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犯罪
基本犯罪行為的存在是結果加重犯成立的前提。如果行為人沒有實施基本犯罪行為,結果加重犯的成立就無從談起。由于預備行為不可能引起加重結果的發生,因此,這里的基本犯罪行為實際上只能是實行行為。[2]
對于基本犯罪的類型,理論上尚有爭議。爭議的焦點是基本犯罪是否可以是危險犯。對此,一種觀點認為,從一般法理解釋,較重結果相對于另一較輕結果,才可以稱為重結果;如果基本犯不是結果犯,無論出現什么樣的結果,僅僅是一結果,結果的輕重無從比較。這種觀點還認為,危險犯與實害犯之間存在法條競合關系。[3]這種觀點顯然將危險犯排除在結果犯的范圍之外。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對危險犯能否成立結果加重犯不能脫離刑事立法實際作抽象的考察。既然一些國家的刑法中規定有危險犯的結果加重犯,那就應當予以承認。至于有的危險犯,由于沒有重結果的規定或對嚴重后果采取其他方式規定,不可能構成結果加重犯,那是另外一回事,不能據以一概否定危險犯可能成立結果加重犯。[4]根據我國刑事立法的規定,基本犯罪無論是危險犯還是實害犯,均可成立結果加重犯。實害犯的立法例固然居多,但危險犯也不乏其例。[5]
筆者認為,無論危險犯是否屬于結果犯,危險犯都可以成為結果加重犯的基本犯。就危險犯與實害犯關系而言,實害犯的法定刑之所以被加重,絕不是無緣無故的,而是與罪質的變化密切相關的;實害犯與危險犯相比,在罪質上發生了一定程度的變化,而這種變化就是由超出了危險犯的罪質范圍的實害結果引起的。這樣,將實害犯視為危險犯的結果加重犯就有充分的理由。
在危險犯與實害犯之間并不存在法條競合關系。法條競合是指同一犯罪行為因法條的錯綜規定,出現數個法條所規定的構成要件在其內容上具有從屬或者交叉關系的情形。法條競合所要解決的是在一個犯罪行為該當數個法條的情況下,適用哪個法條的問題。[6]一方面,形成法條競合的前提是法條所規定的構成要件在內容上存在從屬或交叉關系。而規定實害犯的法條與規定危險犯的法條之間是一種相互排斥的關系,而并不存在從屬或競合的交叉關系。“以我國刑法第114條與第115條為例。一般認為,兩個條文之間具有競合關系,前者為補充法,后者為基本法。其實不然。因為第115條以‘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私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為要件,第114條以‘尚未造成嚴重后果’為適用前提。二者既相互銜接,又相互排斥;其間既無遺漏,也無重疊交叉。既然如此,就不能認為二者之間存在法條競合關系。”[7]另一方面,形成法條競合的成因是一個犯罪行為觸犯數個法條規定的犯罪構成。在某一實害犯存在相對應的危險犯的情況下,行為造成了法定的危險狀態,意味著從法律的角度看,危險犯的既遂狀態已經出現;如果隨著危險狀態的繼續升高,出現了法定的實害結果,就構成了實害犯。從表面上看,成立實害犯的一個犯罪行為在不同的發展階段中分別觸犯了規定危險犯與實害犯的兩個法條。但是,危險犯只有在實害犯未能成立的情況下才可能構成;法定的實害結果的發生不但意味著對實害犯成立的肯定,而且同時意味著對危險犯成立的否定。這樣,在出現實害結果的情況下,所謂的行為觸犯了規定危險犯的法條就不過是一種假象,實害犯與危險犯在法條上出現的競合由此也不過是一種假性或者虛擬競合,而并非一種實然競合。
在此,或許以不可罰的事前行為為例進行一下類比,會更有助于說明問題。有的學者認為,當一個犯罪行為侵犯了同一個社會關系(法益)但在侵犯程度上具有差別時,也發生法條競合,例如,殺人預備和殺人既遂,雖然同是侵犯公民的生命權,但有程度之分,當犯罪分子經過殺人預備階段而著手實行殺人行為并達到殺人既遂,就發生法條競合。殺人罪的預備罪和殺人罪的未遂犯也存在法條競合問題。[8]問題在于,成立故意殺人罪的預備罪的前提是故意殺人的預備行為在著手實行前停了下來;在故意殺人行為進行實行階段后,不可能因為行為人事先實施了故意殺人的預備行為就認為預備罪已經成立。這里的道理并不復雜:預備罪、未遂罪和既遂罪都是犯罪的停頓狀態,它們之間是一種相互排斥的關系,一旦確認了未遂罪或既遂罪的成立,當然就同時排除了成立預備罪的可能。其實,當行為人實施了故意殺人罪的預備行為,又實施了該罪的實行行為時,其預備行為雖然是應受處罰的行為,但由于該行為被實行行為所吸收,刑法不可能對其進行二次評價,因而沒有單獨處罰的必要。這樣的預備行為被刑法理論稱為不可罰的事前行為。同樣地,在危險狀態繼續發展并形成實害結果后,刑法不可能對造成危險狀態的行為進行二次評價,因為對這樣的行為已經被包括地評價在造成實害結果的行為之中了。而只有在由于行為人意志以外的原因,危險狀態最終沒有發展并形成實害結果的情況下,對造成危險狀態的行為才具備了單獨處罰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從這個意義上說,在出現實害結果的情況下,造成危險狀態的行為也可以被視為是一種不可罰的事前行為。而形成法條競合,恰恰要以行為具有可罰性為前提。既然如此,也就不能認為危險犯與實害犯之間存在法條競合關系。另外,在實害結果出現的情況下,即使可以認為犯罪人的行為既觸犯了規定危險犯的法條,也觸犯了規定實害犯的法條,那么,是否有將同一性質的犯罪行為中不同形態之間的關系歸結為法條競合關系的必要,也是不無疑問的。“事實上,法條競合中所說的具有競合關系的‘數個法條’,其一只能是刑法分則條文,其二只能是所規定罪名各不相同的條文,唯有如此才涉及適用其中一個法條而排斥其他法條、對行為人該定何種罪名的問題。”[9]
其實,不僅危險犯可以成為結果加重犯的基本犯,行為犯的結果加重犯也是存在的,如劫持航空器罪致人重傷、死亡的情形即為適例。由此可以看出,加重結果是相對于基本犯罪而言的,而不是針對基本結果而言的。基本犯是否結果犯并不妨礙結果加重犯的成立。理論上之所以對非結果犯是否可以成為結果加重犯的基本犯產生疑問,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受到了“結果加重犯與結果犯的不同在于其有兩個結果,即除了具有基本結果之外,還有一個加重結果”[10]這種觀點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