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戀曲1999
- 曉神驚
- 7064字
- 2019-10-23 15:25:44
搞定了主機箱,接下來就應該想辦法搞定顯示器了。這對吳久生來說倒不難,坪鄉大大小小二三十間廠房,就有專做電子顯示器的,總歸有些個生產線上質檢不合格淘換下來的備品,找到有渠道的人,就可以用很便宜的價格買下來。
他在顯示器車間工作的同鄉給他介紹了一個叫四毛的人,是生產部部長老家的親戚,平時也不在廠里,主要幫行政對接一些外圍想要收購電子腳的買家,收點介紹費。吳久生知道電子腳廢料是肥水生意,和廠領導沒個沾親帶故的一般過不到手里,他還知道一般由生產部出面的買賣只做集團批發,想不通為什么自己僅僅只是想從生產線上弄個不合格品,同鄉卻一定要帶他去見這個人。
他見到四毛的時候四毛正在生活街最高檔的一間帶KTV的包房里喝酒。聽了他的來意,四毛也表現得興趣缺缺,卻沒有馬上拒絕趕他走人。同鄉介紹他的方式很奇怪,特意強調了吳久生現在的工作單位。四毛還確認了一次,問他是不是在做半導體芯片,是不是在給芯片框架做焊鍍的車間,吳久生都回答說是。四毛沉吟了一會,叫人給吳久生拿了一張銷售單子過來,上邊全是備品處理的翻新機型,批發給華強北專門做水貨的公司,都只按市價的一折售賣。吳久生無所謂品牌,只挑了個最便宜的。但四毛卻沒有馬上應允,他要求吳久生答應自己的一個條件,幫他引薦一下他們生產車間生產管理組的組長,若是把人帶到了,一折的價錢也不收,只當交個朋友,送給他的。
吳久生有些納悶,他們生產管理組的組長他倒是熟悉,是今年年初才剛被提拔上去的車間老員工,原本還和他同住過一間宿舍,懷化人,說話的口音和胡達的有些相似,人很正派,也熱心,據說老家有過一個女朋友,異地戀一年多以后剛吹了。
可那也讓他犯起愁來,自從組長和女友吹了之后,每到周末休息的時候,他都不在坪鄉。
坪鄉往西就是東莞,廠區每半個小時有輛區間車把人送到汽車總站,在那兒花二十五塊錢就可以坐一輛金龍小巴到東莞距離最近便的洗浴城。說是洗浴城,一般人也知道是什么地方,吳久生想得到,但沒親眼見過,據說組長近來最喜歡的是一個叫歡喜緣的浴場,除了洗浴還帶鐘點房,他一般去了以后都過一夜,待上兩天,周日下午才回宿舍,等著周一一早上工。吳久生不知道上哪里去找那家歡喜緣,可要是干等他回來自己再去找四毛就又要拖到下周,那他中間就又多了一個星期的空擋晚上沒東西玩,只能繼續無聊死。他不是個多有耐心的人,本來還想著上網買個幾百塊的便宜顯示器,可再一合計,加上墊付的一個月押金和租金,這個月已經出去了一千多塊,每個月的上網費固定還要花四百,吃飯要花一千,等電腦弄好了他還想拉個網線,網費雖然一年也要七八百,可這樣就能省下每個月去網吧的錢,再來他再去同胡達說點好話,也想給自己住的那個小房間裝個單獨的空調,不然真的熱,太熱了,他那屋還有西曬,每次洗完澡沒半小時渾身就大汗淋漓,根本沒法睡,每天早上起床以后身上都跟餿了似的。所有這些花費加在一起就要將近四千塊。他每個月上工總是到點下班,雖然不扣曠工費可也沒有加班費,扣了稅以后到手的錢這么一來就不剩多少了。再說廠里每個月15號才發工資,他10號就要交租,還得余留下下個月的租金,真是緊緊巴巴。雖說要以平時吳久生大手大腳的習慣,興許這個麻煩他也就省下了,可現在看來,幾百塊的顯示器錢,那也是錢,能抵他一個月的煙抽呢,而且四毛手里的那批顯示器,翻新以后肯定比網上的便宜貨質量更好些,怎么想也還是從他那兒直接拿的要劃算。
想到這兒,吳久生就打消了上網淘貨的打算,暫且先回了胡達守著的久久燒烤。
久久燒烤里還是一樣的熱。胡達摳門的很,平時店里沒客人的時候,他連電風扇也不打開,就自己搬個凳子坐在門口,吹一點偶爾飄過一下的穿堂風,自己拿好幾個筐子,一堆菜在哪里摘,有時也碼著竹簽自己穿肉串。吳久生走進店里的時候胡達正好在做準備工作,店里熱得蒸騰,肉味熏天,把吳久生嗆得都咳嗽。他知道其實二樓胡達自己睡覺的那間房里是有一個老式空調機的,他原本懷疑胡達是每天晚上趁他都睡了才偷偷打開吹一下,早上起來又趕緊關掉,直到有一天熱得實在受不了,想去胡達的房間蹭蹭冷風才發現原來房里的空調竟然是壞的。胡達說去年夏天就壞了,電路不太穩定,又碰上雷暴天氣,不知道怎么的就燒壞了。他也不覺得沒空調算個什么大事,就一直放著沒修。
吳久生有時候都覺得胡達活得不像個人。他就算再不濟,起碼也有個店面,收賬的時候還聽人叫他一聲老板,明明犯不著處處儉省成這樣。而且胡達也不娛樂,不看電視也不上網,手里才有個不到一千塊最便宜的安卓機,吳久生用來玩卡牌游戲都卡得不行,平時也就見胡達拿著用過支付寶和微信,還都是收付款的時候用一用。吳久生想象過自己萬一要是活成胡達那樣,一準第二天就得發瘋。他一天不拿手機聽個歌玩個游戲他就受不了,對他來說,活著就是要不停嘗試新東西,這世上的新鮮事那么多,有那么多的熱鬧好看,很多事物就算他消費不起、享受不起,可就算看一眼,了解一下,他都會覺得高興,覺得在這片土地上待著,是件喜滋滋的事。正因為如此,他時而會因為目睹胡達的生存狀態而渾身難受,在久久燒烤里嘆的氣,比他這輩子前半生嘆過的加起來都多。
胡達聽見對方那夸張哀嘆的動靜,就能想象出那一張幼稚上天卻偏要裝老成的臉,他沒說話也沒動,繼續干自己手里的活,直到面前一雙手突然在桌上拍下三個硬幣,胡達抬起頭,聽見吳久生打招呼的聲音:
“喝你瓶汽水啊。”
他看著吳久生搖頭晃腦地往后廚走,出來時手上拿著一支綠玻璃瓶的雪碧。吳久生把那瓶常溫汽水替他放進門口的冰柜里,又從冰柜里拿出一支冰鎮好的,用起子起開了瓶蓋。
胡達挑了挑眉。冰鎮的汽水比常溫汽水要貴一塊錢,吳久生每次都拿店里的常溫汽水去換冰柜里冰好的,還美曰其名反正等客人到的時候換進去的常溫汽水也已經冰好了,胡達做生意又沒什么損失。胡達每次都心知肚明,卻從來也不說什么,由著他去了。
吳久生往瓶子里插了根軟吸管就坐在胡達串肉的板凳旁邊雙手撐在桌子上喝了起來。他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喝汽水還喜歡咬管子,喝得吱吱兒出聲。周末廠區的生活街靜得像要鬧鬼,連紅燈區都沒生意做。難得可以出去浪的日子,沒幾個小年輕會繼續待在鎮上,大多都會去關內、或者臨近的城市,逛逛購物中心的商場,買點衣服,看場電影啥的。吳久生原本也想去,他是為了去見四毛才耽擱了事,錯過了中午的那趟區間車,如果現在再進城,又趕不上晚上那趟車回來,城里住宿可不比鎮上,一晚上的旅館錢能頂上他在這兒住一個月,一旦錯過時間點,一個周末都別想去玩。吳久生就錯過了,他現在后悔得要死。
“誒,叔……”百無聊賴的時候連汽水喝上去都不大有滋味,吳久生沒辦法,只能和面前最沒意思的胡達搭話,“你去過東莞嗎?好玩嗎?”
胡達瞥了他一眼。
“去過。這么近,誰沒去過。好玩就一般好玩吧,有幾個園林,有個國家森林公園,還有個博物館,講林則徐禁煙的。”
“嗐,誰問你這個好不好玩了。”吳久生嘖了一聲,“我聽人說東莞別的沒什么,就那些地方最好玩。”
胡達聞言皺了皺眉。
“那些地方是哪些地方?”
“哎呀,還不就是那些地方,”吳久生擠眉弄眼地湊到他邊上說,“我聽他們說,嚴打好幾年了也沒打下去,都是掛牌子叫什么XX按摩汗蒸,XX足浴中心,其實也都是做的一樣生意,只要是熟人帶你去,都可以叫小姐。叔,你老實說,你去過沒?好玩嗎?”
胡達盯著青年明顯想套話的表情看了一會,嘴角微微向下,抿出一道刀刻的弧線。
“怎么?到了年紀,也開始想女人了?”
“怎么可能!”吳久生一臉坦蕩地反駁說,“我對那些事不感興趣的,沒意思,還不如自己用手。”他大喇喇在胡達面前晃了晃自己的五指,胡達不耐煩打了那只手一下,一點肉沫的膩子站到了吳久生的手上。他嫌棄地“嗌”了一聲,從抽紙包里抽了張餐巾紙擦手。
“臭小子,說什么大話。”胡達還在粗聲粗氣地教訓他。
“是真的!去一趟要那么遠,前前后后得一個小時呢,廢那些勁,不也就爽個十來分鐘?我寧可把時間拿去看電影、打游戲、看網絡小說,那多開心。”
胡達笑了一聲。
“就爽個十來分鐘?那是你吧?”
吳久生嘴巴一癟,顯然是不高興了。
“好嘛,你愛說不說咯,取笑我做什么,你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凈喜歡吹牛逼,我上網看過的,中國青年男性平均水平也就是十來分鐘,超過半個小時的那叫射精障礙,那是有病!你不愿意告訴我,我找別人問去!”
“誒誒誒,回來!”胡達忽然吼了一聲,叫住了站起來就準備往門外走的青年,“你當面這么直白打聽這種事會被人當變態的。去過是去過,可有什么好說的呢,你問別人也不會都告訴你的,真要說給你聽,那才是你剛才說的,絕對是在扯牛逼。”
“是嗎?”吳久生將信將疑看了胡達一眼,又回桌子邊上坐下了,眼神灼灼看著明顯欲言又止的胡達。
“好吧,我去過的。但也就那么回事,沒你想的那么刺激,更談不上好玩。”胡達嘆了口氣,認命似的說。
“真的?里邊什么樣?”青年立馬就來了精神,瞪著大眼睛,像個專心致志虛心討教的學生。
“就……進去一個更衣室,里邊一排一排的寄物柜,你進去找自己的柜子,拿著的鑰匙上面都有號碼,衣服都在柜子里準備好的,換下來以后從另一個門出去,就是一排排的房間,按照號碼牌上的房號進屋,里邊就有對應的姑娘。要什么服務都是事先說好的,所有臨時加的項目事后都有領班過來找你,得單獨另外收費。”
本來挺讓正常男人向往的一個事,給胡達這么一說當真絕頂無聊,吳久生聽著直皺眉。
“就這些?”
“就這些。”胡達回答,“你還指望有哪些?”
吳久生也不知道,所以他沒再繼續問。也幸虧是他沒再繼續問,否則胡達就不知道該怎么編下去了。胡達的確去過吳久生說的那種地方,但他只是去,自己卻沒有真的享受過里邊的服務,當年帶他去的朋友原本想幫他找個姑娘破除一下禁制,奈何胡達自己實在是太緊張,找了一百個說不過去的理由落荒而逃。那時的胡達還不知道為什么自己竟然能夠忍住,直到后來一次偶然的機會,讓他在一個偶然的地方摸清楚了答案。原來他不是定力超乎常人能忍得住,他是壓根就感覺不到吸引力。
胡達也去浴池,但不是廠區里的年輕人坐金龍小巴去的那種浴池。除了那些地方,這世上還有一種專門的浴池,統稱男澡堂,只提供服務給男人。進去洗澡還是其次,主要是為了滿足一些人見不得光的特殊要求。
胡達就是他們的客戶人群之一。他喜歡男人。
只不過這樣的特殊浴池數量不多,也都開在特定的地方,廠區偏遠,去一次很不容易,胡達這幾年過得十分禁欲,已經好久沒有去過了。
對面的吳久生見他半天也不再說話,知道自己又把天聊死了。他晃了晃手上喝空的汽水瓶,打了個雪碧味兒的嗝。
青年皮膚很白,胡達看見他脖子上那一節喉結上下翻滾的波動,轉過臉去低頭盤肉,不動聲色地咽下去一口唾沫。眼瞅著已經快要接近一點了,他的肉串也穿得差不多了,胡達在抹布帕子上擦了擦手,拍著褲子站起來,問吳久生說:“你餓不餓,吃不吃飯?”
“不吃。”吳久生干脆回答,然后肚子“咕嚕嚕”自個兒叫了一聲。
胡達愣住了。
“真的不吃?”他又問了一遍,“店里還有些炒面炒粉的材料,我打兩個雞蛋,你和我一塊把昨兒剩下的配菜吃完唄,這頓不收你錢。”
沒想到吳久生還是搖搖頭。
“不吃。”他堅定地說,回頭嫌棄地看了燒烤店的后廚房一眼。
他倒不是嫌棄胡達的廚房不干凈,要真想講干凈,整個生活街都找不出一處可以放心坐下來吃飯的地兒,至少他知道胡達做飯不用地溝油,已經算蠻良心的了。他嫌棄的是胡達洗菜的習慣。菜買回來都是放在大水池里洗,洗干凈了切吧好,再收進大盆里堆著。可是天氣熱,菜葉子容易蔫兒,所以胡達一般都在大盆里加上滿滿一盆水把菜都泡起來,那些盛水的盆子礙事,平時就都堆在廁所門口。雖說并不是真的在廁所那種地方接觸過的,可每回只要吳久生經過那兒,或者自己進廁所里去小便,就總有種想吐的沖動。所以他堅決不吃胡達店里做出來的飯菜,租了他的屋子睡了這么些時候了,一次也沒吃過。
胡達順著他的目光往墻角那兒一看,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滿臉嫌棄的將裝肉串的大鐵盤推進冰柜的下層碼好,罵罵咧咧的走進廚房,從灶臺下面抽出一個單獨的塑料小筐,又從塑料袋里扯出來一小把新鮮蔬菜,放在水池里沖洗了起來。
“哈寶,就知道窮講究。”
他一邊洗菜一邊罵人,但還是從冰箱里拿出剩下的晾好的米粉和豆芽,回頭沖吳久生喊了一聲,“媽的老子給你現洗新鮮的,你吃不吃!”
吳久生還不放心,自己探了個腦袋到廚房里左右瞧了瞧,這才舒展開眉頭來,忙不迭跳過來給胡達揉肩搓背的,沖他說:“吃吃吃!現收拾現炒的我吃!說好了,不收我錢的啊!”
胡達只想回頭照他的腦門上就是一下,可吳久生已經跑遠了。
他跑出后廚就一步并三步地躥上了樓梯。他還記得自己答應過胡達要幫他修好空調,左右這個周末是玩不成了,不如干脆現在來做這件事。
他打開胡達的房門,從窗戶外的陽臺邊上傾身摸到了墻上的空調機。空調機是固定在二樓久久燒烤的招牌后面的,吳久生動作利索的撥開管子,三兩下把機器的連接線給拔了。
陽臺上很曬,屋里更是悶熱,回屋以后的吳久生出汗出得不受控制,汗滴全掛在眼睫上,眨個眼就掉進眼里,咸咸澀澀的不舒服,他要給胡達的空調換新的熱熔電阻,老是眨眼阻擋視線,便干脆把上身的衣服一把撩了,在頭上抹了一把汗以后丟開,打著赤膊干起活來。
胡達端著兩盤熱氣騰騰的炒粉帶著筷子上樓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副青年光裸的汗津津的脊背。
那臺老式空調已經被拆開得只剩下一個殼子和一堆零部件。胡達看一眼就覺得頭暈。
“你修可以,拆開來要是裝不回去你可得賠我錢!”他沖青年的背影喊了一聲。
吳久生抬手抹了一把汗。
“得了吧,就你這個古董玩意,要是沒有我,就只能當廢鐵賣了。今天我也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化腐朽為神奇。”
青年說話的時候依然在專注地組裝,眼睛并沒有看著剛才威脅他要賠錢的人,語氣里卻有尾巴快要翹上天的得意勁。胡達知道他的視線不可能轉過來,因此才托著盤子,無聲地站在青年身邊笑了笑。
青年的手很靈巧,他光是看著,就能想象到那雙手在流水線上加工產品時的靈活和麻利。吳久生其實是個很聰明的人,如果他不是這樣愛玩,肯再吃苦一些,多為未來打算一些,胡達幾乎可以肯定,他一定會在幾年之內得到更好的機會,攢下一筆錢,把人生的軌跡都從此安頓下來。可惜他偏不那么做。胡達其實也不清楚青年像這樣縱情貪玩的生活是為了什么,就算他年紀還小,不急著考慮今后的人生大事,家里的父母一般也不會由著外出打工的兒子如此隨意,工資有多少花多少,總也要想方設法說服孩子,多少攢一點下來的。
他從沒問過吳久生的家里情況,吳久生也不說,現在想來,可能確實是太過大意了。
胡達想著,將吳久生的那盤炒粉端到床頭柜上放著,自己端了自己那盤坐在床邊,一邊看吳久生干活一邊吃了起來。吳久生又繼續干了沒一會,電路板就已經基本裝好了,他實在有點餓,就暫時放下了手里的工具,也端起盤子吃起了炒粉。
一頓飯兩個人吃得都很安靜,也很快,中間基本沒有停下來再講過什么話。
吳久生吃完,剛放下盤子,就又撿起了地上的零部件,將它們一樣樣按原樣塞回機器內部。胡達端著空盤子下樓洗刷,全收拾干凈以后再回到二樓,青年已經基本將那臺空調恢復了原樣。
他們合力將掛機安裝回了墻壁的凹槽里,接上電源,打開開關,頭幾分鐘嗡嗡作響的蜂鳴過后,空調機運轉起來,一絲久違的涼風透過扇葉,清泉一樣降臨在蒸籠一樣悶熱潮濕的屋內。吳久生一張臉熱得紅撲撲的,直懟著空調機不愿挪窩,發出一聲聲滿足的喟嘆。
胡達本想勸他不要靠的這么近,這樣吹風容易頭痛,可青年舒展的嗓音落到耳朵里,讓他看了青年潮紅的面相一眼,就迅速地移開了視線。
“叔,看我給你修好了吧。”吳久生笑著說。
胡達點了點頭。
“算你有點本事。”
吳久生轉過臉來,討好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叔,老板,看在我出汗又出力的份上,讓我待你屋吹一會兒唄,外邊實在是太熱了。”
胡達本來沒想著拒絕他。青年確實幫他修好了空調,想涼快一會兒,也無可厚非。只是這兒到底是自己的房間,胡達看著青年那一身細密的汗,本想叫他回自己房間,換個衣服好好休息,可他自己就曾經試過,清楚二樓的結構透風,如果開著房門,冷氣會全跑去不知道哪兒,即便開著空調也還是一樣熱,青年要想涼快,確實只能關起房門來,待在他自己的這間屋里。
床是他每天晚上躺著睡覺的床,青年是上半身未著寸縷的青年,不該是什么大事,可在他看來,卻總覺得心中有別扭之處。
不過胡達最終還是什么也沒說,算是點頭默認了。
青年得了應允,如臨大赦,歡天喜地就差原地蹦三蹦了,兩手一伸就癱倒在了胡達的床上。
“吹空調真舒服啊……”直到胡達推門準備下樓開張做生意了,他還在不知死活地發出感嘆。
“再一個多小時我就得開始生爐子了,店里四點開始做晚上生意前你必須給我關上,聽見沒有!”臨出門前,胡達那樣叮囑他。
吳久生晃了晃胳膊,給他比了個ok的手勢。
下午四點轉眼到了,白天里乘班車從廠區外出去玩的人又都陸陸續續乘著下午的班車回到了坪鄉。安逸了一天的生活街忽然又再度熱鬧了起來,開始有人進店來點菜,點燒烤。胡達打開了一樓墻上的掛扇,貼近墻根的時候他還能聽見樓上傳來空調外機轟鳴的聲音,想也知道吳久生肯定沒有按照約定的關上空調。他把燒紅的炭鏟平了在爐子底部溫著,自己上了二樓回了自己的房間。
床上的青年安安靜靜地睡著,因為沒穿上衣又在空調房,微皺著眉頭睡成了有點兒蜷縮成一團的姿勢,看上去像只營養不良迷途掉隊的雛鳥。
胡達站在門邊猶豫了一會,還是打消了叫青年起床的念頭。不知道為什么,他也沒有關上空調,而只是調低了溫度,又從床腳撿過來一床毛巾被,輕輕搭在了青年的身上。
吳久生汗濕的額發已經完全干了,正干松地耷拉在額頭兩側,在那張稚嫩的臉上落下溫柔的影子。
胡達伸手,輕撫含羞草那樣撥弄它們兩把,退出了房間,順手帶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