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化資本時代的中國文化產業論
- 徐望
- 16字
- 2019-11-29 21:49:27
第二章 文化資本與文化產業理論梳理
第一節 布爾迪厄的“文化資本"學說
一、布爾迪厄開創文化資本理論
文化資本理論是法國社會學思想家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 1930—2002)于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提出的一個新理論范疇,對當代社會學乃至經濟學的研究影響深遠。
布爾迪厄將“場域”(Field)作為他進行社會學研究的基本單位,并以此為文化資本的規則與網絡(Network)構型(Configuration),著重闡述了資本的非物質存在形式。他以資本(Capital)為工具將對場域的分析擴大到整個社會。他繼承了馬克思關于資本是通過勞動形成的觀點,資本體現了一種積累形成的勞動。這種勞動同時以物化的或“具體化的”“身體化的”形式積累下來,而資本同時體現出一種生產性。作為對馬克思資本理論的拓展,他把這一勞動時間與形態轉化為資本的積累與文化資源積蓄,將資本的增長轉化為非物質形態的文化內容生產與文化交易規則。他認為,“資本是一種銘寫在客體或主體結構中的力量,它也是一條強調社會世界的內在規律性的原則,正是這一點使得社會游戲(大部分社會游戲包括經濟游戲)超越了簡單的碰運氣的游戲,而碰運氣的游戲每時每刻都會提供創造奇跡的可能性?!?a href="../Text/chapter3_0004.xhtml#jz_1_48" id="jzyy_1_48">(1)也就是說,在社會場域內,各種力量進行較量,這時起決定作用的恰恰就是資本,資本不僅是社會場內大家競相奪取的目標,更是競爭的手段和決定勝負的因素。社會場中的游戲就是以資本爭奪資本的過程。在他看來,“社會世界是具有積累性的歷史世界,因此在分析社會時,就要引入資本概念,考察資本及其積累和各種效應。資本體現了一種積累形成的勞動,這種勞動同時以物質化的、身體化的形式積累下來;而資本也同時體現出一種生產性,總是意味著一種生產利潤的潛在能力,一種以等量或擴大的形式來生產自身的能力?!?a href="../Text/chapter3_0004.xhtml#jz_2_48" id="jzyy_2_48">(2)這種生產自身的能力,尤其體現為個人培養自己,拓寬發展空間的“文化資本”與“社會資本”。布爾迪厄糾正了人們以前往往把資本等同于貨幣,即認為資本就是經濟資本一種形式的經濟主義的觀念,指出“構成社會結構性因素的是一切形式的資本……除非人們引進資本的一切形式,否則是不可能對社會的結構和作用加以解釋的?!?a href="../Text/chapter3_0004.xhtml#jz_3_48" id="jzyy_3_48">(3)基于此,他劃分了資本的三種基本類型:一是經濟資本,它是以財產權的形式被制度化的,通??梢粤⒓床⒅苯拥霓D化為金錢;二是文化資本,它是以教育資格的形式被制度化的,在某些條件下能夠轉化為經濟資本;三是社會資本,它是以某種高貴頭銜的方式被制度化的,是以社會關系(“關系網”)組成的,在一定條件下也可以轉化為經濟資本。
在這里,文化資本的概念尤其值得關注,因為它通常以社會存續的形式形成符號交易的社會網絡與交易規則,是一種體制化的網絡關系與制度化的身份認同,具有潛在性與現實性的經濟價值與資源活力。后人常常將他的文化資本概念與“符號權力”相聯系,認為正是這種對符號占有的不均衡,才導致社會出現等級關系;同時,伴隨著符號資本的運用和教育系統的運作,體現了社會結構的再生產性。
二、文化資本的形態
布爾迪厄認為文化資本可以分為三種形態:第一,人格形態。它是以精神和身體的持久的性情的形式存在,是指通過家庭環境及學校教育獲得并成為身體一部分的知識、教養等文化產物。第二,客觀形態。以文化商品的形式呈現的外在屬性(圖片、書籍、繪畫、工具、機器等),這些商品是文化留下的痕跡或理論的具體顯現,這種物化形態的文化資本是可以直接傳遞的。第三,制度形態。將行動者掌握的知識與技能通過考試等方式將其制度化。
以上三種文化資本在社會學研究領域內的引入給后代學者提供了許多啟示。對于第一種形式的文化資本,人們常常將其看作是一種個人的文化能力,并與人力資本相聯。對布爾迪厄來說,這種人格形態的文化資本是最重要的,是其他兩種形式的文化資本的基礎。他認為,文化資本的積累是在具體的形式(包括教育、修養、學習等)中進行的,并內化為個人的固定財富。因此,這種文化資本屬于特定個體,為個體帶來超常的價值。它能為其擁有人“提供物質利益和符號利益方面的庇護:任何特定的文化能力都會依靠它在文化資本的分布中所在的位置,獲得一種超常的價值,并給它的擁有者帶來可見的利益?!?a href="../Text/chapter3_0004.xhtml#jz_1_49" id="jzyy_1_49">(4)另外,人格化的文化資本雖然無法遺傳,也無法以繼承方式不斷重復、循環,更無法交易和饋贈,卻可以通過家庭教育環境和學習氛圍的營造,形成“書香門第”“書香世家”,促進該資本不斷重復、循環。這合理地解釋了社會階級的差異。
對于第二種文化資本,人們往往將其看作文化產品。在布爾迪厄看來,所謂文化產品,是客觀化的文化資本與經濟資本的統一?!拔幕a品既可以表現出物質性的一面,也可以表現出符號性的一面。在物質性方面,文化產品預先假定了經濟資本,而在符號性方面,文化產品則預先假定了文化資本?!?a href="../Text/chapter3_0004.xhtml#jz_1_50" id="jzyy_1_50">(5)同時,與具體化的文化資本相比,兩者最大區別在于:在物質和信息中被客觀化的文化資本(例如:文化、繪畫、紀念碑、工具等),在其物質性方面是可以傳承的。從經濟資本的角度來看,有些文化產品,如藝術品,具有保值升值特性,可以作為某種財富被占有;從文化資本的角度來看,文化產品可以作為具有象征意義的文化符號被占有。同時,布爾迪厄認為,文化資本并不是一律以被主體占有的狀態存在,而是有其自主的存在法則,然而,只有當它存在于主體之內,或與主體共在,并被主體當成一種投資參與到文化生產的競爭之中,才能作為一種有效的資本而存在,才能獲取一定比例的物質或象征的利潤,而這種利潤“是與他們所掌握的客觀化的資本,以及具體化的資本的多少成正比的?!?a href="../Text/chapter3_0004.xhtml#jz_2_50" id="jzyy_2_50">(6)
對于第三種文化資本,人們通常將它與諸如社會競爭體制、教育制度、學術資格、文化制度等聯系起來討論。這種文化資本的重要作用表現在:它使文化資本超越了身體形式的生物局限,“相對于其承擔者而言,甚至相對于該承擔者在一定時間內有效占有的文化資本而言,具有一種相對的獨立性”;并且,它使文化資本的擁有具有了法律的保證。文化資本被制度認可后變成了一種學術資格,學術資格的存在,使資格擁有者之間的比較甚至相互代替成為可能。更進一步的是,學術資格能夠在文化資本和經濟之間設定轉換率,這是通過保證特定的學術資本的金錢價值來完成的。布爾迪厄認為,顯然是統治階級的權力支配了社會體制和文化體制,“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體制性權力的行為魔力,看到顯露自身的權力和捍衛信仰的權力,換言之,看到強迫別人接受‘社會公認性’的權力?!?a href="../Text/chapter3_0004.xhtml#jz_3_50" id="jzyy_3_50">(7)
在布爾迪厄看來,不同的資本形式可相互轉化。同時,他認為經濟資本是其他資本類型轉換的根源。他指出:“要理解資本起作用的真正邏輯,理解資本從一種類型到另一種類型的轉換,理解控制資本的保存法則,必須拋棄兩種對立卻又同樣偏頗的觀點:一方面,是經濟主義的觀點,它能將每一種資本類型都簡化為經濟資本,它忽略了使資本的其他類型產生特殊功效的東西;另一方面,是符號學主義的觀點(主要表現為結構主義、象征性的交互作用主義、民族方法學),它將社會簡化為交往現象,它忽略了一個嚴酷的事實,即一切的事物都可能被普遍的簡化為經濟學?!?a href="../Text/chapter3_0004.xhtml#jz_1_51" id="jzyy_1_51">(8)同時,他認為,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是可以相互轉化的。正是這種可轉換性為某些策略提供了結構基礎,“這些策略的目的在于通過轉換來保證資本的再生產(和在社會空間占據的地位的再生產)。”(9)在他的理論體系中,社會結構有一種復原自身的機制,是不斷再生產的。通過再生產,社會成員實現了社會地位的家庭內代際傳遞。
三、布爾迪厄文化資本理論的局限性
通過上面這些分析,我們看出,盡管布爾迪厄在第二種文化資本中關注了其客觀的經濟屬性,并認為不同資本之間可以相互轉化,且把經濟資本作為基礎性的資本類型,然而其看問題的角度還是集中在非經濟學領域,其文化資本概念并沒有沿襲此前的資本研究理論。他強調了文化資本以個體符號的形式存在,并以社會場中的符號權力及交易規則體現,卻忽視了文化資本(尤其是第二種形態的)可以作為文化產業的驅動力,以國家為經濟單元進行全球博弈與產業競爭;他承認了文化資本作為個體的內在財富,是拓展個人發展空間的手段和策略,卻忽視了文化資本具有改變產業形態和經濟增長方式的作用;他關注了文化資本常以教育、學習的方式習得,卻忽視了文化資本在人類的精神需求和文化消費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這些都是布氏理論的局限之處。
另外,布爾迪厄的“文化資本”理論的欠缺之處,還在于他看待社會結構和社會再生產的狹隘眼光:他過分強調了社會階級和體制的穩定性,片面地看到社會結構固化的一面,忽視了社會結構的變遷、社會運動的活躍等。在他的論證中,整個社會結構與其說是再生產,不如說是復制,主要特征是階級基本固化,社會成員縱向流動機會很少,世襲制名亡實存。盡管他并不否認存在代際地位變更的可能性,但在其分析模型中,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處于十分次要的位置。而事實上,社會結構的再生產不可能是固有等級的僵化復制,也不可能是簡單地上下更迭,而是一個復雜的循環流變系統。因此,布爾迪厄文化資本的理論局限性,也常常成為學者們批判的重心。
最后,應該看到,布爾迪厄“文化資本”概念的提出,是有其深刻的理論淵源。追本溯源,可以發現,18世紀中后期以來,隨著社會現代化的起步和深化,一些學者已逐步認識到資本形式的多樣性。例如:在英國亞當?斯密的《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德國弗里德里希?李斯特的《政治經濟學的國民體系》、法國杜爾凱姆的《社會分工論》、德國馬克斯?韋伯的《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等著作中,都包含了“文化資本”的思想萌芽??傊紶柕隙虻馁Y本理論深受馬克思主義的影響。在馬克思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德意志意識形態》《資本論》(第三卷)等論著中,已經有相同或相似的文化生產、階級的形成等思想觀點。20世紀60年代,在經典現代化理論家塔爾科特?帕森斯的論說中,明確提出科學技術是獨立形式的資本、價值觀念,具有資本功能的思想。后來,丹尼爾?貝爾在未來主義的代表作《后工業社會的來臨》中,對文化資本引起現代社會面貌的改觀進行了論述,但他并沒有明確提出“文化資本”的概念。(10)可見,布氏的文化資本理念有著深厚的社會學基礎。
總體而言,雖然布爾迪厄的文化資本理論并未形成獨立完整的理論體系,其理論本身也有許多局限之處,卻為后人在社會學和經濟學領域的研究提供了借鑒。在理論價值上,它為社會學研究開辟了新視角,開發了多元資本形態,并確立了文化資本的主體性地位。具體而言,其第一種文化資本形態與經濟學上的人力資本有理論上的重合之處,常常被引用和借鑒;第二種文化資本是文化產品和文化產業的基礎,直接啟發了學者對文化產業的研究;第三種文化資本的內涵更加豐富,從教育背景、學歷體系、文化制度等角度分析問題,對個體成長、國家發展、階級更迭等都有影響,常常被社會政治學、教育學等領域研究采納。同時,在實踐價值上,可以把“文化資本”看作是文化資源的活化,且為文化產業的發展提供了內在驅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