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夜色溫柔
- (美)菲茨杰拉德
- 2476字
- 2019-11-01 17:27:17
這是一個平靜的漆黑夜晚,像是裝在一個從孤獨暗淡的星星上垂下來的籃子里。前面那輛汽車的喇叭聲在渾濁空氣的阻礙下聽不清晰。布雷迪的司機開得很慢,另外一輛車的尾燈在轉彎時忽隱忽現——然后就徹底不見了。但是過了十分鐘,它又出現在視線中,就停在路邊。布雷迪的司機放慢車速跟過去,那輛車又突然慢慢啟動,而布雷迪的車超了過去。就在超車的瞬間,他們聽到那輛沉寂的豪華轎車后面傳來隱約的說話聲,而戴弗的司機正在咧嘴笑。接著他們繼續行駛,飛快地穿過黑暗和淡淡的夜色交替的斜坡,最后經過一連串過山車般的俯沖,來到宏偉的高斯酒店。
羅斯瑪麗打了三個小時盹兒,醒了過來,躺在月光里。在撩人的夜色中,她飛快地思考著未來,把所有導向親吻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但是這親吻本身就和電影里的一樣模糊。她慢慢地翻了個身,這是她平生第一次出現失眠征兆,她試著用母親的思路去考慮這個問題。在這個過程中她往往有著超乎閱歷的敏銳,過去聽到的不完整的對話也記憶猶新。
羅斯瑪麗在成長中一直被教育要努力工作。斯皮爾斯太太把兩位亡夫留下的微薄的錢都用在女兒的教育上,等女兒到了美妙的十六歲,一頭秀發時,便被斯皮爾斯太太送去埃克斯萊班,又在沒有通報的情況下領她去了一位正在那里休養的美國制片人的房間。這位制片人去紐約時,她們也去了。就這樣,羅斯瑪麗通過了入行考試。隨著接踵而來的成功和相對穩定的前途,斯皮爾斯太太今晚完全可以心照不宣地暗示:“把你撫養長大是為了工作——不是專門為了嫁人。現在你碰到了第一個難題,這是件好事情——你就去盡情經歷吧。要么傷害你自己,要么傷害他——不論發生什么都不會毀了你的,因為簡略說來,你是一個男孩兒,不是女孩兒。”
除了對母親無限的完美有所遐想,羅斯瑪麗從來不多思慮,所以母親最終剪斷臍帶,擾亂了她的睡眠。一道不真實的曙光把天空映進高高的法式長窗,她起身來到陽臺,光腳踩在地上感覺暖暖的。空中傳來神秘的聲音,一只孜孜不倦的小鳥在網球場的樹叢里幸災樂禍地叫個不停。酒店背后的環形車道上傳來腳步聲,先是踩在土路上,然后是碎石路,然后是水泥臺階,接著又往回走去的聲音。在墨色大海的那邊,在遠處高高的山坡的黑影里,住著戴弗夫婦。她想起他們兩個人,仿佛聽見他們輕輕地哼唱一首歌,像升起的煙,像贊美詩,在遙遠的時空回蕩。他們的孩子睡了,他們在夜里關閉了大門。
她回到屋里,披上輕巧的袍子,穿上布面便鞋,又回到外面,沿著長長的陽臺往大門走去,她走得很快,因為其他面朝陽臺的臥房里人們都在酣睡。她看見有一個人坐在正門寬闊的白色臺階上,便停下腳步——接著她發現那個人是路易斯·坎皮恩,他在哭泣。
他傷心地默默哭著,身體像啜泣的女人一樣發抖。她不由得想起去年扮演一個角色時的場景,走上前去碰了碰他的肩膀。他小小驚呼一聲,才認出她來。
“你怎么了?”她的眼神平靜友善,并沒有帶著強烈的好奇探究他,“我能幫你嗎?”
“誰都幫不了我,我知道,只能怪我自己,總是這樣。”
“怎么了——你愿意和我說說嗎?”
他看看她,想了想。
“不,”他決定,“等你長大一點你就會知道戀愛的人遭受著什么。極度的痛苦。寧可冷漠,寧可年少,也不要戀愛。以前我就經歷過,但從沒像這次這樣——太意外了——正當一切都順利的時候。”
他在漸漸亮起來的晨光里顯得面目可憎。她沒有任何表情的閃現,也沒有任何細微動作流露出她對于眼下這一切突然產生的厭惡。但是坎皮恩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突兀地改變了話題。
“阿貝·諾思就在附近某處。”
“什么,他不是住在戴弗家嗎?”
“是啊,但是他過來了——你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嗎?”
二樓一間房間的百葉窗突然打開了,一個英國人清清楚楚地咒罵道:“你們能不能閉嘴!”
羅斯瑪麗和路易斯·坎皮恩沉默無語地走下臺階,來到通往海邊的那條路上,找了張長椅坐下。
“看來你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親愛的,這件事真是非同尋常——”他此刻興奮起來,死守著他的發現,“我從未見過如此突然的事——我向來避開激烈的人——他們讓我心煩意亂,有時候我不得不在床上躺好幾天。”
他得意揚揚地看著她。她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親愛的,”他突然喊起來,用手摸著她的大腿,整個身體都朝她靠過來,證明他手上的動作并不是不負責任的冒險——他很有自信,“將要發生一場決斗。”
“什么?”
“一場決斗——我們還不知道具體情況。”
“誰要決斗?”
“讓我從頭和你說起,”他長長地呼了一口氣,才接著說,仿佛這非常敗壞她的名聲,而他卻并不對她抱有成見,“當然,你坐在另外一輛車上。嗯,你可以說是幸運——我至少得少活兩年,這件事發生得太突然了。”
“發生了什么?”她問。
“我不知道是怎么開始的。他先開始說——”
“誰要決斗?”
“維恩萊特·麥基斯科,”他壓低了聲音,仿佛長椅底下有人,“但是不要提起戴弗夫婦,因為不管是誰提起,都會被他威脅。”
“被誰威脅?”
“湯米·巴爾邦,你可別說我提起了他們。我們沒有人知道維恩萊特要說什么,因為他一直打斷她,然后她的丈夫也卷進來,而現在,親愛的,就有了這場決斗。今年早晨——五點——還有一個小時,”他嘆了口氣突然想起自己的悲傷,“我簡直希望決斗的人是我。我活著也沒有什么希望,不如被殺掉。”他停下來,傷感地晃來晃去。
樓上那扇鐵質百葉窗又打開了,還是那個英國人的聲音:“真的,快別吵了。”
這時候阿貝·諾思心神恍惚地從酒店里出來,看到了他倆,他們身后大海上的天空開始泛白。羅斯瑪麗在他開口前警告地搖搖頭,他們移到路那邊更遠一些的一條長椅上。羅斯瑪麗發現阿貝有點緊張。
“你們在那里干嗎?”他問。
“我剛起來。”她笑起來,但是想起樓上那個聲音,又忍住了。
“被夜鶯吵醒了吧,”阿貝說著又重復了一遍,“多半是被夜鶯吵醒了。那位縫紉小組成員有沒有告訴你發生了什么?”
坎皮恩莊重地說:“我只知道我親耳聽到的事情。”
他站起來飛快地走開了。阿貝在羅斯瑪麗旁邊坐下。
“你為什么對他那么不客氣?”
“我有嗎?”他吃驚地問,“他已經在這里哭了一個早上。”
“嗯,他或許有什么傷心事。”
“或許吧。”
“決斗是怎么回事?誰要決斗?我當時就覺得那輛車里肯定是發生了什么怪事。是真的嗎?”
“聽起來確實有點瘋狂,但好像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