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股東抽逃出資的法律責任

（一）抽逃出資股東對公司的民事侵權責任

由于股東履行出資義務之后，股東的出資財產轉化為公司法人財產權的標的物，因此，股東抽逃出資是對公司財產的侵權行為。為預防公司資本和公司資產被不法侵害，確保股東出資的真實性、充分性，立法者有必要確認抽逃出資股東對公司的民事侵權責任。公司有權根據侵權法的基本法理追究抽逃出資股東的侵權責任，對其提起財產返還和損害賠償之訴。股東的賠償責任不以其抽逃出資的金額為上限。由于抽逃出資行為給公司造成的實際損失，亦應由抽逃出資股東承擔賠償責任。倘若抽逃出資股東兼任公司法定代表人（董事長、執行董事或者總經理），抽逃出資股東有可能既不積極清退財產，又拒絕或者怠于代表公司對自己提起訴訟。懾于控制股東的高壓控制，公司董事會或者監事會也有可能大氣不敢喘，頭也不敢抬，更不敢對其提起訴訟。在這種情況下，其他股東有權根據《公司法》第151條之規定對抽逃出資股東提起代表訴訟，要求被告股東將抽逃出資財產完璧歸趙。作為被告的抽逃出資股東亦無權以公司法定代表人的身份請求法院撤訴。

（二）抽逃出資股東對公司債權人的補充清償責任

抽逃出資股東應否對公司債權人承擔補充清償責任，2014年《公司法》語焉不詳。筆者對此認為，抽逃出資股東對公司債權人承擔補充清償責任的法理依據，源于《合同法》第73條規定的債權人的代位權。在公司的債權人面前，公司為債務人，抽逃出資的股東為次債務人（債務人的債務人）。倘若公司缺乏債務清償能力，又怠于請求抽逃出資股東填補出資差額，公司的債權人可以將抽逃出資的股東列為共同被告，請求其在出資不足的金額及其同期銀行貸款利息的范圍內連帶承擔債務清償責任。

（三）協助抽逃出資的其他股東、董事、高級管理人員或者實際控制人的連帶責任

倘若其他股東與抽逃出資股東一道惡意串通實施了對公司的共同侵權行為（如為股東抽逃資金提供了協助、幫助），公司的債權人可以基于債權人的代位權理論，對作為共同侵權人的股東即提供協助、幫助的股東作為共同侵權行為人，請求其在股東抽逃出資股東的金額及其同期銀行貸款利息的范圍內承擔連帶責任。

倘若董事、經理或者其他公司雇員對于抽逃股東的抽逃出資行為疏于監督，怠于履行監護公司財產安全之責，違反了對公司應盡的忠誠義務和勤勉義務，公司的債權人也可以基于債權人的代位權理論，將該等董事、經理等公司代理人列為共同被告，請求其在股東抽逃出資股東的金額及其同期銀行貸款利息的范圍內承擔連帶責任。

抽逃出資股東之外的行為人對公司的債權人的補充清償責任與抽逃出資股東對公司債權人的補充清償責任不是并行不悖的。前者的存在目的在于強化后者。因此，抽逃出資股東之外的行為人對公司債權人的補充清償責任既要連帶于抽逃出資股東對公司的債權人的補充清償責任，也要限定在抽逃出資股東對公司的債權人的補充清償責任之內。當然，抽逃出資股東之外的行為人對公司的債權人承擔補充清償責任之后，有權向抽逃出資股東追償。

（四）關于股東抽逃出資責任的司法解釋及其理解

如何判定股東抽逃出資責任，《公司法》沒有具體的規定，《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14條作了明確的規定：“股東抽逃出資，公司或者其他股東請求其向公司返還出資本息、協助抽逃出資的其他股東、董事、高級管理人員或者實際控制人對此承擔連帶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公司債權人請求抽逃出資的股東在抽逃出資本息范圍內對公司債務不能清償的部分承擔補充賠償責任、協助抽逃出資的其他股東、董事、高級管理人員或者實際控制人對此承擔連帶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抽逃出資的股東已經承擔上述責任，其他債權人提此相同請求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為了正確理解和適用該條款，應當認真理解司法解釋的立法意圖。[22]

《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12條規定了公司股東抽逃出資行為的認定，第14條則是對公司股東抽逃出資行為法律責任的具體規定。股東抽逃出資與股東未履行或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在事實及對相關主體利益的影響上基本相同，所以，在法律效果上前者與后者也不應有差別。關于股東未履行或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的法律效果，在《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13條中進行了規定，第14條對股東抽逃出資時的法律效果和責任承擔作出了與該條類似的規定。

根據《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14條的規定，股東出資后又抽逃出資的，公司和其他股東有權請求其返還出資本息。此處需要注意的是，其他股東享有的訴權是直接訴權，這種訴權與《公司法》第151條[23]規定的股東代表訴訟中的訴權有所不同，主要區別有：（1）依本條規定提起的訴訟中，原告股東沒有資格上的限制，而可以提起股東代表訴訟的股份有限公司股東必須連續180日以上單獨或者合計持有公司1％以上股份；（2）依本條規定提起訴訟無需前置程序，而提起股東代表訴訟則存在前置程序。這類案件，提起訴訟的其他股東為原告，抽逃股東和協助抽逃的其他股東、董事、高級管理人員和實際控制人為被告，公司為第三人，訴請成立時應當判決被告直接向第三人公司返還抽逃的出資本息，利息一般按照中國人民銀行同期貸款利率計算。抽逃出資本息的返還亦為一次性責任。

股東出資后，該出資的財產權就屬于公司所有，股東抽逃出資實質上是侵犯公司財產權，就行為性質而言，屬于侵權行為。因此，如果其他股東、董事、高級管理人員或實際控制人協助股東抽逃出資，按照《侵權責任法》第9條第1款“教唆、幫助他人實施侵權行為的，應當與行為人承擔連帶責任”的規定，構成共同侵權行為，這些人員應當與該股東一起承擔連帶責任。

其他股東、董事、高級管理人員、實際控制人承擔連帶責任后，是否可向抽逃出資者進行追償，《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14條未作規定，但依據一般法理，法律并不當然承認和保護其追償的權利。原因在于，其他股東、董事、高級管理人員、實際控制人對抽逃出資一般存在直接協助的故意嚴重違法行為，其對公司財產損失存在直接的侵害關系，若允許連帶責任人向抽逃出資者進行追償，恐有降低其違法成本的風險。對連帶責任人追償權的否定，意在科以協助抽逃出資人更加嚴格的責任，以取得預防此類行為頻繁發生的效果。

關于公司債權人的賠償請求權問題，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債權人依據《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14條的規定請求賠償時，因協助股東抽逃出資而承擔責任的主體，不僅包括公司董事、高級管理人員，還包括公司實際控制人。根據《公司法》第216條的規定，實際控制人是指雖不是公司的股東，但通過投資關系、協議或者其他安排，能夠實際支配公司行為的人。實際控制人對公司不負有勤勉義務，因而不負有向抽逃出資股東追繳出資的法定義務，但是，當實際控制人協助股東抽逃出資時，構成共同侵權行為，應當承擔連帶賠償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