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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瑪莎

早晨,瑪麗之所以睜開眼睛,是因為一個女仆到她房間里生火的關系,當時的她正跪在壁爐前的地毯上清理火爐,弄出了很大的聲響。瑪麗躺著看了她一陣子,然后環視房間每個角落。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房間,覺得這個房間實在非常幽暗而古怪。墻上蒙著一大片掛毯,上面繡著森林景色,樹下是一群穿著華麗的人,遠處隱約露出一個城堡的尖塔。畫上有獵人、馬、狗和仕女,瑪麗覺得自己好像和他們一起置身在森林里似的。從一扇狹長的窗戶往外看出去,瑪麗看到一大片起伏的高地,上面看不到樹木,就像一片無邊無際、陰暗、泛著深紫顏色的海。

“那是什么?”她指著窗外問道。

那個年輕的女仆——瑪莎站了起來,順著瑪麗的眼神看了看后問:“那里嗎?”

“對!”

“那是荒澤,”她友善地露齒一笑,“你喜歡嗎?”

“不,”瑪麗回答,“我不喜歡。”

“那是因為你還不習慣,”瑪莎說著走回火爐旁,“你現在覺得它太大太空了。不過,將來你會喜歡它的。”

“那你呢?”瑪麗詢問。

“我喜歡啊!”瑪莎一邊回答,一邊興致勃勃地把壁爐的鐵架子擦亮,“我非常喜歡它。事實上它一點兒也不荒涼,上面其實長滿了很多聞起來香香的東西。春天和夏天的時候,那個地方簡直讓人愛死了,荊豆花、金雀花、石楠都開花了,聞起來跟蜂蜜似的,到處都是新鮮空氣,天顯得那么的高,蜜蜂和云雀哼著、唱著,發出非常好聽的聲音。啊!除了荒澤之外,我哪里都住不慣。”

瑪麗既嚴肅又困惑地聽著這位女仆說話。她和瑪麗所習慣的印度仆人完全不同。印度仆人們像奴隸一樣謙卑,不敢隨便和主人講話,他們向主人彎腰行禮,稱主人是“窮人的保護者”。印度仆人只能接受命令,不可以問任何問題。那里不習慣說“請”和“謝謝”,瑪麗生氣的時候總是任意打罵他們。瑪麗想象著,如果有誰出手打了她眼前的這個女孩一個耳光,她會有什么反應。她的臉圓滾滾的,臉頰泛著玫瑰色的紅暈,看起來脾氣很好的樣子,可是她有一種堅毅的神態,讓瑪麗覺得她不像是個打不還手的人。

“你是我的仆人嗎?”瑪麗傲慢地問,一副專橫跋扈的模樣。

瑪莎又開始擦拭著壁爐。

“我是莫德勞克太太請來的仆人,”瑪莎說,“莫德勞克太太是皮切爾先生的仆人,我在這兒工作,順便服侍你一下。但是你大概也不太需要別人服侍。”

“那誰來幫我穿衣服?”瑪麗質問道。

“你說什么?我聽不懂你說的話。”瑪莎說。

“啊!我忘了,”瑪莎隨后說,“莫德勞克太太告訴過我,我得小心,不然你會不知道我在說什么。我是說,你難道不會自己穿衣服?”

“不會,”瑪麗憤憤地回答,“我這輩子從來沒自己穿過衣服。我的衣服都是保姆幫我穿的。”

“那么,”瑪莎說,她顯然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冒犯了眼前的這位小主人,“你該學著自己穿了。你早該開始學了,你得學著自己照顧自己,這對你有好處。我媽媽常說,那些有錢人的小孩長大后一定個個都會變成傻瓜!那些保姆啊、用人啊,給他們洗澡、穿衣服,然后帶他們出去散步,簡直就當他們是什么都不會的小狗似的!”

“在印度不一樣。”瑪麗輕蔑地說,她受不了瑪莎所說的話。

可是瑪莎根本沒有被她的話影響。

“嗯!我可以想象得出來的確不太一樣,”她回答時,臉上帶著一種頗有同感的表情,“我敢說是因為那里黑人太多的關系。當我聽說你要從印度來這里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也是黑人呢!”

瑪麗憤怒地坐了起來。

“什么?”她說,“你竟敢說我是印度土著!你……你這只豬!”

瑪莎瞪大著眼睛,臉因為激動而泛紅了。

“你罵誰是豬?”她說,“你用不著這么生氣,這不是一個小姑娘說話該有的態度。我一點兒也沒有瞧不起黑人的意思。如果你多讀一些書,你就會知道,黑人也是上帝虔誠的信徒,你會讀到書上寫著黑人也是我們的兄弟。我從來沒有見過黑人,所以當我以為將有機會看到黑人的時候,真的覺得很興奮哩!早上我進來生火的時候,溜到你床邊,小心地把你的被子拉下來瞧了一眼,結果你卻是這個模樣,”她語帶失望地說,“比我黑不了多少,不過比我黃很多倒是真的。”

對于瑪莎無禮的態度,瑪麗完全不能忍受,她的憤怒一下子爆發開來。

“你以為我是土著!你竟敢這樣跟我說話!你根本不懂土著!他們不是人,他們是仆人,見到我就得對我彎腰行禮。你一點兒都不懂印度!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瑪麗怒火中燒,但在瑪莎錯愕眼神的注視之下,不知為什么,她突然覺得自己非常孤單,過去她所熟悉的一切,已經離她非常遙遠了。瑪麗撲到床上,用枕頭埋著頭,憤怒地痛哭起來。瑪莎被她如此巨大的反應給嚇了一跳,她走到床邊,彎下腰對她說:“噢!好啦,你不要哭了!”她懇求道,“你不要哭了啊!我不知道你會這么生氣。就像你說的,我的確什么都不懂。請你原諒我吧,小姐,請不要再哭了。”

瑪莎那奇特的約克郡腔調,有一種神奇的撫慰力量,那種友好、關懷的感覺,對瑪麗起了作用。她漸漸止住了哭聲,安靜下來,也讓瑪莎松了口氣。

瑪莎是個愛說愛笑的女孩子,她一邊教瑪麗穿衣服,一邊給瑪麗講有趣的故事。起初,瑪麗對瑪莎的話毫無興趣,但慢慢地,瑪莎豐富有趣的話題,開始吸引瑪麗的注意。

“哎!你該去瞧瞧他們那群小家伙,”她說,“我們家總共有十二個孩子,我爸一個禮拜只賺十六個先令,我媽把我爸賺到的錢全都花光,才勉強能買到一些麥片給娃娃們吃。他們在整天在荒澤上玩,我媽說荒澤上的空氣就可以把他們養胖了,她相信他們和野馬一樣也需要吃草。我們家迪肯,十二歲,他有匹自己的野馬。”

瑪麗從來不曾擁有過寵物,總想著要養一只,于是她對迪肯產生了一絲興趣。她從未對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感興趣,而初次有的這種情感,對瑪麗而言是個好的開始。當她走進另一間作為她兒童房的房間時,意外地發現這房間和她睡覺的那間很相似。這不是孩子的房間,而是成年人的房間,墻上掛的是幽暗的老畫,擺著沉重的橡木椅子。中央的桌子上有著豐盛的早餐,但是她的胃口一向不太好,當瑪莎給她擺上第一盤餐點時,她只是冷漠地盯著盤子。

“我不要吃。”她說。

在瑪莎的勸導下,瑪麗最后喝了點兒茶,吃了點兒烤面包加果醬。

“穿暖和點兒,出去玩吧!”瑪莎說,“到外面跑一跑,呼吸一些新鮮空氣,會讓你變得比較有胃口。”

瑪莎為瑪麗找來外套、帽子和一雙堅實的小筒靴子,領著她下樓。

“你順著那條路繞過去,就是花園。”她指著灌木織成的墻上的一道門說,“夏天的時候有很多花,可是現在沒有花開。”然后,瑪莎猶豫了一會兒后說,“其中有一個花園被鎖了起來,已經十年沒有人進去過了。”

“為什么?”瑪麗不由自主地問。這幢古怪房子里有一百道上鎖的門,現在又多了一道。

“克萊文先生的妻子去世后,他就叫人把花園給鎖上,不準任何人進去。那以前是太太的花園。先生把門鎖上后,就挖了個坑把鑰匙埋了。噢!莫德勞克太太在按鈴了,我得趕快過去。”

瑪莎走了之后,瑪麗便沿著小路,朝灌木墻中的那扇門走去,心中仍不停想著那個十年無人涉足的花園。她想知道那花園到底長什么樣,里面是否還有活著的花。當她穿過灌木門以后,瑪麗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大花園里,那里的草坪寬闊,小徑曲折蜿蜒,花圃被修剪得十分整齊。這個花園里有一些樹,花圃里的植物被修剪成奇怪的形狀,還有一個中間有灰色噴泉的大池塘。不過,這個花圃光禿禿的,看起來有點兒荒涼,池塘的噴泉也沒有開。這不是那個被鎖起來的花園。花園怎么能被鎖起來呢?人們隨時都可以輕易地走進一個花園里呀!

就在瑪麗這么思忖著的時候,突然看見腳下的這條小路的盡頭,似乎有一道長長的、長滿了常春藤的墻。她對英格蘭還不熟悉,不知道自己是來到了種蔬菜水果的菜園。她向墻的方向走去,常春藤中有一道打開著的門,她可以輕易地走進去——這顯然也不是那個上鎖的花園。

穿過門,瑪麗發現一個四周圍著墻的花園,而且這只是幾個有墻的花園之一,幾個花園的門似乎互通著。她看到另一扇打開的綠門,露出灌木和花圃間的小徑,花圃上種著冬季蔬菜。墻邊的果樹被修剪得很整齊,一些苗圃上則覆蓋著玻璃罩。這地方可真夠光禿丑陋的,瑪麗心里想著,并站在那里目不轉睛地環顧著四周。夏天有綠色,也許會變得好看些,但現在這里實在一點兒也不漂亮。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肩上扛著鐵鍬的老人從第二個花園的門走過來。當看到瑪麗時他嚇了一大跳,隨后用手碰了碰鴨舌帽。他的臉色蒼老而嚴肅,看起來似乎不太想見到瑪麗,不過那或許是因為當時瑪麗臉上正掛著她慣有的那種討人厭的表情。

“這是什么地方?”她問。

“一個菜園。”他回答。

“那是什么?”瑪麗指著另一道綠門的那邊。

“另一個菜園,”他稍微停頓,“墻那邊還有一個,那個菜園的墻的那邊則是果園。”

“我能進去嗎?”瑪麗問。

“只要你愿意。不過沒有什么可看的。”

瑪麗沒有再理他,徑直往前走,又去了其他的菜園,也許是因為無事可做,瑪麗一直念念不忘那個被人遺忘的花園。她感到好奇,想知道那花園究竟是什么模樣,為什么克萊文先生要把鑰匙給埋起來呢?要是他曾經那么深愛他的妻子,那他為什么會恨她的花園呢?

她突然想起有只胸口有紅色羽毛的鳥兒曾對她唱過歌,那么,它曾棲息的樹梢在哪里呢?于是她就在小徑上停下了腳步。

“那棵樹一定就在那個秘密花園里,一定是這樣沒錯!”她自言自語地說,“那個地方的四周都是墻,而且沒有門。”

她走回剛才去過的第一個菜園,看到先前見過的那個老人正在挖土。她走到他旁邊站著,用冷漠的表情看了他好一會兒。由于他絲毫不答理她,所以最后還是她自己開口跟他講話。

“我去了其他的花園。”她說。

“沒人攔你。”他用那奇特的腔調冷淡地回答。

“沒有門通往另一個花園。”瑪麗說。

“什么花園?”他粗聲粗氣地說,停下了挖土的動作。

“墻那一邊的花園,”瑪麗回答,“那邊有樹,我看到了很多樹梢,上面有一只胸口有紅色羽毛的小鳥站在樹梢上唱歌。”

瑪麗驚訝地發現那原本不友善的蒼老面孔換上了另一副表情。一個微笑慢慢在他臉上漾開,老人整個人變得完全不同了。真是奇妙啊!瑪麗心想,一個人微笑的時候真是比不笑時好看太多了。她以前從沒有這么想過。

他轉到花園靠近果園的那邊,用輕柔的音調吹起了口哨。轉眼間,有趣的事情發生了。她聽到空中發出了一道輕柔而急促的聲響,那只胸口有著紅色羽毛的小鳥正朝他們飛來,它竟然停在老人腳下不遠的一個小土堆上。

“這不就是它嗎!”

老人輕聲笑起來,用一種對孩子說話般的語氣對小鳥說:“你到哪里去啦?你這個厚臉皮的小乞丐!”

小鳥把它那小小的頭偏到一旁,抬頭看著他,明亮柔順的眼睛像兩顆黑露珠。它好像跟人很熟稔,一點兒也不怕生。它跳來跳去,利落地啄著土,尋找種子和蟲子。瑪麗看著它,心底對它產生了一股莫名的好感,因為它是那么漂亮、快樂,那么像一個人。它有個飽滿的小巧的身子,一張精細可愛的嘴和一雙纖細靈巧的腿。

“你一叫它,它就會來嗎?”她低聲私語般地問。

“當然,它一定會來。它長毛學飛的時候我就認識它了,它是從那個花園的巢里來的,它第一次飛過圍墻的時候還非常弱小,飛不回去。在那幾天里,我們結成了好朋友。等它再飛過圍墻時,它們那一窩幼鳥都已經走光了,它因為覺得孤單,所以便又飛回來找我。”

“它是什么鳥?”瑪麗問。

“你不知道啊?它是只知更鳥,是世上最友善、最好奇的鳥兒。它們簡直和狗一樣友善——要是你懂得怎么和它們相處的話。瞧,它正一邊四處啄土一邊看著我們呢!它知道我們在說它。”

瑪麗小姐朝知更鳥走近了一步,緊緊地盯著它。

“我很孤單。”她說。

她以前并不知道,這正是讓她覺得厭煩不順心的原因之一。在她看著知更鳥的一剎那,她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老人把戴在禿頭上的帽子往后推了推,盯著她瞧了一會兒。

“你是從印度來的小姑娘?”他問。

瑪麗點點頭。“那你叫什么名字?”瑪麗詢問。

“班·瓦特史戴夫。”他回答,然后輕笑了一聲,“我自己也覺得孤單,除了有它陪我的時候。”他大拇指朝知更鳥一比,“我就只有這么一個朋友。”

“我連一個都沒有,”瑪麗說,“我從來沒有朋友。我的保姆不喜歡我,我也從來沒和別人一起玩過。”

突然,一陣細小的聲音波浪般地在她附近響起,她轉過身,在離她大約幾尺遠的一棵小蘋果樹上,知更鳥在樹的一根枝條上,高聲地歌唱著。班聽了放聲大笑起來。

“它想做什么?”瑪麗問。

“它決定跟你交朋友,”老班回答,“它肯定已經愛上你了。”

“我?”瑪麗說著,輕輕走向小樹往上看。

“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嗎?”她像對一個人似的對知更鳥說,“你愿意嗎?”她說話的語調沒有冷漠強硬的氣息,也沒有印度小姐專橫跋扈的態度,那是一種輕柔和善的聲音,班露出了和瑪麗聽到他吹口哨時同樣驚訝的表情。

“哈哈,”他喊道,“你說話像一個人一樣親切,好像你真是個小孩,不再是個硬邦邦的小老太婆了。”

就在此時,已經唱完歌的知更鳥稍微抖了抖身子,展開翅膀飛走了。它探訪友人的時間已經結束,還有其他事情要做。

“它飛過墻去了!”瑪麗看著它喊道,“它飛進果園了……它飛過另一道墻……它飛到沒有門的花園里去了!”

“它住那里。”老班說,“它是從那里孵出來的。它正在討好一只年輕的知更鳥女士,它住在那里的老玫瑰樹叢里。”

“玫瑰樹叢?”瑪麗驚訝地說,“那里有玫瑰樹叢?”

班提起鐵鍬,又繼續挖起土來。

“十年前有。”他嘟囔著。

“我想去看看它們,”瑪麗說,“那道門在哪里?那個地方一定有一道門可以進去。”

老班把鐵鍬深深插入土里,露出和初見時一樣不好接近的表情。

“十年前有,可是現在沒有了。”他說。

“沒有門?!”瑪麗叫起來,“一定有!”

“沒有人找到過,那里有沒有門也不關任何人的事。別像個多管閑事的姑娘,凈問些有的沒的。好了,我要開始干活了。自己到別處去玩吧!我沒空理你了。”

事實上,班已經停止挖土的工作。他把鐵鍬甩到肩膀上,走了,連看都沒有多看瑪麗一眼,一句再見也沒跟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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