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等玥玥帶完初三這一屆再辦婚禮。”

晏清夾蓮藕的筷子微微一頓，眼眸微抬，飛快看了眼一本正經的顧天祈，隨即乖巧地收斂心神，安安靜靜地吃飯。晏母坐得筆直的脊背微微放松，嘴角幾不可見的松了口氣。晏玥卷翹的長睫小小的顫動一下，鴉翅陰影擋住了她所有的神思。

蘇澈微微皺眉，繼而似乎想到了什么，無奈輕笑，“你們自己的婚禮，時間就由你們自己定，有什么需要幫忙的話和我們說，做長輩的，都會盡力幫的。”

一個小時的宴席吃得賓主盡歡，蘇澈葉菁客氣送走晏玥一家，轉頭對顧天祈道：“晏玥是個好女孩，能有她在你身邊照顧，舅舅也能放心些。”

顧天祈燦爛一笑，露出兩顆小虎牙，“我說了，我眼光很好的。”

蘇澈莞爾，伸手揉了揉顧天祈利落的短發，溫聲道：“下個星期進組，大約什么時候能殺青？”

“不知道，褚導拍電影從來說不好時間，不過按以往的節奏來看，應該4-5個月就可以殺青，這次場景變化不大，應該不會像上次這么久。”

“那過年是不是來不及回加州了？”

顧天祈無賴一攤手，聳了聳肩，“看褚導的心情。”

“臭小子，就算回不了加州，也記得給丈母娘拜年，禮數不能少。”

“哎呀，知道了舅舅，我都26了！”

“你再長20歲，我也是你舅舅。”

……

晏母要坐下午4點的車回F鎮，晏玥和晏清把人送到了汽車站。回程路上，晏清和晏玥同坐一輛出租車，晏清眼目半闔，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膝蓋，看得身側的晏玥直發毛。

上一次晏清擺出這幅動作是因為李愈差點侵犯了她，然后晏清不聲不響找了個機會把人揍了，然后生生訓了她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呀！晏玥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牙齒在打顫，膝蓋在發抖。

“他對你，也算有心了。“半晌，建立了大半天心理建設的晏玥只等來了晏清這一句話。

晏玥眨了眨眼，有些回不過神，這算是就此揭過了？然而正準備捂著心口大松一口氣的晏玥被晏清一句話把堪堪呼出的氣又收了回來。

晏清眼尾鋒利，眼風帶著訴說不盡的寒意，“但是晏玥，有些話，我只說一次。”

晏玥被他眼風掃到，心口卻一陣一陣發熱，自從李愈的事情發生之后，晏清任何想要靠近晏玥的雄性動物都抱有十萬分的懷疑和有意見，如果顧天祈不是她心口心心念念的朱砂痣，晏清一定會不惜代價把顧天祈和自己隔離開來。用晏清的話講就是：晏家有男人可以撐起這個家，晏家也不少一口飯給她吃，她想嫁，十里紅妝，她不想嫁，他養她到老。

“他要是對你不好，就算綁，我也會把你綁回來。”

“你知道我的，我說到做到。”

晏玥笑著伸手捋過晏清鬢間短發，乖巧柔順，“我知道，我都這么大了，你比我還操心。”

晏清被這么親昵的動作弄得有些羞惱，側頭不看她，耳尖卻悄悄泛起了微紅，“你要是少闖些禍，我也不這么操心。”

晏玥莞爾，想起小時候自己干的那些事，不忍笑出了聲。

正在等紅燈的司機聽了一路兩人的對話，不由笑著打趣道：“你們兄妹的關系倒是不錯。”

晏玥眉眼彎彎，笑聲朗朗，“師傅，我才是姐姐。”

師傅啞然，好半晌才笑道：“做姐姐的好福氣，弟弟小小年紀就知道照顧姐姐，將來肯定出息。”

“師傅獨具慧眼，說得一定沒錯。”

一句話夸了兩個人，司機師傅心里美滋滋的，一邊開車一邊開始和晏玥吐槽自己家正處在青春叛逆期的兒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和我老婆都愁死了，現在還不學好，跑去跟人街頭打架，可把我們氣得夠嗆，昨天被我狠狠抽了一頓，今天還在床上躺著呢……”似乎找到了愿意傾聽的人，司機師傅一路上絮絮叨叨說了許久，晏玥時不時插一句，氣氛十分融洽。

“欸，師傅，從這條路先去C大，然后再去御苑。”

司機師傅手腳麻利地打了轉向，穿過一條小路，繞到了C大。

“阿清，天冷得快，過幾天陪我去買衣服唄。”

“不去，你自己去，讓陳未姐姐陪你去。”

“未未最近趕稿，沒空。”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提早和我說。好了，我到了，你回去小心點，好好休息。”

“我知道，我不小了。”

晏清又囑咐了幾句，這才推門下車，眼看著黃色計程車遠遠地消失在茫茫車流中才轉身往學校門里走。

司機師傅看著車流，瞥見后視鏡中遠遠站著的頎長身影，萬分感嘆：“誰家有這樣的兄弟，做夢都能笑醒了。”

晏玥看著逐漸變小的熟悉身影，輕輕“嗯”了一聲，低低重復了一次司機的話，“是呀，做夢都能笑醒。”

她和晏清不過差了3歲，但實際上，很多時候她覺得晏清才是哥哥，而她是受照顧的妹妹。不論是小時候替她教訓欺負她的同學還是突然一言不發挑起整個晏家的重擔，晏清，既是一位好弟弟，又是一位好兄長。

回到御苑，已經是下午6點了，廚房里乒乒乓乓一陣亂響，一頭被剖腹去鱗的黑魚活蹦亂跳打著滾跑出了沒有關嚴實的廚房。

晏玥小心避開如小水珠散落的魚鱗和一抹一抹暗紅的血跡，看見顧天祈略微睜大的鳳眸，紅唇半開，看著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甩著尾巴的黑魚，眼底是她從未見過的驚異和淺淺的驚恐。

晏玥挽了袖子，彎下腰，把正處在尸體痙攣的大黑魚一把撈起來，在顧天祈不可思議的眼神中踮著腳走進了凌亂的廚房。把魚放進洗碗池里，洗了手，又把被魚掃到的鍋碗瓢盆一一放好，拿了放在灶臺下的半干毛巾，把地上濕漉漉的水漬和遍地開花的魚鱗都擦拭干凈。

“我來吧。”晏玥把毛巾扔去陽臺，想要解下顧天祈身上的圍裙，“晚上想吃水煮魚還是酸菜魚？或者是生滾魚肉粥？怎么了？”解圍裙的手被顧天祈一把抓住，晏玥有些疑惑，微微抬眸輕問。

“你，不問什么嗎？”顧天祈有些遲疑，看著晏玥澄澈的杏眼突然有些慌張。自從他說了想等她帶完這屆初三之后再辦婚禮，晏玥就一直低頭沉默，一言不發，他不知道晏玥心里在想什么，她的神色太過平靜，好像一灘興不起波瀾的湖水，沉沉的，深深的，靜靜的。

小小的空間里兩人離得很近，隔著薄薄的秋衫，都能夠感受到對方溫熱的體溫。

因為離得足夠近，晏玥可以清晰地看到顧天祈眼底沒來得及掩飾的緊張和害怕。突然想起一年多前曾看到過的一句話，是一位資深影評家說的：顧天祈的演技是上天賜予的禮物，只要他想，你永遠走不進他的內心世界。和顧天祈相處的這幾個月，晏玥有時候也會蹦出一個問題：顧天祈，是真心的嗎？

顧天祈對人的情緒變化是何等敏感，只這一瞬，他便知道晏玥心里在想什么。小心把人攬到自己身前，顧天祈輕聲問：“最近是不是開始準備初三下的歷史課程了？”

晏玥不知道顧天祈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問題，頓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初三不比初二，現在所有的初三老師都在加緊把新知識上完，爭取能在初三上把大部分初三下的內容上完，好給自己預留初三總復習的時間。作為副科的歷史老師自然也要加快速度，否則本該期中之后上交檢查的教案也不會提前一個月上交。

“下學期除了歷史還加了一門思品對不對？”

晏玥啞然，這件事她也是前幾天才知道的，怎么這么連顧天祈也知道了？

“我看到你書桌上擺著的初三下的思想品德教科書以及相關教材教案了。”

沉默半晌，晏玥輕聲道：“嗯，上思品的老師懷孕了，她上完這個月就要休產假，剩下的課由我替她上，昨天教務主任和我說，這兩個班級的歷史都是我上的，思品也就一起上了，初三時間，不好換老師，學生適應需要時間。”

“所以呀……”顧天祈把晏玥落在前襟的長發理到腦后，溫聲道，“我下個星期進組，大約要4、5個月，而你帶初三生，只會比我更忙，所以婚禮的時間只能推后。婚禮一輩子只有一次，我不想匆匆忙忙，任由結婚公司的人安排，你是我的妻子，我想要給你最好的。”

好似回應顧天祈的話，洗碗池里的黑魚羽扇尾翼“啪嗒”搭在不銹鋼池壁上，發出響亮的聲響。晏玥半垂眼瞼，濡濕的鴉翅羽翼黝黑發亮，好一會兒才低低道：“我知道。”

因為知道，所以不問。

因為懂得，所以理解。

“晚上想吃什么？”

“你。”顧天祈從背后摟住晏玥的腰，微微彎腰，把頭擱在晏玥的肩膀上，松軟的鬢發落在晏玥耳間，有些癢，有些麻。

晏玥手下切魚肉的手一歪，漂亮的魚片頓時像被人從中橫插一刀，突然斷了。晏玥雙頰微紅，拿著菜道的手肘輕輕向后一撞，“別鬧，說正經的。”

顧天祈挑眉，摟住晏玥腰際的手卻更緊了幾分，炙熱的心跳“撲通撲通”，穩健有力，和晏玥越跳越快的心率不可思議地重合在了一起。

“玥玥，教我做飯好不好？”

“嗯？”

“偶然也讓我為你下一下廚。”

“那你想先學那些？”

“簡單的炒蔬菜，燉湯，熬粥。”

“那今天先教你炒蔬菜。”

“好。”

……

窗外秋風颯颯，窗內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