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中標通知書》發出后采購人拒簽合同的責任認定

——張家界天達科技發展有限公司訴張家界市武陵源區衛生和計劃生育局締約過失責任案

【案件基本信息】

1.裁判書字號

湖南省張家界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張中民二再終字第11號民事判決書

2.案由：締約過失責任糾紛

3.當事人

原告（上訴人）：張家界天達科技發展有限公司

被告（被上訴人）：張家界市武陵源區衛生和計劃生育局

【基本案情】

原告張家界天達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天達公司）訴稱，2012年10月，張家界乾坤招標咨詢代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乾坤公司）受采購人張家界市武陵源區衛生和計劃生育局（以下簡稱武陵源區衛生局）的委托，發布了項目編號為QKZB-2012-026的公開招標文件，對編號為ZJJWLYYZFCG-2012-014的政府采購計劃進行公開招標。原告按規定投標后，2012年12月31日，乾坤公司向原告發送了《中標通知書》，該通知載明原告中標，并規定在30日內簽訂采購合同和相關事宜。原告為確保履行中標以后的義務，于2013年1月16日同湖南中康醫用技術有限公司簽訂了醫療設備采購合同，并向該公司支付了定金50萬元。經原告多次聯系和催促，被告以不作為的方式，至今拒絕同原告簽訂合同。被告的行為，給原告造成了重大的經濟損失。現原告請求法院依法判令：1.被告武陵源區衛生局給原告賠償經濟損失1086128元；2.第三人張家界市武陵源區人民醫院承擔連帶賠償責任；3.本案所有訴訟費均由被告承擔。

被告武陵源區衛生局辯稱：1.被告作為涉案醫療設備的招標人沒有確定本案的原告天達公司為中標人，更沒有向原告天達公司發出《中標通知書》，故原告天達公司無權在本案中向被告主張中標人的權利；2.原告天達公司雖然是第一中標候選人，但其提供的投標存在嚴重弄虛作假，騙取中標的違法行為，根據我國《招標投標法》《政府采購法》之規定，該行為即使中標亦依法歸于無效；3.原告天達公司主張被告應向其承擔締約過失責任的訴訟請求，既不符合法律規定，也缺乏事實證據支持，故其要求被告賠償經濟損失的訴訟請求依法不能成立。

第三人張家界市武陵源區人民醫院述稱，原告起訴沒有依據，與第三人沒有任何關系，請法院依法予以駁回對第三人張家界市武陵源區人民醫院的起訴。

第三人乾坤公司述稱：1.原告起訴的事實與理由基本屬實；2.第三人乾坤公司向被告發出的《中標通知書》符合法律相關規定；3.原告的損失系其自身原因造成，應由其自行承擔。

一審法院經審理查明：2012年10月，乾坤公司受采購人武陵源區衛生局的委托，發布編號為QKZB-2012-026的公開招標文件，就武陵源區衛生局所需彩超政府采購計劃進行公開招標。招標文件規定了組建的評標委員會由五名成員組成，即采購單位一位代表和四位行業專家，行業專家依法從政府采購專家庫中隨機抽取。原告天達公司參與此次招投標活動，向乾坤公司遞交投標文件，并于2012年11月21日向乾坤公司交納40000元的保證金。2012年11月21日，武陵源區衛生局所需彩超公開招標采購評標工作，在武陵源區衛生局辦公室五樓會議室完成。經評標小組綜合評審，中標候選人情況如下：第一中標候選人為天達公司；第二中標候選人為湖南省糧油食品進出口集團有限公司；第三中標候選人為湖南湘順醫療器材有限公司。2012年11月22日，乾坤公司將該公開招標結果在湖南政府采購網進行公示。同年11月23日，第二中標候選人和投標人廣州碧信醫療機械有限公司均在規定的時間內向武陵源區衛生局及乾坤公司提交了書面的《質疑申請書》。其中，第二中標候選人湖南省糧油食品進出口集團有限公司對第一中標候選人天達公司標書中的技術參數部分提出質疑，并要求武陵源區衛生局與乾坤公司及時回復與澄清。據此，武陵源區衛生局要求天達公司對《質疑申請書》中指出的問題給予有效答復。2012年11月26日，武陵源區衛生局向乾坤公司發函，該函告知乾坤公司“采購單位在沒有正式確定中標供應商的情況下，任何單位或個人不得擅自發出中標通知書。若擅自發出，所有后果一切自負”。乾坤公司在該函上簽字并加蓋單位公章。2012年12月4日，天達公司給武陵源區衛生局送達了《招投標澄清回復函》，稱天達公司無違反政府采購法律法規行為，在投標文件中未提供任何一份虛假材料，請武陵源區衛生局核實并按照招標文件各項細則予以真實評定。2012年12月5日，武陵源區衛生局向武陵源區財政局采購辦作出《關于要求四維彩超QKZB2012－26項目第一中標候選單位為無效中標的報告》，以此次招標出現《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采購法》第三十六條第一款第（一）項、第（二）項之規定情形，向武陵源區財政局采購辦建議對本次招標項目予以廢標。

2012年12月6日、26日，天達公司兩次向乾坤公司發出《關于領取中標通知書的申請》。2012年12月31日，乾坤公司向天達公司發出《中標通知書》，該通知內容為：“經評標小組綜合評審，貴單位已成為張家界市武陵源區衛生局所需彩超公開招標項目的中標人，請在收到此通知書后速與采購單位聯系，辦理簽訂合同等后續事宜，并按招標文件的規定向張家界乾坤招標咨詢代理有限公司交納服務費。具體情況及要求如下：代理機構項目編號：QKZB2012-026；政府采購計劃編號：ZJJWLYYZFCG-2012-014；中標價格：貳佰零捌萬元（2080000）人民幣。”2013年1月16日，天達公司與湖南中康醫用技術有限公司簽訂了醫療設備采購合同，合同約定標的額為1380000元。2013年2月27日，天達公司通過銀行匯款方式，向湖南中康醫用技術有限公司支付定金50萬元。之后，因武陵源區衛生局未與天達公司簽訂彩超機采購合同，天達公司因而未能履行與湖南中康醫用技術有限公司簽訂的醫療設備采購合同，其所交定金50萬元湖南中康醫用技術有限公司亦不予退回。天達公司為參與此次招投標采購活動支付了標書購買費用400元及差旅費15728元。

另查明，乾坤公司于2013年3月29日變更為湖南乾坤項目管理有限公司。

二審法院經審理查明，二審查明的事實與一審查明的事實一致，應予以確認。

另查明，2012年12月27日，張家界市武陵源區財政局向武陵源區衛生局發出《作出說明通知書》，該通知書明確告知該局已于2012年12月25日受理廣州碧信醫療器械有限公司因不滿乾坤公司對“武陵源衛生局所需彩超公開招標項目”（采購項目編號ZJJWLYYZFCG-2012-014）作出的質疑答復提出的投訴，要求武陵源區衛生局在收到投訴書副本之日起五個工作日內以書面形式向張家界市武陵源區財政局采購辦作出說明，并提供相關證據、依據和其他有關材料。2013年1月9日，張家界市武陵源區財政局作出《張武財購[2013]1號投訴處理決定書》，其主要內容為：“一、投訴請求：投訴人廣州碧信醫療器械有限公司于11月26日對項目編號為ZJJWLYYZFCG-2012-014（張家界市武陵源區衛生局所需高檔彩色多普勒超聲波診斷儀項目）依法向被投訴人武陵源區衛生局提出質疑，質疑內容認為此次招標有失公正，要求被投訴人允許投訴人查看入圍投標方的相關資料，沒有得到被投訴人的準確答復。被投訴人武陵源區衛生局于2012年12月4日就質疑向投訴人回復，回復內容沒有實質性回答投訴人的請求內容，因此，投訴人不滿意就函復向張家界市武陵源區財政局投訴，請求對投訴事項調查落實；二、投訴事項：認為本次招標評標過程有失公正，第一中標候選人所投產品達不到招標文件的要求，此次評標過程有失公正。經張家界市武陵源區財政局調查，投訴人廣州碧信醫療器械有限公司的質疑事項、投訴內容均屬無效，該局認為投訴人的投訴理由不充分、缺乏事實依據，決定駁回投訴。”

2013年1月24日，天達公司分別向張家界市武陵源區政府采購辦、武陵源區衛生局發出函告《關于武陵源區衛生局彩超公開招標中標簽訂合同的函》，要求武陵源區衛生局依據《中標通知書》列明的簽約時間按時簽訂合同。張家界市武陵源區政府采購辦、武陵源區衛生局均收函。張家界市武陵源區政府采購辦在函告上批示“已收，請中標方及時將相關情況告知采購單位（衛生局）”。武陵源區衛生局在函告上批明“已收函”。武陵源區衛生局在收到函告后，未與天達公司簽訂合同。2013年3月4日，天達公司再次向武陵源區衛生局發出函告《關于要求再次按招標文件按期簽訂合同的函》，武陵源區衛生局在函告上批明“已收函”。武陵源區衛生局在收到函告后，未與天達公司簽訂合同。

2014年9月25日，天達公司以其資金運營困難為由，再次向湖南中康醫用技術有限公司提交《請求退還定金的申請》。2014年10月23日，天達公司（乙方）與湖南中康醫用技術有限公司（甲方）就雙方于2013年1月16日簽訂的《醫療設備銷售合同》（合同編號：20130108）因天達公司原因無法履行一事達成《賠償協議》的主要條款如下：一、甲方同意先將乙方支付的50萬元定金退還給乙方，以解決乙方目前資金緊張的問題；二、乙方同意無論與武陵源區衛生局的官司結果如何，都愿意支付給甲方相關賠償；三、賠償標準：乙方同意按合同標的額的百分之二十賠償給甲方276000元（1380000×20%）；四、賠償時間：乙方與武陵源區衛生局官司結束后3個工作日內。2014年11月3日，湖南中康醫用技術有限公司通過中國光大銀行賬號向張家界天達科技發展有限公司中國建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張家界南莊坪支行賬號返還定金50萬元。

【案件焦點】

武陵源區衛生局是否應當承擔締約過失責任。

【法院裁判要旨】

湖南省張家界市永定區人民法院判決：

駁回原告張家界天達科技發展有限公司的訴訟請求。

宣判后，天達公司提起上訴。湖南省張家界市中級人民法院認為：本案所涉招標文件第二章投標須知第31條列明“中標通知：評標結束后并確定中標后，招標代理機構將以書面形式發出《中標通知書》。《中標通知書》一經發出，即發生法律效力。”武陵源區衛生局與乾坤公司簽訂的《采購委托代理協議》第三條第（二）項也列明“乾坤公司負責向中標單位發《中標通知書》，通知中標方與武陵源區衛生局簽訂合同”，據此，乾坤公司作為采購代理機構，有權以書面形式發出《中標通知書》。至于乾坤公司是否超越委托代理權限擅自確定中標人，屬于乾坤公司與武陵源區衛生局之間的委托代理關系產生的法律問題，與天達公司的訴求無關。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采購法》第四十六條第二款的規定以及《招標文件》投標須知第33條列明的“投標方按《中標通知書》指定時間、地點與采購人簽訂合同”，天達公司接到《中標通知書》后，有理由相信其已成為中標人而受到《中標通知書》的約束，理由是自招標項目開始招標至2013年2月27日天達公司為履行招標項目向湖南中康醫用技術有限公司支付50萬元定金期間，雖然武陵源區衛生局于2012年12月5日，向武陵源區財政局采購辦作出《關于要求四維彩超QKZB2012－26項目第一中標候選單位為無效中標的報告》，但直到2013年2月27日，武陵源區衛生局的招標項目并未廢標，也沒有通知取消其第一中標候選人資格。且在2013年1月9日，針對廣州碧信醫療器械有限公司認為武陵源區衛生局招標項目評標過程不公正，天達公司不應當成為第一中標候選人的投訴，張家界市武陵源區財政局作出決定：駁回投訴人廣州碧信醫療器械有限公司認為武陵源區衛生局招標項目評標過程不公正，天達公司不應當成為第一中標候選人的投訴。另外，2013年1月24日，天達公司分別向張家界市武陵源區政府采購辦、武陵源區衛生局發出函告《關于武陵區衛生局彩超公開招標中標簽訂合同的函》，要求武陵源區衛生局依據《中標通知書》列明的簽約時間按時簽訂合同。張家界市武陵源區政府采購辦、武陵源區衛生局均收函，且張家界市武陵源區政府采購辦在函告上批示“已收，請中標方及時將相關情況告知采購單位（衛生局）”，張家界市武陵源區政府采購辦和武陵源區衛生局均沒有否認其中標人資格。對天達公司而言，其并不知道乾坤公司是自行發出的《中標通知書》，基于《中標通知書》確定其為中標人而產生的信賴利益，其為履行招標項目簽訂合同，并沒有違背誠實信用原則。對武陵源區衛生局而言，依據《政府采購貨物和服務招標投標管理辦法》第五十九條第一項的規定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采購法》第五十七條的規定，自2012年11月21日評標委員會評標后，政府采購監督管理部門在處理投訴事項期間并未書面通知采購人暫停采購活動，采購人應依法及時確定中標人，并將中標結果告知第一中標候選人天達公司。在相關行政部門沒有廢標，也沒有取消天達公司第一中標候選人資格的前提下，武陵源區衛生局僅以天達公司在此次招投標活動中有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采購法》第三十六條的規定，已向武陵源區財政局采購辦作出《關于要求四維彩超QKZB2012－26項目第一中標候選單位為無效中標的報告》為由，不足以免除其基于誠實信用原則產生的通知和告知義務，在招標項目沒有依法廢標的前提下，采購人武陵源區衛生局沒有依法按時確定中標人，并將中標結果告知第一中標候選人天達公司，違反了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第四十二條規定的該種情形，被上訴人武陵源區衛生局應承擔締約過失責任，賠償損失數額的確定以天達公司為履行合同所受到的合理的信賴利益損失為依據。天達公司的信賴利益損失包括：自2013年2月27日天達公司將50萬元定金匯給湖南中康醫用技術有限公司至2014年11月3日湖南中康醫用技術有限公司將50萬元定金全額退還給天達公司期間，天達公司關于50萬元的定金的利息損失，即50萬元自2013年2月27日至2014年11月3日的同期銀行貸款利息損失50493元、天達公司為參與此次招投標采購活動支付的標書購買費用400元、差旅費酌情認定為15000元，三項費用共計65863元。對于湖南中康醫用技術有限公司與天達公司簽訂的《賠償協議》，天達公司尚未實際履行，對賠償協議約定的276000元賠償額，在本案中不宜認定為天達公司的實際損失。因此，天達公司為履行合同所造成的信賴利益損失額為65863元（其中利息損失50493元、差旅費15000元、標書費400元）。原審判決部分事實不清、處理不當，依法應予改判。

綜上，湖南省張家界市中級人民法院判決：

一、撤銷湖南省張家界市永定區人民法院（2013）張定民二初重字第226號民事判決；

二、被上訴人張家界市武陵源區衛生和計劃生育局在本判決生效后7日內賠償上訴人張家界天達科技發展有限公司經濟損失65863元；

三、駁回上訴人張家界天達科技發展有限公司的其他訴訟請求。

【法官后語】

締約過失責任是指合同訂立過程中，一方因未履行依據誠實信用原則所產生的附隨義務，而致另一方的信賴利益損失時應承擔損害賠償責任。締約過失責任的構成要件有四個：當事人為了訂立合同而接觸或磋商；一方因過錯違反協助、照顧、保護、忠實、通知、保密等先合同義務；給對方造成合理的信賴利益的損失；違反先合同義務的行為與合理的信賴利益損失具有因果關系。

本案中，天達公司經評標委員會評標成為第一中標候選人，采購代理機構乾坤公司向天達公司發出了《中標通知書》，天達公司收到《中標通知書》后，基于《中標通知書》確定其為中標人而產生的信賴利益，其為履行招標項目而與湖南中康醫用技術有限公司簽訂了醫療設備采購合同，并向該公司支付了定金50萬元。武陵源區衛生局在未依法廢標的前提下，應當依據《中標通知書》，及時與天達公司簽訂采購合同。卻拒絕與天達公司簽訂采購合同，導致天達公司合理信賴利益損失，應當承擔締約過失責任。

編寫人：湖南省張家界市中級人民法院 李龍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