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尉繚出山
- 吾國有秦
- 寡人可不乖
- 3079字
- 2020-04-14 13:15:10
柴門聞犬吠,靜待夜歸人。
秦胡亥半臥在騑駕辒辌車內昏昏欲睡,從日落至凌晨,已經快忘了在宅院前等了有多久的時間,每半個時辰就會有內侍前去叫門,然而得到的回答不是先生在讀牘就是在安睡,唇白齒紅的童子每一次都答復的十分干脆利落,他家先生永遠都沒空。
有大才之人大多都難免恃才傲物,不會因皇帝一旨詔書而乖乖地為國所用,況且天子尋賢的手段還是那么別出心裁。
自從以極端的方式把尉繚抓回咸陽后,秦胡亥幾乎是隔日便下詔一次征召其入朝,然而尉繚就是不應詔,任憑秦胡亥好話說盡,待遇越加越高也沒有用。
尉繚對秦胡亥來說太過于重要了,想想張良,想想范增,想想李左車,與關東作戰,不僅要有戰術,還要有著大戰略。
屢詔不至,秦胡亥頭疼之時,羋南言:“昔者,魏之無忌以禮下夷門監侯,執轡愈恭,顏色愈和,引坐上坐,是以侯生為無忌用,天下稱無忌賢,今陛下何不效之?親于市屠中,恭請尉繚,數次矣,愈恭也,繚必為陛下所用。”
又言:“南以為,繚絕無致仕絕秦之心,不然也不會隱居于磻溪之濱,磻溪何也?昔者呂尚釣西伯昌之地也。”
因為羋南的話,秦胡亥才會屢屢親自來此拜訪尉繚,學習昭烈帝三顧茅廬,只不過尉繚遠比諸葛武侯要難感動的多,他都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幾次顧茅廬了。
兩世為人,秦胡亥敢說,尉繚絕對是他最難追的人,詔書一道又一道地下,由開始的中書代筆,到秦胡亥親篆,賞賜一車又一車地送,從金帛絲絹到離宮別苑,皇帝陛下絞盡腦汁,可是尉繚就是不為所動。
眼看著今日是不能得尉繚一見,秦胡亥搖了搖頭,喚道:”景夫!”
“陛下。”
“發軔回咸陽宮。”
“唯!”
翌日,秦胡亥依舊車駕前去拜訪尉繚,毫不意外地依舊又被拒之門外。
第三日,第四日......
關中近來多雨,淅瀝瀝地雨水從早至晚不曾間斷過。
今日亦然,雨依舊下著,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被雨水沖刷著的土路此刻更加是泥濘不堪,秦胡亥這次放下所有君王姿態,身著蓑衣手捧紫綬銀印,冒雨前行著。
“陛下,還是由臣下捧著吧。”見秦胡亥頗為狼狽,身后跟隨的左中郎英布提議道。
“不用。”秦胡亥拒絕道,他停下身喘了口氣看著眼前霧蒙蒙的雨景問道:“還有多遠的路途?”
“快了,再走一刻鐘就到了。”英布抬頭眺望下說道。
“好,快一點。”秦胡亥說著話,加快了腳步,隨著雨打蓑衣的聲音,一行幾人都大步繼續走著。
這一次,許是大雨傾盆不忍讓一國之君門外等待,又許是秦胡亥的誠意終于打動了尉繚,皇帝陛下終于得以入于屋內。
身材枯瘦,須發皆白。
尉繚的面相給秦胡亥的感覺與一般老人無異,然而知曉歷史的他卻清楚的知道眼前之人確是戰國末年首屈一指的戰略大家。
“先生在讀書?”
秦胡亥見尉繚翻看著書牘不抬頭,打破沉默地問道。
“然也。”點點頭,尉繚放下書牘,道。
“不知是何?”
“《南華經》。”
“有何心得?”
“‘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以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為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尉繚語氣淡淡道:“仆也無入仕之心,陛下又何苦來哉?”
尉繚的拒絕在秦胡亥的意料之中,他態度恭謹,開口道:“先生腹中之學,乃天下罕見,胡亥雖幼,卻亦知曉先生之大才,今誠心而來,望先生能夠為國效力,出仕廟堂。”
“陛下也是誠心。”尉繚一笑,道:“為尋仆而天下海捕,真令仆受寵若驚。”
“先生。”秦胡亥直立上身,舉手加額做揖禮道:“使先生落于荒野,蒙受牢獄之災是寡人之過也!然寡人年幼,趙高蒙蔽主上......”
“陛下。”尉繚打斷了秦胡亥的自辯,說道:“推脫責任于已亡之人,陛下怕是少了擔當。”
“先生。”秦胡亥尷尬一笑道:“趙高以乏徭之罪歸于先生,寡人不知情......”
“陛下。”尉繚不察覺地笑了,他道:“仆與高相識十余年,亦算的故人,陛下以為其會因區區乏徭之罪而海捕于仆嗎?”
被揭穿,秦胡亥悻悻,他厚著臉皮再次拜道:“先生,寡人年幼,而東方亂起,懇請先生出仕秦國助寡人,寡人愿已秦國半分與先生。”
“哈哈。”尉繚聞言大笑,他道:“怕是陛下也曾半分秦國與趙高吧?孝公半分秦國與公孫鞅,惠文王半分秦國與張子,昭襄王半分秦國與應侯,莊襄王半分秦國與文信侯,陛下,繚雖老朽,亦知前人無暇自哀而后人當哀之!”
尉繚的話讓秦胡亥陣陣臉紅,秦對功勛之臣的態度可都刻薄寡思至極,用時以國士待之,用后棄之如履。
“先生。”秦胡亥硬著頭皮道:“寡人以先祖盟誓,絕不刻薄有功秦國之人,寡人已決,于咸陽筑建先賢祠一座于太廟旁,列自百里奚至先生等諸多為秦效力之臣,以贊功大,為秦人敬拜!”
許是君主為臣下立祠之事打動了尉繚,沉默了良久之后,尉繚開口道:“東方之事,陛下何憂慮?”
見尉繚的口吻有所松動,秦胡亥忙喚英布取來與圖,鋪開后道:“碭郡、陳郡、四川郡為陳涉所亂,東海郡秦嘉、齊地諸田、南郡共敖、長沙郡吳芮,東南已然亂起,胡亥請先生教我。”
“繚有三言。”尉繚查看輿圖許久后說道:“其一可退守函谷、保巴蜀、河東、三川,摒棄東方之地,任由六國復辟,六國者,心難齊也,必會征伐不斷,屆時陛下自可效仿先帝盡收漁翁之利。”
“棄祖宗之地而求存,寡人不愿也。”秦胡亥聽完第一條果斷拒絕道,身為繼承之君不能開疆拓土也就罷了,主動放棄大片領土閉關自守這也太窩囊了吧?再者說誰也不能保證六國會不會不長記性地再次內斗,萬一人家鐵了心地要齊力抗秦,那樂子可就大了,以一打六,秦胡亥可以提前收拾行李看看隴西那片山頭好。
“其二。”見秦胡亥頻頻搖頭,尉繚繼續說道:“諸侯其大者,無外楚也,陛下可冊封楚君負芻為王,接管舊地,以為諸侯。”
“寡人曾于芷陽宮與宗族言,非嬴氏子孫不可為王。”秦胡亥再次拒絕,打贏了再冊封和因為其叛亂而冊封這是不同的,前者叫分封,后者屬于招安,不過是一時緩沖之計罷了,只是秦胡亥沒有注意到的,他話音剛落,站在其身后的左中郎英布此刻眼眸中閃過一抹失色。
秦胡亥不曾看到,但尉繚卻是瞥見了,不由得心下嘆了口氣,歷代秦君都習慣于畫大餅瞎許諾的毛病什么時候能改上一改。
“先生,其三呢?”見尉繚低頭不語,秦胡亥追問道。
“其三。”尉繚不再看英布,他說著,以手在與圖之上劃線道:“以李信部守壽春,王賁部守睢陽,蒙毅部守彭城,公孫畢部守宛縣,蒙恬部守晉陽,白仲部守江陵,章邯部守濮陽,陛下守洛陽,余者不論,待東方聚而亂起而一舉殲之,旦秦不亂,而六國難成大勢也。”
“先生之意。”秦胡亥聞言驚詫道:“不立刻剿之?”
“陛下,六國頻頻起復,如此使秦疲于奔命也,今天下叛秦者如過江之卿,而附秦者寥寥無幾,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靜候作勢六國復辟,而固守防線,以逸待勞。”
“善。”這個操作秦胡亥喜歡,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讓那些野心家們全部都冒頭出來圍而殲之,要比如今這種打地鼠般的操作好多的,他點點頭,說著,捧起銀印綬帶膝行至尉繚面前,放置于案幾之上,兩臂合攏向前伸直,右手微曲,左手附其上,兩臂自額頭下移至胸,同時上身鞠躬四十五度,以手加額大禮作揖,面色恭謹地說道:“寡人請先生仕秦太尉。”
“太尉?”尉繚不由失笑,他看了看面前的銀印綬帶以及態度恭謹的秦胡亥,開口說道:“太尉者,掌一國之兵也,秦既廣有天下,何曾授于人臣?且有三公之名而無三公之實,不若客卿。”
“怎會?”秦胡亥忙解釋道:“寡人授太尉以三公之實,掌禁中左符,東方之事任由先生調度,寡人親至洛陽所部亦為先生所控也!”
“大權操之臣手,令出于臣下。”尉繚搖頭道:“陛下胸襟繚佩服,只是秦君所用之臣,幾無善終也,臣老矣,只想頤養天年爾。”
“先生。”秦胡亥道:“秦苛臣下,已為舊事,胡亥雖不學無才,卻知有恩當報,絕不做寡恩之君,所言建先賢祠一座于太廟供祀有功之臣也絕非口舌之快,當為寡人之政也!”
見秦胡亥如此說,尉繚長嘆一口氣,終于應諾道:“若如此,繚卻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