受了很好的教育。父親最大的希望就是我以后能學習法律。但我對這些根本不感興趣,只想去航海。我絲毫不顧父親的感受,甚至違背了父命,更不顧母親的懇求與朋友的勸阻,這就是我的天性,似乎也注定了我不幸的命運。
父親是個聰明而且慎重的人。他已經預料到我的固執會給自己帶來不少麻煩,就常常嚴肅地開導我,給了我不少有益的忠告。有天清晨,他把我叫到了他的臥室;因為他的痛風病發作,所以只能躺在床上。父親懇切地規勸了我一番。他問我,除了想滿足自己漂游四海的癖好外,還有其他要離開父母、離開家鄉的原因嗎?在家鄉,我可以經人引薦,立足于社會。如果我肯努力,將來定會有所作為,過上安逸舒適的日子。他說那些出海冒險的人,不是窮得一無所有,就是夢想一夜暴富;他們野心勃勃,想以非凡的事業揚名于世。但對我來說,這樣的事既不值得,也沒必要。我現在的社會地位就處于兩者之間,也就是通常所說的中間階層。他用長期的經驗判斷說,這個階層是世界上最好的階層,處于中間階層的人也是最容易得到幸福的。因為他們不會像下層人那樣整天疲于奔命,而生活仍然困窘不堪;也不會像上層人那樣過著奢華腐敗、鉤心斗角的生活,互相傾軋而弄得心力交瘁。
然后,他誠懇而慈祥地勸說我,希望我不要耍小孩子脾氣,更不要自討苦吃;因為不管從人情上說,還是從我的境況來看,我都不會吃苦。他說,我不用替自己擔心,他會為我安排好生活所需的一切,并會盡其所能讓我過上舒適安定的中層人生活。如果我不能擁有幸福,那完全是我個人的命運或是自己的過錯造成的,而他已經盡到了做父親的責任。因為他已經料到我的計劃必會帶給自己深重的災難,因此對我提出了忠告。總之,他許諾如果我聽從他的勸告,安心地留在家里,他定會為我把一切安排得盡善盡美。談話快結束時,他又說,我應該從大哥的事情中吸取教訓。他也曾這樣誠懇地勸過大哥,讓他不要到佛蘭德去打仗,但大哥根本不予理睬。當時大哥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心要當兵,結果丟掉了性命。他還對我說,他當然愿意一輩子為我祈禱,如果我要固執地去做這樣愚蠢的事情,那他肯定上帝也不會保佑我。他斷言當我求助無門時,我會對自己的選擇感到后悔。
以后的事實證明,我后來的遭遇被父親不幸言中了。我注意到父親說話時老淚縱橫,尤其是講到大哥命喪沙場時,說到我將來會為遭遇災難而后悔時,他更是難以抑制自己的悲傷,不得不中斷了談話。最后,他對我說,因為非常擔憂,他連話也說不下去了。
父親的話深深地觸動了我。確實,誰能對這樣的話無動于衷呢?我改變了出航計劃,決心聽從父親的勸告,安心留在家中。可是,不到幾天時間,我就把這種決心拋到了九霄云外。
有一次,趁著母親心情好,我和母親說了我想去航海的想法,希望她能為我在父親面前說說情,讓父親答應我去航海。母親聽后很生氣。她對我說,對父親說這些事沒有絲毫用處;因為他明白這件事關系著我的前途,決不會同意我去做這些傷害自己的事。她希望我相信,她和父親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決不會同意我去航海。
這樣大約過了一年時間,我最終還是離家出走了。我沒有與父母商量,也沒有讓人給他們捎個信兒,我認為我走了以后他們總有一天會打聽到我的消息。并且,我既沒有向上帝祈禱,也沒有讓父親為我祝福,甚至沒有考慮過當時和后來的情況,就魯莽地登上了一艘開往倫敦方向的船。那天是一六五一年九月一日。誰會想到這一天竟是一個悲劇的開始。我想,沒有誰會像我一樣,剛出門就遇到倒霉的事,而我只是一個第一次外出冒險的年輕人,并且這厄運從此之后就一直跟著我,多年擺脫不掉。我們的船剛駛出亨伯河,海面就刮起了大風,強大的風勢推波助瀾,非常可怕。這是我第一次出航,身體感到十分難受,心里也怕得要命。此時,我對曾經的決定和過去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我這個不孝子,違背了父母的意愿,放棄責任,沒想到這么快就得到了報應,老天爺真是公正呀!此時,父母的教誨、淚水和請求一一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的良心尚未喪盡,于是禁不住自責起來:我真不該不聽別人的勸告,違背了上帝和父親的意愿。
在這種驚慌失措的心情下,我一次次地許下承諾,一次次地下定決心:如果這次航行上帝能拯救我,給我一條生路,只要我還能重新踏上陸地,我就立刻回到父親身邊,一輩子再也不航海了。我將會聽從父親的任何安排,再也不自找麻煩了。同時,我突然意識到,父親對于中間階層生活的看法,句句都是那樣有道理。就拿父親的例子來說吧,他一生平安舒適,既沒有遭遇過海上的驚濤駭浪,也沒有經歷過陸地上的艱難險阻。我決定,我要像浪子真正回頭一樣,回到家里,回到父親身邊。
第二天,暴風雨過去了,海面又恢復了平靜,望著前一天還咆哮洶涌的大海現在竟變得如此恬靜柔和,我覺得它真是變幻莫測。不知不覺,我腦海中亂七八糟的想法都一掃而光了,對大海的恐懼也沒有了,而對航海的欲望又躥了出來。我把在危難中許下的諾言和作出的決定全都拋到了九霄云外。因此,我照常與水手們一起喝酒玩樂。出航六天后,我們來到了大雅茅斯錨地。在那次風暴過后,船并沒有行駛多遠,因為雖然天氣晴朗,但卻有逆向而來的風不停地吹著,因此,我們不得不在此停泊。逆風吹了一個多星期,這是從西南方向吹來的。在此期間,有許多從紐卡斯爾來的船只也在此停泊,因為這里是海上來往的必經之地,船只都在這兒等候逆風停止,再往耶爾河行駛。
第八天清晨,風勢驟然變得勢不可當。于是所有船員都行動起來,合力降下了中帆,并把船上所有設備都安頓好,以便讓船能禁得住狂風的襲擊,平安停泊。中午時分,大海上狂瀾起伏,我們的船頭有幾次鉆入了水中,灌了很多水進來。有一兩次,我們還以為原有的船錨已經松脫,因而船長指示放下備用大錨。這樣,船頭就下了兩個錨,并且最大限度地放了錨索。
這時,風暴來得更加猛烈了,我注意到,水手們的臉上也露出了恐懼的神情。船長雖然很鎮定、謹慎,力圖確保自己的船平安,但當他從艙房出來經過我的艙房時,我不止一次地聽到他在嘀咕:“上帝啊,可憐可憐我們吧!我們活不成啦!我們都快完蛋了!”他說了許多這樣的話。在最初的混亂中,我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一動不動地躲在自己的艙房里。我的艙房在船頭,我不知如何形容當時的心情。最初,我沒有像第一次那樣后悔,而是有點麻木了。我曾經以為死亡的陰影已經過去,這次的風暴也會像上次一樣很快過去。但正如前面所說,當船長經過我的艙房外,并說我們都快要完蛋時,我才真的被嚇壞了。我走出去一看,只見到處都是凄慘的景象。我以前從未見過這種慘狀:海上巨浪滔天,每隔幾分鐘海浪就朝我們撲過來。再往四周一看,情況更加糟糕。我看到原來停泊在我們附近的兩艘船,因載貨太重,已經截掉了船側的桅桿。突然,我們的船上傳來一陣驚呼,原來在我們前面停泊的那艘船,離我們大概有一海里,正在慢慢下沉。另外有兩艘被狂風吹得脫了錨的船,只得冒險向大海深處駛去,船上的桅桿也一根都沒有了。稍好些的是那些小船的景況,因為小船在海上容易行駛。但也有兩三只小船被風刮得飛馳而過,在經過我們的船時,船上只剩角帆了,朝外海漂去。
黃昏時,大副和水手長懇請船長截掉前面的桅桿,船長當然不愿這么做;但水手長抗議說,如果前桅不砍掉,船就要沉沒。船長只好同意了,但船的前桅一砍,主桅就失去了控制,在風浪中不停地搖晃,船也隨之劇烈顫動,于是便把主桅也砍掉了。這樣整艘船就只剩下空空的甲板了。
最糟的是風暴越來越猛烈,連水手們也承認,他們還從未遇到過這么大的風暴。雖然我們的船很牢固,但載貨過重,吃水過深,在水中一直搖晃得很厲害。我聽到水手們一直叫嚷著船要沉了。那時我還沒有意識到“沉”的嚴重性,以為是件好事。直到后來別人告訴我后才明白。這時風浪越發兇猛了,我看到的情景更是少見:船長、水手長,以及其他一些頭腦清醒的人都不停地向上帝祈禱,因為他們知道船隨時會沉沒。到了半夜,情況更加糟糕,有些人去船艙下面檢查,忽然有個人跑上來喊道:“船底進水了!”接著又跑上來一個水手,說底艙里已進了四英尺深的水。于是船上所有的人都忙著去抽水。當我聽說船底進水時,感到心臟突然停止了跳動,當時我正坐在艙房旁邊,好像一下子就崩潰了,馬上癱倒在船艙里。這時有人叫醒了我,說我以前不會做任何事,但現在可以幫忙抽水。聽到此話后我強打起精神,走到抽水機旁,十分賣力地干了起來。就在大家全力抽水的時候,船長發現有幾艘經不住風浪的小船,正向海上漂去,當那些船經過我們附近時,船長下令放槍,以便向他們求助。我那時不知道放槍的原因,聽到槍聲大為震驚,以為船沉了,或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發生,我嚇得在抽水機旁暈倒了。
我們的船在逐漸沉沒,這已不可避免。這時風勢雖然小了,但船已無法駛入港灣。船長只得下令不停地放槍求援。有一艘從我們前面順風漂過的小船,冒險為我們放下了一只小艇。小艇上的人拼命劃槳,冒著極大的危險,但我們仍然無法下到小艇上,他們也無法再向我們靠近。最后,小艇上的人舍命劃動船槳,傾力相救,我們從船尾把一根帶有浮筒的繩子拋下去,并把繩子放到最大限度,小艇上的人經過一番努力,好不容易才抓住了繩子。我們把小艇慢慢地拖近船尾,船上的人才下到了小艇里。此時我們已經不能回到他們的船上去了,大家一致決定讓小艇隨著波浪,盡力往岸邊靠近。我們的船長承諾,如果小艇在岸邊觸了礁,他將照價賠償給他們。就這樣,小艇半靠槳劃,半靠波浪,慢慢漂到了北方的岸邊,來到了溫特頓岬角。
離開大船不到一刻鐘,我們就看到它沉沒在海中。此時我才終于明白大海沉船是怎么回事了。說實話,當水手們告訴我大船正沉沒時,我幾乎沒有勇氣抬頭看一眼。當時,與其說我是自己下到小艇的,還不如說我是被水手們扔進小艇的。下到小艇時,我感到心灰意冷,一方面是被風暴嚇住了,另一方面是對前途感到萬分恐懼。
雖然我們的境況不好,但水手們還是盡力把小船劃到了岸邊。在小船被浪濤沖上頂峰時,我們已經能夠看見海岸了,岸上有許多人在來回奔跑,想等我們的小艇靠岸時給予我們救助。但小艇行駛得太慢了,而且怎么也靠不了岸。后來,我們居然劃過了溫特頓燈塔。海岸在這里向西邊凹進,并向克羅默方向延伸。所以陸上的風勢小了些,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靠了岸。完全上岸后,我們步行到了大雅茅斯。我們這群難民在當地受到了官員、富商和船主們的熱情接待,他們妥善地安排了我們的住宿,并為我們籌備了旅費。我們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倫敦或是回赫爾了。那時,如果我還有點兒理智的話,就該回赫爾去,回到家里。
那樣我一定會幸福地度過此生。父親也會像耶穌講道時說的那個寓言中的父親一樣,殺肥牛歡迎我這個回頭的浪子,因為他們聽說我乘的船在大雅茅斯錨地沉沒,但知道我并沒有葬身海底卻是以后的事了。
但厄運仍然在和我糾纏,它用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力量讓我一錯再錯。有好幾次,在我頭腦清醒的時候,理智大聲地提醒我趕快回家,但我沒有勇氣控制理智。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該如何解釋心中這股難以驅使的力量,這是一種神奇而不能逃避的定數,它常常驅使我們自尋死路。很顯然,我們都已經命中注定,也正是這種定數才使我失去了理智,甚至在初次航行時就遭遇了兩次災難,卻不能從中吸取教訓。
每當想到回家,一種羞恥感就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我怕遭到街坊鄰居的譏笑,愧對父母,羞于見到其他人。就這樣過了好幾天,我的心里十分矛盾,不知如何是好。但每當想到回家,一種厭惡的心情便會油然而生,無法抑制。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我逐漸淡忘了對災難的記憶,原來就不確定的回家念頭更加薄弱了,最后甚至被拋得遠遠的。于是,航海遠行的念頭又重新冒了出來。
前不久,一種邪惡的力量促使我離家出走。我年幼無知,異想天開,妄想發一筆橫財。這種念頭已經根深蒂固,使我聽不進任何忠告,對父親的懇求和規勸更是當做耳旁風。我是說,現在也是這種邪惡的力量,先不管它怎樣,但給我帶來的重重災難卻已經開始了。我乘上了一艘前往非洲去的船,前往幾內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