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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 戀曲1999
  • 曉神驚
  • 6083字
  • 2019-10-23 15:25:44

打早上起就在廠區流傳開的閑話迅速發酵,及至中午,影響已然不小,胡達的小店里平時這個時候雖說算不上生意興隆,卻總會有零星幾桌客人,今天倒好,門口來來回回滿是探頭探腦觀望一眼又匆匆躲開的圍觀人群,把窄窄的巷弄堵得水泄不通,卻沒有一個人敢踏進店門一步。

流言早已經變了樣,外邊都在傳,臉上有條疤的胡老板是因為得了見不得人的傳染病,才金盆洗手,淪落到生活街來當廚子的,身上帶著病原體,還喜歡和男人搞些不清不楚的事情,他經手的東西都摸不得,當心一不留神被傳染,就是治也治不好的絕癥。

左右相鄰的店鋪也因此所苦,被影響了生意,只是胡達來路神秘,又兇神惡煞,店主們敢怒不敢言罷了,胡達明白,但凡自己如果看上去更像軟柿子些,那些看客今天都有可能就手持著刀槍劍戟進店來強行把他趕走了。

但他還不能走,他得守著這間小小的門頭,在這等著吳久生回來。

這已經不僅僅只是他一個人的小店,這里還住著一個青年,雖然簡陋殘破,家徒四壁,青年卻打心眼里將之以為家,甚至在胡達想要干脆拋下它一走了之的時候罕見地和自己犟上,發了脾氣。

胡達本來應該為青年的不懂事生氣,可一想到彼時滿布那雙淚目中濃濃的不舍,又總沒來由地頃刻之間一下子心軟得一塌糊涂。到這會,竟然只剩下了淡淡的惆悵。

胡達做好了妥協的準備,既然吳久生不愿意走,那么他就也不走了吧。只是眼下的情況已經極麻煩——

他知道青年已經將昨夜里得到的內存交給了四毛的人,也已經看過那塊今早開店時在前門鎖條縫隙里找到的U盤的內容,吳久生在里面已經寫得很清楚,他將內存中提取的表格文件做了修改,等于說是將一份有誤的保安巡更時間表交給了四毛,并把真正正確的那份文件存在U盤里,留給了胡達。他還寫了,希望胡達能在收到他留下的信息后即刻報警,這樣一來,就能在行動的當晚將四毛和他的團伙人贓并獲,因為涉案金額巨大,一審就有希望判罰實刑,一旦相關的涉案人員都被送監,胡達所擔憂地被本地勢力抱負的問題就不存在了,電子廠也不會有什么實質性的損失。

吳久生認為那是個合適的解決辦法,甚至還專門叮囑胡達說不用擔心,自己原本的任務本來也就只有消息傳遞這一項,送完內存條,到下工時間,他就會回來。

可他沒有回來。

胡達無奈又心焦,只想把青年重新捉回懷里再教訓一頓——吳久生在留言里竟然說自己還沒有完全消氣,剩下的賬等他回來以后再和胡達清算,滿是一副小大人自以為可以掌控局勢的口氣,卻渾然不知他所想到的那個解決辦法究竟有多大的風險。

胡達不一樣,他經受過牢獄的歷練,不會像吳久生那樣天真。

就算按照最理想的狀況人贓并獲,單靠一次報警卻并不能確定將所有的相關人員一網打盡,像四毛那樣的團伙作案勢力往往盤根錯節,一波人進去了,總會有漏網之魚剩下,就算沒有,在牢里的人只要有心報復,要么花錢買兇,要么在證詞環節做上些手腳,青年便很有可能受到牽連,不能保證全身而退。那也是一開始,胡達之所以這般退讓的緣故。

可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他在將近正午的時候收到吳久生的短信,短信里青年叫他達哥,一個他從來沒有開口叫過的稱呼,并且告訴胡達,自己離開這幾天,是要回老家。

且不說從吳久生曾經坦露過的家庭情況看來,他突然選擇回到那個對他來說噩夢一般的家庭可能性幾乎為零,就算他要回去,以青年昨夜離開時那氣呼呼的態度,一定不會以那樣一種生疏而禮貌的語氣特地通知自己一聲。

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胡達都明白,現在的青年,人身自由恐怕都已經不由自己做主了。他不知道青年是被誰帶走了,又被帶去了哪里,他只是個蒼蠅館子里圍著燃氣灶做飯的廚子,以他的門路,根本不可能追上青年,把他安安穩穩地帶回來。

胡達坐在桌邊,將臉深埋在手掌之間,嘆出一口氣。

門外滿布不懷好意視線的街面上傳來吵雜的人聲。

一輛警車沿著崎嶇不平的河道開過了橋,卻因為不熟悉路況,被卡在了生活區入口的弄堂口上,又因為扎堆起來的人群不方便原路倒車退回大路,只能擱淺在正當中,徒然地鳴著車喇叭。

不知是誰報警了,圍觀的打工者和生意人們相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升起一種隱秘的期望,希望從那輛車上走下來的警察就是特地過來處理胡達這件事的。

胡達身上那些危險的流言總讓人膈應,在地的,又沒有幾個人趕惹他,如果能交給警察,就是最好不過。

在一陣莫名其妙的壓低著聲線的雀躍動靜里,SZ市公安局治安支隊的大隊長嚴天打開車門下了車,接受了數道人民群眾熱切的目光洗禮。

他瞇眼往巷子的更深處看了一眼,戴上警帽,拿上公文包,直朝著胡達的久久燒烤而去。

周遭爆發出幾聲零星的叫好。

“太好了!警察真是去抓那個同性戀去了!”

“同性戀不犯法,一般怎么會出動警察,看來傳言就是真的,他就是有那種病的!”

嚴天聽見了,嘴角一緊,深深皺起了眉頭。

“你這生意都差成這樣了還開著門做什么?我看你該關了店,去市里批個健康證貼在墻上,怎么還傳上艾滋病了?你還想不想在這片住了?”

他前腳剛跨進店里,立刻就開口對胡達說。

圍裙上都是油污,頭發亂糟糟的燒烤店老板抬起頭,朝他一笑,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我要是關門,哪來的地方等你過來?”他開口反問嚴天說。

嚴天同樣爽朗一笑,絲毫不介意胡達店內陳設的簡陋,隨手拉開一把椅子也坐了下來。

胡達這才站起身,走到門邊,正正經經掛上“暫停營業”的門牌,將前門一把扯下,上鎖。然后,他才回過頭來,神情嚴肅地注視著眼前的嚴天。

若要算起來,胡達與這位治安支隊的嚴大隊長,應該算是舊相識了。

這都要得益于99年底時年18歲的胡達前往監獄服刑時所在監區的政工干事俞書劍,俞書劍主修犯罪心理學,在監區負責服刑人員的思想工作和組織工作,整個刑期的前半段,他都在教授胡達如何爭取積極表現減刑,對胡達的影響和幫扶都頗為深遠。2005年前后,俞書劍離開了所在監獄轉調司法廳工作,從司法系統退休后,又前往廣東警官學院任客座教授。嚴天就是當年在俞書劍手底下進修過的學生之一,直到現在,他開口閉口仍稱俞書劍為“俞老師”。也正是這位俞老師,在胡達刑滿釋放之初,為他引薦了嚴天。

當時一位早胡達半年出獄,在獄中與胡達往來甚密,曾放話說胡達出獄后可以投奔他的前科人員正疑似在深圳本地參與有組織的毒品放貨活動。警方數次突擊窩點卻以落空告結后,嚴天想起了胡達。在他的勸說下,方刑滿的胡達為嚴天所在的分局做了約莫半年的警方線人,以他出面牽頭,聯絡到舊時的獄友,從而挖出毒品交易的上下線,幫助緝毒隊將整條生產和交易鏈條上的涉案人員盡數捉拿歸案,為此,胡達還領到了差不多八萬塊的警方獎勵,在公安局的線人聯絡簿上留下了姓名。只是從那以后,胡達就拿著那筆獎金作為初始資金安分守己地做起了小本生意,警方相關的合作也再也沒有碰過。

這次他主動聯絡警局,也把嚴天嚇了一跳。

嚴天本以為胡達只是敘舊,誰知剛一坐下,眼皮底下就被送上來一個U盤。胡達在獄中時專門被組織安排過學習法律知識,他知道和嚴天這樣的警務人員打交道重點是什么,只挑了關鍵信息解釋,三兩句就把吳久生還有四毛的事交代了個明明白白,把嚴天都聽得一愣一愣的。緊接著,他就問出了這次約嚴天見面的目的。

“讓那孩子做這次行動的犯罪線人,有戲嗎?”

所謂犯罪線人,就是從事違法犯罪活動的人員在犯罪施行的中途,將涉案人員的犯罪活動信息提供給公安機關以換取戴罪立功機會的線人。這類型的線人,因犯罪活動還未施行,且從最終事實上避免了案件的發聲,一般都會被免于最終的刑罰,在個人檔案上也不會留下記錄,并且會以群眾舉報的名義錄入卷宗,受到公安機關的信息保護,對吳久生來說,是當前情況下最為適合的出路。

只是成為犯罪線人的條件較為苛刻,尤其提出這個要求的竟然還不是當事人本人,嚴天聽完,眉毛一挑,有些似笑非笑地看著胡達。

“這孩子什么來路啊,值得你這么為了他操心?”

嚴天嘴上雖然這么說,手上的動作卻也沒閑著,他找胡達要來了吳久生的個人信息,三兩下就在手機上編輯好一條信息發了出去,讓隊里的同事先幫忙查一下背景和前科記錄。

胡達看見了,推了推嚴天的手機。

“就一小孩兒,二十都不到,你甭查了,干凈著呢。你就說今年局里的指標還有沒有了。”

“嗬!”嚴天嗔怪一聲,“我好歹也是個大隊長吧,有你這么和大隊長說話的前服刑人員嗎?”

胡達頓了一頓,指了指自己下巴上留下的那道刀疤。

“你總還記得這玩意兒吧。”

那處刀傷留在胡達的臉上已經多年了,就是在胡達為支隊做線人的期間留下的。警方線人原本就是一項風險系數奇高的職業,其中又尤其以緝毒線人最為危險,毒販多疑,而手段殘暴,如果在滲透取證的過程中暴露身份,被折磨到斷手斷腳也是常有的事。當年胡達的任務完成得十分出色,只是在最后的收網行動中,為了掩護一名身份突然暴露的警方內部臥底人員逃離才受了那處刀傷,為此,嚴天還特意承諾過他,除了特許的獎金以外,倘若胡達今后遇到任何的困難,都可以來分局找他本人。

沒想到一晃數年過去,胡達再找到他面前來,已經是催著他還債的時候。嚴天撐著下巴,嘟囔了一句:“你還是一樣沒幽默感……”

其實在胡達開口追問之前,嚴天的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不得不說胡達實在非常走運,無論是聯絡支隊,還是找到嚴天,他選的時機都堪稱完美。

“最近一批從華強北流出的大宗貨流剛剛被海關查處。全是貼牌翻新的原裝電子元件,產量巨大,國內消化不了之后,竟然還開拓了銷往歐洲的渠道。市里一查就查出三千多件,已經夠上了出口走私的紅線,領導前兩天剛給各個分局開過會,重視得不得了,你猜那里面有沒有從坪鄉流出去的貨源?”

嚴天問出那句話后,胡達的表情一變。他知道那就是四毛之前的生意,因為行情變化才臨時不做了,沒想到最后一批脫銷的時候還是被警方給盯上了。

“他們很狡猾,”嚴天繼續對胡達說,“我們順著線索查過去的時候,所有的工人都被遣散了,連加工作坊都搬了,什么也沒留下,再加上廠區整體更換了第三方的安保公司,原來的出場紀錄和安保數據追查起來都很困難。要不是他們這次又盯上貴金屬廢料,我還以為線索就要這么斷了。其實你剛提起的時候我就想到了,順著你說的方向,我們不僅要追究單一案件的責任,還打算以四毛為突破口,牽出整個幕后倒賣鏈條,數罪并罰,逃不脫的。警方的部署早做好了,就缺個準確的行動時機,這不,老天爺把你給我派來了。”

聽完嚴天說的,胡達的眼里總算現出一絲光亮。

“也就是說,有希望?”

嚴天擺了擺手。

“只要團伙落網,批文上的東西,都好說。到時候我們會把小朋友一并帶到局里,做做樣子,你別擔心,這么操作是免得他被打擊報復,做個筆錄就能出來,檔案上不留記錄的。”

胡達這才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地說了聲謝謝。

嚴天說完,“嘶”了一聲。

“不過說了半天,你整的這個關鍵證人……在哪兒呢?”

“他被帶走了,應該是被控制起來了。”胡達回答。

“啊?”嚴天嚷嚷了一聲。

“做了警方線人,不是就有線人保護計劃了嗎?”胡達問,“你剛才可是放了話的,他不僅是線人,也是關鍵證人,除了口供,還有一份電子檔案的記錄在我手里,庭審定罪時也用得著,我可以全交給你,但得借用一下局里的手段幫忙查查他現在人在哪里,我去把他帶回來,局里給我報銷車票就行,還省經費了。”

嚴天定睛看著胡達,沉默了幾秒。

“可以啊,老胡。”他搖頭感嘆了一句,“現在學會講話大喘氣了,還給我擠牙膏,提條件,步步為營了啊。感情你說了半天,找我來就是為了找你們家小朋友的,不是,你這是哪里找來的小孩兒啊,值得你這么大費周章?你這八成像是領養了個兒子啊!”

幾年沒見,他還真是想狠狠吐槽胡達幾句,可手機又再次震動了起來,局里值班的同事已經把剛剛發過去的針對吳久生身份信息的系統后臺截了一張圖給他。

嚴天看了,又擰緊了眉毛。

“操他媽,這又難辦了……”他對著吳久生身份證顯示的購票信息說,“你家小朋友跑到隔壁市去了,咱的人跨區行動,還得打報告,聯合執法,麻煩得要死。”

他頓了一下。嚴天生性灑脫,最恨官場上的彎彎繞繞,雖然公文上的層層程序總讓他頭疼不已,但這還不是現下情況里最糟心的地方。他有些為難地看向胡達,將手機屏幕里的截圖也往胡達的眼皮子底下一攤。

“你自己看吧,他去的那地方,最近可算不太平了。”

胡達的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怎么個不太平法?”他問。

“最近省內嚴打,東莞本來就是重中之重,都大清洗了好幾撥了,卻總不能徹底根除。聽說隔壁市局早就下了指標,掃黃打非必須清空,還加大了投入雇傭了很多線人協助,但就是那批線人出了問題。最近也是說要徹底清查來著。”

嚴天說著,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看著胡達打了個響指。

“噢,說起來……那片有個線人,你應該還有點交情的。你看你好不好寫份報告,我以調用你過去第三方滲透的名義帶你去東莞辦案,你順便找找你家小朋友,這倒是比較好給局里的領導交代。”

“誰?”胡達不明所以地問。他已然與社會脫節許久,舊日交情也基本都消弭于江湖,少數的幾個老朋友如今也只做些本分生意,并沒有可能跑去做警隊的線人。

“你認識俞老師那時候和你一個監區的呀,”嚴天回答他,“你還記得吧,老林啊!”

他剛一說話,胡達就想起來了。

林建華,胡達當時服刑那個監區的牢頭,在獄中資歷很老了,人都叫他一聲老林。只是后來,林建華調換了監獄,胡達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結束了刑期,又是什么時候跑到東莞,做起警方線人來的。

老林在獄中算是照拂過胡達,但更重要的是,老林同胡達一樣,都喜歡同性,也就是在獄中,年輕的胡達才算后知后覺地明白了自己的性取向,而也多虧了老林的關照,讓他在前幾年人正嫩生的時候沒受到太多的欺負。他們雖算不上什么過命的情誼,卻因身份的特殊,彼此之間總存著一份默契,關系比之同時期的獄友,都要更好一些,多年不見,恍然又聽到這個人的名字,胡達一愣神,竟生出些物是人非之感。

“老林在那塊罩著好幾間洗浴中心的。”嚴天告訴胡達,“你的小朋友用身份證登記消費的那家,就在他的片區上。”

話已至此,剩下的事,胡達便已然心中有數了。

“老規矩,假身份和假證件,再來兩張往返車票,你什么時候給到我,我什么時候出發。”

他站起來,動作嫻熟地挽起袖子,撩起頭發,好像上一次,他這樣鄭重地參與警隊行動還在昨天一樣。

嚴天盯著他,忽而又覺得有些納悶。

“我記得上次,老局長想代表局里和你簽合同的時候,你是說什么都不答應的。口口聲聲說什么大隱隱于市,要做一輩子安生小市民,你這是怎么了?雖說你愿意幫忙,給局里沖一下結案指標,作為隊長我是很高興的,可又何必搞得這么麻煩呢?如果你剛一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聯系我們,我們大可以把你們轉移保護起來,事后換個地方,原來該怎么過還怎么過。你是受過局里的線人訓練的,你也知道,這本來就是干這行的常規操作,不管走什么途徑解決,待在一個地方,總歸不是太安全。”

“我本來也是這么打算的。”胡達嘆了口氣,“結果有人不同意。”

“啊?”嚴天又大驚小怪了一聲,“你就已經夠茅坑里躺石頭的了,他媽這世上還有人能犟得過你?”

胡達只笑笑,沒再說話。

有的,當然是有的。那個就和桃子公主一樣等著他去解救的青年就是一個,簡直像是命里派來對付胡達的克星。

胡達想起青年委屈的話語,還有哭哭啼啼流過的眼淚,肩膀也隨之軟踏踏地一垮。

“沒辦法啊,”他站起來,手里捏著前門鎖頭的鑰匙看著嚴天說,“有人把我這破地方當成家了,說什么也不愿意走,我還得巴巴地守著這里,等著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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