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繼承法修訂入典之重點問題(第二版)作者名: 楊立新本章字數: 4436字更新時間: 2019-11-15 17:20:52
三、確定配偶法定繼承零順序的主要因素
對上述不同立法例的比較分析可見,世界各國對配偶法定繼承多采用零順序即非固定順序,以在重點保護配偶利益的同時,兼顧部分血親的利益。即使以前沒有采此立法例的國家,也基于社會經濟發展變革的現實,為能如實反映社會家庭觀念與家庭關系的變化,均在其繼承法的調整修訂中,采納了配偶繼承的零順序規則。因此,改革我國配偶法定繼承固定順序,勢在必行。在我國,決定配偶法定繼承是否采納零順序的因素,除婚姻關系、血緣關系這兩類決定法定繼承人的范圍及繼承順序的傳統基礎外,還包括扶養關系、社會家庭結構的變化、現實民眾的繼承習慣等因素。
(一)婚姻關系及扶養關系利益是配偶法定繼承零順序的基礎
婚姻關系是決定配偶法定繼承零順序的基礎。只有在婚姻關系締結后,相互之間才會基于婚姻關系產生財產上的共有關系、生活上的相互扶養、扶助關系等。法律盡管允許配偶通過協議的方式實行約定財產制,但約定財產分別所有并不能消除配偶間基于婚姻關系而產生的互相扶養、扶助的法定義務。國家依法保護合法的配偶關系,以保證家庭、社會的穩定。配偶二人從結婚開始,共同經營家庭,養育子女,同甘共苦,患難與共,通過夫妻共同生活已經成為一個具有共同感情、財產等多種因素的社會共同體。當配偶一方死亡時,他方以最優先、最有利的順序繼承其遺產,這是法律的必然選擇。
配偶間的扶養關系是決定配偶繼承零順序的重要因素。從扶養關系的發生根據來看,配偶間的扶養關系、共同生活關系與其他因為對被繼承人盡了扶養義務而可能產生繼承或酌分遺產的非血緣非婚姻扶養關系、共同生活關系產生的原因并不相同。其他非血緣非婚姻的扶養關系或共同生活關系基于當事人的自愿而發生、展開,當事人是否愿意對被繼承人進行扶養或與之共同生活,完全出于當事人的自愿,并不負有任何強制性的義務。法律賦予扶養人繼承權或酌分遺產請求權,是基于推定當事人之間自愿產生的扶養行為、共同生活行為會繼續存在下去。配偶間的扶養關系、共同生活關系更多的卻是法律規定的權利義務使然,具有強制性。只要形成婚姻關系,配偶間生活上的相互扶養與照顧就不再是當事人有權自愿隨意選擇的問題,法律將會以同居義務、忠實義務、日常事務代理、相互扶養及扶助權等配偶權的方式,來保障配偶間的共同生活關系順利開展。相較而言,其他非血緣非婚姻的扶養關系或共同生活關系根本不能與配偶間的扶養關系相提并論。所以,配偶間的扶養行為更應得到法律的肯定與社會的鼓勵推崇,讓其居于優位的法定繼承順序始為正確。
(二)親等繼承、親系繼承等血親利益是配偶繼承零順序的內在要求
配偶是基于婚姻而產生的親屬關系,而世界各國又多有近親屬禁止結婚的規定,所以,僅就配偶相互之間的繼承而言,不會涉及親系與親等的問題。像德國一樣對有血統關系配偶的繼承權進行直接規定的國家實為很少。[11]但配偶作為血緣關系產生的源頭,當要決定其與己身從出的長輩血親和從己身所出的晚輩血親之間的法定繼承順序究竟應該如何排列時,就不得不涉及親系、親等的繼承順序問題。各國采用親等繼承、親系繼承也正是利用其血親之間關系的遠近與利益的輕重,來決定其繼承順序。而配偶法定繼承的零順序也正是親等繼承、親系繼承等血親利益的內在要求。
世界范圍內有3種血緣親屬法定繼承順序的排列辦法:一是親系繼承制,二是親等繼承制,三是兼采二者或二者相結合的繼承制。[12]如果對繼承人范圍持一個開放性的態度,通常應采用親系繼承制,如果對繼承人范圍持一個保守且意圖盡量限制其范圍的態度,通常應采用親等繼承制。但無論是采用親系繼承制還是親等繼承制,都須以被繼承人為起點,按血緣關系由近及遠地進行排列。依親系繼承制,[13]被繼承人的子女、孫子女、曾孫子女等直系血親卑親屬是第一順序繼承人。產生子女及直系血親卑親屬前提的夫妻配偶,就更應該是繼承順序中重點考慮的對象。依親等繼承制,[14]子女、父母均為一親等而居繼承前列,而配偶作為承前繼后的樞紐更應得到重視。可見,無論依親系繼承制,還是依親等繼承制,位居于繼承順序計算起點的被繼承人的配偶,本就屬于從上承繼血緣,往下延續血緣的中心與樞紐。既然世界各國血親的繼承順序都是以被繼承人為中心由近及遠地劃分,那么即使配偶相互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僅從他(她)與被繼承人一起共同生活、承繼血緣、繼往開來地延續血緣這一身份與地位來說,配偶的法定繼承順序自然應該優位于其他一切血緣親屬。如果擔心將配偶獨立設置于第一順序會徹底導致其他血緣親屬失去繼承遺產的機會,那么最佳的方式就是首先將配偶的法定繼承順序獨立出來,不納入任何順序,然后將被繼承人血親的繼承順序由近及遠地排列,由配偶依序與被繼承人死亡后最應該獲得一定遺產的前幾個繼承順序的血親,一并繼承遺產。基于配偶的特殊身份、地位及承繼血緣的重要作用,其應繼份應該隨其參與的血緣親屬順序的由近及遠而逐漸增多。這便是配偶繼承的零順序,也是配偶法定繼承零順序優于固定順序的主要原因。
(三)家庭結構變化與扶養關系繼承人的影響對配偶法定繼承零順序的促進作用
隨著社會經濟發展模式的轉變,現代社會家庭結構發生的巨大變化對配偶繼承選擇零順序起到巨大的促進作用。根據2010年11月1日零時開始的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的主要數據,我國家庭戶繼續縮小,平均每個家庭戶的人口為3.10人,比2000年人口普查的3.44人減少0.34人。老齡化進程逐步加快,60歲及以上人口占13.26%,比2000年人口普查上升2.93個百分點。在有60歲及以上老年人口的家庭戶中,空巢家庭戶占全國家庭戶總數的9.99%,其中,單身老人戶占全國家庭戶總數的4.54%,只有一對老夫婦的戶占全國家庭戶總數的5.45%,地區間差異懸殊。[15]可見,我國實行20多年的獨生子女政策,明顯地改變了血緣親屬多世同堂的局面。即使是血緣關系較近的親屬,甚至父母子女很多已不再像以往一樣共同生活在一起。以夫婦及其子女組成的核心家庭,已經成為當代中國最普遍的家庭類型,而老齡化進程的加快及空巢家庭的不斷增加,導致共同生活、相互扶養的人之間再固守傳統的血緣關系已經不再可能。以經濟供給、生活照顧、精神慰藉三方面為主要內容的養老,已經不再是血緣親屬能夠提供給尊親屬的傳統生活保障方式,而國家社會保障制度的不健全,讓這一切都得由當事人自己面對和解決。再加上獨生子女婚姻導致的“四、二、一”家庭結構的大量增多,傳統家庭以血緣親屬為紐帶的家庭養老方式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戰。在這樣的情形下,配偶的相互扶養扶助行為進一步被強化,而非血緣關系人之間即熟人之間的扶養扶助也成為解決問題的重要渠道。針對此情形,除很少一部分人會選擇遺贈扶養協議的方式對自己的老年生活進行安排外,絕大部分人仍然會依據法定繼承的方式來解決面臨的問題。
針對配偶相互扶養扶助行為的進一步被強化,配偶相互繼承遺產的優位性及應然性更應得到體現。同時,與被繼承人存在不同關系且同時發生扶養事實的人,他們在家庭中代替或幫助血緣親屬扶養扶助贍養老人,保障家庭的正常職能,其作用都不可小覷。但如果將他們與被繼承人之間形成的扶養扶助關系和配偶之間扶養扶助的婚姻關系相比,其重要性與作用效果都不能與后者相提并論。所以,在設置法定繼承順序時,無論授予他們法定繼承權,還是酌分遺產請求權,配偶的繼承權及繼承順序都應該優位于他們。且我國繼承法目前規定不同類型的已形成扶養關系的人享有繼承權,并安排在第一、第二法定繼承順序的做法也值得再探討。
同時,我國實行20多年的計劃生育政策及經濟發展模式的變化對家庭結構及規模的影響,已經大大縮減了現行《繼承法》所規定的被繼承人現實存在的血緣親屬的范圍及數量,結合我國法定繼承人范圍過窄導致無人繼承遺產案件增多的情況,有必要適度擴大血親繼承人的范圍,并對其安排適宜的繼承順序,這既能在最大程度上發揮血緣親屬間的養育、扶助功能,緩減社會保障的壓力,又能保證被繼承人的遺產在血緣親屬內繼承而不外流,防止被繼承人的財產因無人繼承而收歸國有。
(四)中國民眾繼承習慣是配偶繼承零順序愿望的現實反映
相較其他法律制度而言,繼承制度更具鄉土性,具有固有法的特點。它與道德倫理因素密切相關,其規則根植于本國民眾多年繁衍生息的現實生活之中。所以,設置繼承規則時,應當對民眾的繼承習慣進行調查分析,以保證其能客觀反映民眾的意愿及現實需要。這不僅是立法者設置本土性較強的繼承法律規則、制度時所應持有的態度,也應該是所有立法活動中應該遵循的基本規則。正如馬克思所說:“立法者應該把自己看作一個自然科學家。他不是在制造法律,不是在發明法律,而僅僅是在表述法律,他把精神關系的內在規律表現在有意識的現行法律之中。如果立法者用自己的臆想來代替事情的本質,那么我們就應該責備他極端任性。”[16]
根據我國學者對北京、重慶、武漢和山東省四地民眾繼承習慣調查的結果,[17]被調查民眾仍然十分重視血緣關系的遠近,并希望以婚姻關系和血緣關系作為確定法定繼承人資格順序的最主要因素。依據各類選項統計,被選擇作為第一順序繼承人比例最高者為配偶,支持者占被調查民眾的六至八成以上,有四至五成的人認為子女應當列為第一順序繼承人,有六至七成以上的人(占61%~76%的被調查民眾)認為父母不應當成為第一順序繼承人。被選擇作為第二順序繼承人的主要為父母、兄弟姐妹、孫子女外孫子女、祖父母外祖父母,且大部分又都將子女、父母、兄弟姐妹排在該順序前列。除大部分民眾都認為配偶應當安排在第一繼承順序外,也有部分被調查者贊同配偶與第二順序繼承人共同繼承。被選擇作為第三順序繼承人的主要為兄弟姐妹、孫子女外孫子女、祖父母外祖父母、侄子女、外甥子女,除兄弟姐妹明顯位居該順序第一、二位外,對其余各類親屬的排序呈現出較為明顯的地區差異。排序在后的侄子女、外甥子女與排序在他們之前的孫子女、外孫子女或祖父母、外祖父母相比,僅差排序前者3.1%~0.5%。在武漢市,選擇侄子女的比例甚至高達10.5%,高出選擇祖父母和外祖父母作為第三順序繼承人的比例,后者為9.5%和8.3%,這說明將侄子女、外甥子女作為第三順序繼承人得到部分民眾認可。對第四順序繼承人的選項各地區的差異較為明顯。除北京地區外,山東、武漢和重慶三地區的共同點都將侄子女、外甥子女排序在第四順序繼承人的前列。
根據民眾意愿可見,法定繼承順序的總體排序為:夫妻和子女;父母;兄弟姐妹、孫子女外孫子女、祖父母外祖父母;侄子女、外甥子女。配偶的繼承地位繼續被充分肯定,都認為配偶在繼承序列中應居于最為優先的位置,子女的利益也再次被強調列入第一順序,但支持的比例低于父母。而父母作為第一順序繼承人的地位受到民眾意見的挑戰,兄弟姐妹作為第二順序繼承人的地位也未得到民眾的普遍支持。可見,關于法定繼承人的范圍和順序,被調查地區民眾的認識、繼承觀念與現行《繼承法》的規定存在一定的差異,但配偶的繼承順序與地位始終都被放在首位,子女、父母、兄弟姐妹依序在后。民眾希望在重點保護配偶利益的同時,緊隨其后幾個順序血緣親屬的繼承地位能得到進一步加強,其利益也能得到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