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幻世界·譯文版(2019年2月)
- 《科幻世界》雜志社
- 6338字
- 2019-11-06 18:41:18
第十三章
發條匠的秘密港口儲備著大量化學品,以及同樣多的經過加工的溶劑。有了這些,再加上現場的尖端設備,這些化學家有信心能解決環氧樹脂緊缺的問題。他們已經找到了貝蕾妮斯不敢奢望的巨大財富,而她甚至還沒梳理那些記錄。荷蘭人最大的特點就是一絲不茍。對于以極其精密的機械裝置為基礎的社會來說,這也合情合理。
可嘆的是,這座港口所不具備的事物之一,就是尚未變質的充足食物。于是貝蕾妮斯和她的同胞只能吃獅鷲號上的干肉餅和咸魚。但巧克力師雷諾和制革匠貝勒羅斯卻在制訂狩獵計劃。馴鹿不會在每年的這個時候遷徙,但也許他們會撞上大運。就算是抓只兔子來換換口味也好。或許可以拿來串烤,而不是燉湯。不然他們還能往湯鍋里加什么?青苔?松果?
在第一天晚上的營火邊,人類之間的對話顯得輕松愉快,還有萊維斯克船長在離開西方馬賽前特意貯備的美酒作為潤滑劑。化學家們幾天之內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但光是能為環氧樹脂補充彈藥的前景,就足以減輕這些人類成員的心頭重擔了。如釋重負的情緒隨之浮現,溫暖得好比正在烘烤的面包。
郁金香的房屋用花崗巖砌成,但他們的床架、衣櫥、中式櫥柜、椅子和其他家具都是橡木、胡桃木、櫻桃木和松木打造的。燒起來熾熱又明亮。
地質學家和礦物學家一起蜷縮在毛毯下,醉醺醺地聊著天。“我告訴你,這個‘第五素’就只是輝——”佩里森博士吞了口唾沫,又打了個嗝,“輝——”又一個嗝,“輝銻礦而已。”
貝蕾妮斯揚起一邊眉毛。“輝、輝、輝銻礦是什么玩意兒?”
“銻的硫化物,”格倫莫維爾博士說著,將一只滿懷愛意的手放在他妻子泛紅的臉上。
“噢。當然。”
有臺仆從型走上前來。六堆營火閃爍的光芒令它的外殼熠熠生輝。貝蕾妮斯不知道這臺機器的名字。還是說她知道?只要沒受損傷,批次和年代相近的機器就基本毫無分別。但以理堅持否認這一點,但事實在于,他和他的同伴是在同一條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他們本就應該毫無分別。
這臺稍微有些不尋常,因為它是少數幾臺能說法語的機器之一。它現在就在說:“莫爾奈博士?哈蒙德博士?你們的團隊完成對那條船的評估了。”
“我都開始覺得奇怪了。”伊露蒂說。她打了個嗝,把酒瓶遞給下一個人。“他們都忙活幾個鐘頭了。”
莫爾奈說:“他們要過來一起喝酒嗎?”
“他們要我來找你。他們說他們需要你的專家意見,”它轉過身,“還有你的,哈蒙德博士。”
化學家們對視一眼。莫爾奈打了個呵欠。“他們都忙一整天了。讓他們休息一下吧。”哈蒙德也表示贊同。
那臺機器在周圍徘徊不去。片刻的尷尬沉默——在此期間,人類們聳著肩,反復將茫然的眼神投向彼此,仿佛在打羽毛球——過后,萊維斯克清了清嗓子,然后說:“你想,呃,加入我們嗎?”
“多謝,船長,但化學家們的咨詢需要聽起來很緊急。”仆從型說。
莫爾奈看看貝蕾妮斯。貝蕾妮斯聳聳肩。“那是你的團隊。”首席化學家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機械仆從輕輕地接住了她,然后幫她站穩。“當心,博士。”)她招呼哈蒙德起身。他抗議地嘆了口氣,但還是跟在她身后。
“碼頭邊很暗,”那臺機器說,“你們能找到路嗎?你們的視力看起來有點下降。我可以為你們帶路。”
“我——”莫爾奈停了口。然后重新開口:“我想這是個好主意。謝謝你。”
“那就這邊走,博士們。”那臺機器領著他們離開火光范圍。金屬腳掌的咔嗒聲和帶著醉意的腳步聲在黑暗中遠去,直到幾乎完全被火堆的噼啪聲蓋過。陰影里傳來一個機械人的聲音:“注意腳下。那兒結冰了。”
貝蕾妮斯看著他們的背影。“對那些拿自由意志和‘不當任何人的奴仆’大做文章的機器來說,”她自語道,“它們在不那么自以為是的時候,也是能做到待人殷勤的。”
“‘殷勤’可不是什么贊美的詞,”助祭洛林——營火邊唯一沒有喝醉的人——說,“在魁北克城,是它們從邪惡手中拯救了我們。”他在身前畫了個十字。
雷諾說:“這只是暫時的。它們要過多久才會覺得那些同胞才是對的?才會覺得應該殺光我們,一了百了?”
“為什么整天制作巧克力的人會說出這么苦澀的話?”
“事實上,”他說著,對有關他專長的話題來了興趣,“未添加糖分的可可是相當苦的。大部分——”
醫學博士伊索爾特·沙特朗插嘴道:“它們的確保護了我們。我不是忘恩負義的那種人。但我沒忘記它們同樣摧毀了我們的家園,謀殺了我們的兄弟姐妹。它們欠我們的。按照我的看法,它們在心臟停跳前都該不斷償還這筆債。”
萊維斯克的水手之一,維克多說:“我猜你們沒看到圣文森特廣場上的十字架。收割派用來釘人類的那些十字架。”他頓了頓,在胸前畫了個十字,親吻了掛在項鏈上的獎章,然后憤怒地指了一圈。“那些原本會是你,你,你,還有你,還有我。那些機器——”這時他指向獅鷲號的大致方向,“從那種命運里拯救了我們。”他聳聳肩,又說:“它們作為水手也很優秀。”
“可為什么?也許它們打算用自己的方法對付我們。”
“不,不,”貝蕾妮斯搖搖頭,“不會發生那種事的。如果我認為有這種可能,你們真覺得我還會提議遠征嗎?”
“考慮到你的名聲,”雷諾說著,醉意讓他的雙眼浮現出憤怒的光芒,“沒錯,我的確覺得你會冒這個險。”
貝蕾妮斯換了個話題。“盡管外表如此,但喀拉客們并不都是一樣的。比方說,但以理就懷有比所有智慧造物都要強烈的苦惱。他的良心背負著重擔,那個可憐蟲。”
(“哎喲。”哈蒙德的聲音從附近的夜色中傳來。
“別擔心,博士。我會扶著你。)
雷諾開口想說什么,但萊維斯克突然插進來,進一步改變了話題。那位船長的直覺堪比外交官。“但以理。你說的是它們的領袖?”
“他說他不是任何人的領袖。但這沒法阻止它們敬仰他。”
“在魁北克……它們看起來的確在敬畏他。”伊露蒂說。
伊索爾特把瓶子遞給貝蕾妮斯,然后說:“根據你之前的說法,有人說你坐過荷蘭人的破冰船。”
她說:“沒坐多久。結果也不能算好。”
“對誰來說不算好?你現在人還在這兒呢。”
貝蕾妮斯想起了某次死里逃生。好幾次。她想起自己害怕到無法動彈的情景。她摸了摸自己的喉嚨。那里的瘀青已經褪去,但作為那兩臺兇殘仆從型的囚犯所留下的印記依舊存在。存在于她改變了的嗓音里。
“好幾個人。我不太想講那段往事。”她粗聲粗氣地說。
伊索爾特注意到了貝蕾妮斯的下意識動作,還有她吞口水的那種方式。“你的嗓子,”她說,“你去找醫生看過傷嗎?”
叮當-咔嗒的金屬腳步聲回來了。貝蕾妮斯喝完了她那一口,頭也不抬地把酒傳給下一個人。“這就回來了?”
“不。我才剛到。”她抬起頭,看著另一個仆從型。她帶著醉意的眼睛拒絕聚焦。它發現她在嘗試辨認自己。那臺機器瞬間拔高了少許,然后又縮回平常的高度,那是通過腿部緩沖裝置的伸展和收縮所實現的。機械人式的嘆息。她知道某臺機器有這種習慣。
“但以理,”她指了指化學家們離開后留下的空缺,“一起來吧。我們正說起你的事呢。”
他沒有接受。他注視著火堆遠處的黑暗,遮光板咔嗒作響。“哈蒙德博士和莫爾奈博士去了哪兒?”
“你的某個伙伴剛把他們接走了。他們好像在那條幽靈船上有什么發現。”
但以理發出一聲尖銳的“嗡”。“是誰接走他們的?”
貝蕾妮斯掃視周圍,徒勞地期待有人知道那臺機器的名字。她收到的只有聳肩的動作與茫然的眼神。
“一臺仆從型。你肯定認識那家伙。膝蓋后彎,膚色跟大號差不多的那位?評估那條船的團隊成員之一。”
“這不可能。”他說。沒等她問他這句話的意思,他就開始發出咔嗒聲。“咔嗒-咔嗒”的聲音包裹了他的全身。那聲音越來越響,在巖壁間回蕩,直到其他機械人做出回應為止。它們高度壓縮過的對話傳遍了整座港口。人類們有些困惑地掃視火堆周圍。貝蕾妮斯醉得厲害,沒法理解他們對話的內容。
又過了一會兒,噪音消失了。但以理再次轉向她。他搖搖頭。“回答全體一致。沒有人陪同化學家去船上。遠征隊的全體機械人成員都包括在內。”
貝蕾妮斯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指著黑暗。“可那家伙又他媽是誰?”
在某個遙遠的日子,或許是一個世紀以后,但以理心想,我會越過作為緩沖的數十年時光回顧這段人生。那時候,他得出了結論,我會想起自己在奔跑。就像以往那樣。
冰塊嘎扎作響。他腳下打滑。他跳過某處水溝,然后沉重地落地,令碎石飛濺。
這片巖石組成的風景里沒有線索,也沒有痕跡。烏云遮蔽的月亮和星辰提供的光亮有限,無法揭示滲透者把那些人類帶去了何處。
在營地的另一邊,透過腳下石塊的破裂聲與身體急促的啁啾聲,他能聽到遠征隊的機械人成員經過其他營火,朝廢棄的荷蘭船趕去的聲音。據說外來者把化學家們帶去了那個方向。
我們檢查過了。我們檢查過了,船上空無一人,但以理回憶著。
感謝上帝,獅鷲二世號仍舊停泊在碼頭外——但以理之前建議某人爬上山崖去做了確認。他還試著監聽了人類的呼喊聲。他們正在整隊,但他不清楚目的。他分辨出了伊露蒂的嗓音:她正在清點人數。還有誰在花言巧語的喀拉客的引誘下離開了遠征隊?看到人類會被展露出哪怕一丁點順從態度的機器所打動,這既在意料之中,又讓他失望。在永無鄉的時候,他還和那些主張法國人和荷蘭人毫無分別的機械人爭辯過。因此,看到人類如此輕易就選擇凌駕于其他造物之上,真的讓他相當痛苦。
他們究竟被帶去了哪兒?又為了什么?
要從營火前往碼頭,最為筆直,而且人類可以通行的路線要經過一條又短又淺的峽谷。他沿著峽谷邊緣飛奔,陀螺儀哀鳴不止。尖銳的呼呼聲在石壁間回蕩。有那么一瞬間,那聲音格外響亮,讓他幾乎沒聽到那陣喘息和嗚咽。他猛地剎住了車。
哈蒙德博士躺在碎石堆里,全身發抖。他身體下面那層薄薄的積雪轉為墨跡的顏色,他的血在黯淡的月光中仿佛一塊黑斑。但以理的目光向瀕死的男人聚焦:盡管穿著厚實的外套和帽子,他卻在瑟瑟發抖;他的脈搏急促而微弱;他既短又淺的呼吸里帶著金屬的強烈氣息。刺傷,吸氣帶血,可能是左肺穿孔。他放大血泊的景象,尋找動脈破裂的噴濺痕跡,卻一無所獲。兇手不可能是軍用型;那種利刃足以將那個男人一分為二。他受了重傷,但并不會立即致死。但以理以單手向傷口施加壓力;哈蒙德叫出聲來。他用另外那只手抓起一塊石頭,在自己的外殼上不斷摩擦,直到它變得溫暖。他把石頭塞進哈蒙德的襯衣。這減輕了那個男人的顫抖,但他仍舊逐漸陷入休克。
哈蒙德博士被刺傷了!他送出這條信息。拜托誰去找到醫生和醫藥箱,然后帶到我的位置來。他重新配置了髖關節里的一根多余的鋼纜;在反復過度收緊和松弛的過程中,它敲打在一塊法蘭盤上,發出有節奏的一連串咔嗒聲,仿佛某種聽覺式的羅盤方位。
在極近的某處,有塊石頭碎裂了。但以理解除了保持他雙眼對齊的牽條螺栓的鎖定。他的一只眼睛仍舊盯著那位化學家,監控他的健康狀況,而左眼猛地抬起,迅速對準聲音的來源。有那么一瞬間,那只眼睛捕捉到了煉金黃銅反射的微弱月光,鎖孔上的小塊金屬板,勾住人類脖子的仆從型手臂,捂住莫爾奈博士嘴巴的骸骨般手掌,以及她因恐懼而睜大的雙眼的眼白。然后那個迷失男孩帶著人質離開峽谷,消失不見。哈蒙德抽搐起來。
接著但以理明白那個陌生機械人為何沒有直接殺死哈蒙德了:他必須在追趕對方和嘗試救助哈蒙德之間做出選擇。所以它才會帶走兩個人類。為了在需要時作為吸引注意力的便利手段。在他看來,這種策略很像貝蕾妮斯……或者麥布女王的風格。
營地里有迷失男孩!他喊道,而且他們帶走了莫爾奈博士。
“該死,該死,該死。”
在幾乎徹底的黑暗里,貝蕾妮斯在覆蓋寒霜的石頭上蹣跚前行,高舉著她從營火取來的火把。這可是導致腳踝扭傷——甚至更可怕的傷勢——的捷徑。但該死的,他們需要那些化學家。
她腳下打滑,重重摔在地上,上下牙齒撞在一起。火把落在附近,滾動了幾圈,然后在雪堆里熄滅了。黑暗隨之降臨。她費力地站直身子,呻吟著咬緊牙關,以為腳踝會傳來劇痛。但牙齒破裂的痛楚卻像一根熾熱的尖針,刺穿了她的下巴。冰冷的空氣麻木了她的眼窩。她重新調整眼罩的位置,跌跌撞撞地走向碼頭。在這片黑暗中,她就像是徹底失了明。
嘈雜的機械人語言中出現了呼喊聲。困惑、恐懼、試圖帶著醉意恢復秩序、甚至陷入慌亂。有些人跑向俯瞰獅鷲號的高大峭壁。入侵者的消息早已傳遍了營地里的人類分遣隊,說法也越來越離奇,仿佛亞歷山大大帝的軍隊在印度發生的暴動。他們受到了攻擊。或者水手們正在攻擊別人。或者郁金香們回來了。或者獅鷲號正在下沉。或者它已經沉了。又或者有人在那條荷蘭船上找到了黃金。黃金和用煉金術保存的北非產水果。
是誰帶走了那些化學家?怎么做到的?
但以理的斥候檢查了整座營地。這兒空空如也,原先的居住者離去已久。所以外來的機器又是怎么通過崗哨的?那些嘀嗒人肯定會拉響警報……
……真的會嗎?她用承諾把他們帶到了這兒,而當他們發現第五素鑄造廠的時候,她的承諾就兌現了。喀拉客們也實現了自己那部分承諾,幫助獅鷲號完成了從馬賽出發的這次航行,更別提還在梵蒂岡的收割派面前保護了法國人。它們是覺得交易已經結束,責任也全都履行完畢了嗎?也許它們干脆讓那些外來者大搖大擺地走進營地,因為它們根本他媽的不在乎。
她離開峭壁,穿過碼頭的停泊處,來到水邊。她走完了這段漫長的路。在這里,篝火和火炬提供了黯淡卻不斷變幻的光線,足以辨認建筑,認清方向。海水拍打著岸邊。她背對水面,瞇眼看著陰影。那個雜種把化學家們帶去了哪兒?
燈光照在荷蘭船旁邊那些喀拉客身上,讓它們的外殼熠熠生輝。它們沒在打斗。她不清楚那些是遠征隊員還是入侵者,又或者兩者皆有。
海浪的拍打聲轉為滴水聲……然后是“咔嗒”。然后是“滴”。再然后是“答”。
她猛地轉身。有臺仆從型自港口的深色海水中浮現。它的輪廓看起來有點古怪,但她沒能看出問題所在。她匆忙想要爬開,卻在結霜的礫石上滑倒了。她破裂的牙齒重新涌出令人眼泛淚水的痛楚。那臺機器大步走上岸來,身體不斷滴落海水,冒出蒸汽。
我太他媽蠢了,她反應過來。它們躲在碼頭的水底。它們一直都在那兒。
那臺機器越走越近,歪頭打量著她。她緩緩向后挪動,同時深吸一口氣,張口喊道:“入侵——”
那臺仆從型以模糊的動作沖向前來,用一只異常冰冷的手蓋住了她的嘴。她的嘴唇發麻。它的頭顱稍微有些畸形,仿佛是用不相稱的零件匆忙組裝起來的。貝蕾妮斯真想痛罵弄丟了火把的自己。她想看清兇手的樣貌。她繃緊身體,等待那只手用力擠壓,令她的下巴粉碎,顴骨破裂,而僅剩的眼球也迸出眼眶。但那雙寶石眼球卻嗡嗡作響:那個仆從正在打量她的模樣。
它抬起空閑的那只手,將一根手指舉在嘴部前方。(至少是它臉上與人類的嘴部處在相同位置的那個孔洞。)她這才明白,那是在勸她保持安靜。它抽走了那只手。但它仍舊歪著頭,蹲伏在她身前。她試著向后爬去。她爬出大約一英尺的時候,那臺機器抓住她的腳踝,把她拖回了最初的位置。
貝蕾妮斯在大腦的檔案里拼命搜尋,然后找出了曾經發揮過作用的一句話:“發條匠在撒謊!”
“的確如此。”那臺仆從毫無遲疑地回答。對于貝蕾妮斯知道它們種族的煽動性問候語的事實,它沒有表露出絲毫驚慌。“但撒謊的不只是他們。對吧,貝蕾妮斯?”
噢不,噢不,噢不。它是從翁弗勒爾一路追蹤過來的嗎?它是來了結舊賬的嗎?她的左手飛快地伸向自己的喉嚨。
“福金?”她低聲問。
“我倒想知道那是誰?聽起來不像是我的同胞的名字。但你顯然很害怕他。我想知道你做了些什么,才會惹怒他?”那臺仆從型搖了搖頭,“你沒能認出我來,這真讓我吃驚。畢竟我們——你和我——共度過那么長的時光。”
然后它站起身。遠處篝火的光芒勾勒出它身體的輪廓。這時貝蕾妮斯能看清她在黑暗中感覺到的怪異之處了。那臺機器的額頭有一道深深的凹痕,而且就在鎖孔的中央附近。凹痕破壞了以螺旋狀蝕刻在那兒的幾個煉金術印記。概率只有百萬分之一的意外為這臺機器注入了自由意志。但讓貝蕾妮斯難以呼吸的并不是這一點。
不。真正的理由是,她看到了那臺仆從型頭顱上用來鉚接發絲狀裂縫、看起來就像粗糙繃帶的鐵條。她認識這臺機器。
莉莉絲。貝蕾妮斯曾經欺騙了它,將它困在尖塔底部的秘密實驗室,又不顧它的求饒將它拆開。
“狗屎。”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