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興隆的火鍋店熱氣熏騰，貼著紅色廣告的玻璃櫥窗被蒸騰的熱氣熏得朦朧，“咕嚕咕嚕”冒著熱氣的鴛鴦鍋滾著幾顆雪白圓潤的肉丸子，辛辣的刺鼻香味混著白煙模糊了對方的容顏。

良久的沉默，陳未無聲嘆了口氣，她問：“玥玥，你……”

晏玥點頭，鄭重回答：“是，如你所想。”

初秋的夜晚涼風習習，晏玥和陳未并肩走在沿江而建的橋上，兩人一路沉默不語，直走到橋的盡頭，陳未才輕聲說道：“要是有什么困難，你，你只管找我。”

“嗯，”晏玥低垂眼瞼，聲音很輕，“我知道，謝謝。”

兩人相攜又走了一段路，在鳳鳴街路口道別。陳未要赴下一場約，晏玥則要回去準備一下明天要上的課。

鳳鳴街里御苑不算遠，坐地鐵只要15分鐘，晏玥看了看時間，感覺時間還早，于是繞了一條街，準備去新建成的世紀廣場逛一逛。

世紀廣場是今年3月份竣工，5月份開張的集娛樂、休閑、購物、美食于一體的多元化購物中心，深受廣大年輕人歡迎。

掀開垂掛在地的透明厚重的保溫簾，一股冷香撲面而來。

晏玥下意識搓了搓雙臂，被突如其來的冷氣吹得打了個寒顫。時近九月，居高不下的溫度終于有了下降的趨勢，晏玥晚上睡覺都已經不開空調，不吹電風扇了，現在被世紀廣場遠低于室外溫度的冷風一吹，竟生出了自己把自己送進了冰箱的錯覺。

穿過一樓遍地開花的珠寶首飾，晏玥直接坐電梯上了二樓。世紀廣場的二樓和三樓是女裝，四樓是男裝，五樓是孩童用品，六樓是各地風味俱全的美食一條街，七樓也就是頂樓是大型電玩城和電影院。

逛了一圈二樓，晏玥打著拍子溜達上了四樓。

再過幾天晏清就生日了，晏玥正想著給他準備什么生日禮物。上一年她給晏清送了一件修身款型的長披風，上上年是一套經典款J&K黑色西服，今年要送什么呢？

晏玥一連逛了好幾個精品店、服飾店都沒有看上眼的。走進下一家男士運動休閑系列服裝店，晏玥看了一圈，在標著“新品上架”的一溜衣架前細細翻看，正看得認真，突然聽見又熟悉的聲音從身邊向起。

“向陽，奧拓上新品了，你不來看看嗎？”

“來了，李愈，你等等我，我先把鞋帶系一下。”

又是那股甜得膩人的巧克力，又是那股陰魂不散的消毒水味，晏玥握住手機的手瞬間握緊，緊到指尖發白，顫動，用力閉了閉眼，拼命挪動灌了鉛的雙腿往旁邊走。

她身邊的導購員微彎身體，側頭略顯擔憂疑惑地問：“您，不舒服嗎？”

晏玥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漂浮而來的木板，她一把抓住導購員的手臂，低聲請求道：“我身體不舒服，能扶我到椅子上坐一下嗎？”

導購見她臉色蒼白，額間沁出滴滴冷汗，急忙攙扶著人到了一邊的休息處坐下，又關切詢問需不需倒一杯熱水。晏玥客氣謝過導購員的幫助，挪動僵硬的小腿，側過身子把自己的身形掩藏在導購的微胖的身影里。

“這套不錯，李愈，你覺得呢？”一位身形高挑，眉目帶著幾分倨傲的男人拎過一套新款運動服展示給自己身邊正在看衣服的年輕男人——李愈。

李愈狹長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轉間自帶一股風流。他停下自己手中動作，上下打量了向陽手中的運動服，略一思忖，搖搖頭，“不適合你，換一款吧。”

向陽把衣服掛回去，斜靠在衣架欄桿處，無奈道：“李愈，能不能有點逛街的熱情，我今天拉你出來是為了放松心情的。”

“抱歉，昨天值班，今天沒什么精神。”說著，閉了閉眼，用手用力捏了捏鼻梁。

“我說你當年志愿就不應該填外科，現在連個女朋友有沒有，對了，你那位前任和你才交往了不到一個月吧，怎么就分了？”

“不合適就分了，難道還要互相煎熬下去。”

“不是吧，她性格這么差？”

“哼，她性格烈著呢……”想起肩膀、腰腹受的傷，李愈說話越發森冷，“一個不好就動手動腳……”

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向陽恍然大悟，“不會是你之前脖子上的抓痕也是她抓的吧？嘖嘖，真看不出來，爪子真利……”

站在李愈、向陽身邊的年輕導購員聞言不知想到了什么，低頭抿嘴輕笑，引得李愈側眸多看了她幾眼。

又逛了一圈，李愈站在休息處旁邊的一排衣架前翻看，余光瞥見微胖導購員身后一道略感熟悉的身影，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是誰，另一邊，向陽又看上一套運動服，準備入手，叫李愈過過眼。

見李愈離開了，晏玥才感覺到周圍的凝滯空氣突然流通起來，大口大口喘著氣。微胖的導購員見狀，看向李愈的身影多了幾分探究。

喜滋滋接過年輕導購員遞過來的袋子，向陽似有意無意地拋了一個媚眼給她，見她低頭斂眉，略施脂粉的粉頰生暈，雙手攪在一塊兒不知所措的樣子，頗為得意，朝李愈一挑眉，以示威風。李愈面無表情越過他，徑自踱步緩緩出門，留下向陽在后面大叫“沒義氣！”。

喧鬧的店鋪一下子安靜下來，晏玥緊繃的身體突然放松，背脊的冷汗濡濕了整片后背，她閉眼努力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放緩自己幾近崩潰的心態，緩緩起身，拎起因自己手臂脫離掉落在地的包，腳步踉蹌地跨出店門。

微胖的導購員上前攙扶住她冰涼的手臂，語氣帶著幾分擔憂，“小姐，你沒事嗎？”

晏玥不著痕跡地掙開攙扶著自己的溫暖手臂，嘴角扯出一抹蒼白的笑容，“沒事，謝謝。”頓了頓，她又補充一句，“剛才謝謝你。”

微胖的導購員如有所思地看著晏玥僵硬著步伐逃也似地乘坐電梯下樓，過了好幾秒才回神，不想剛一回頭就見剛才來店里逛過的年輕男人氣喘吁吁地問她：“剛才坐在休息處的人去哪里了？”

“她……”微胖的導購員遲疑幾秒，指了指五樓，“她去樓上了。”

晏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世紀廣場，怎么打的會御苑的，等她被出租車司機一聲叫醒的時候，車已經穩穩停御苑門口了。

“小姐，一共是20元，請你付一下款。”

“微信和支付寶都可以嗎？”

司機指指自己貼在座椅后面的兩張二維碼，“都可以。”

司機等了幾秒，不意外地聽見自己的手機傳出一句清脆的提示：“支付寶到賬200元。”

司機：……

司機：“小姐，是20，不是200，你多付了。”說著，司機拿過自己的手機，就著剛到的收款退回了180，嘴里還嘟囔著，“我果然是一個講誠信的好司機……”

被夜晚的冷風一吹，背后涼颼颼的，晏玥不自覺打了一個寒噤，裸|露在外的皮膚汗毛倒豎，一股寒氣自腳底直竄天靈蓋。

二十八九，月亮黎明露個頭，廣袤的天際漆黑一片，只有數個星辰寥落點綴，晏玥腳步緩慢，沿著鵝卵石小路慢慢走著，修剪整齊的灌木被路旁的路燈鍍上一層薄薄光暈，剛抽丫的嫩葉綠得發亮，一痕吸飽白日明光的青苔沿著小路蔓延而去，十平米見方的水塘里，只剩殘葉敗荷，幾尾肥碩的橘色錦鯉甩動如羽扇的尾翼自由穿梭在枯萎的莖葉間，時不時探出頭來好奇觀望從它身邊經過的兩條腿人類。池旁兩株挺秀的芭蕉枝葉舒展，碩大的葉片葉葉心心，舒卷有馀情，肥厚的葉片被風雨刮開道道裂口，恰如一根藤蔓上散落開的青色流蘇，在風中“簌簌沙沙”作響。

夜來風急，吹得人心口泛涼，剛才突然見到李愈，原本開始結痂的傷口豁然被撕開，新鮮的血肉再次被利刃挖出，不疼，卻鉆心。

深吸一口氣，那股摻雜著淡淡消毒水味的甜到發膩的巧克力味還在身邊，如影隨行，陰魂不散。

忽地一陣風吹來，吹散了濃到快要凝固的巧克力，清冽如雪山之巔的泉水的干凈氣味洗凈了鮮血淋漓的傷口，熟悉的果木香淡淡的、甜甜的，絲絲縷縷如織如纏網住了裸|露在外的血肉。晏玥攤開手心，似乎在回味著那天那個人牽過她的手，溫暖而不灼人的溫度。

“真好，”晏玥緩緩抬頭，眼尾甕染開薄薄的淺紅色水墨，“我遇見的是你。”

推開們，玄關和客廳的燈意外開著，早上趕時間沒有擺放的拖鞋整齊地擺在門口正中位置，原本該在鞋架上的灰色拖鞋卻消失無蹤。

壓下心口快要蹦出的律動，晏玥脫下鞋子，赤腳往主臥走去。

顧天祈趕了一天飛機，匆匆吃過午飯洗過澡倒床悶頭就睡，黑甜一覺睡得香沉，剛被空空的肚腹叫起，正坐在書桌上搖著兩條修長小腿等待晏玥回來投食。

“我剛醒……不用，我等玥玥回來給我做……徐哥你先去吃飯吧……我知道，后天廣告代言……徐哥，我10月27-29號有安排嗎？……沒什么，我有很重要的事……對，有的話全給我推了……好的，謝謝徐哥……”

仿佛時間靜止，洪荒褪去，晏玥定定看著一手撐著桌面，一手拿著電話，坐在書桌上，搖著晃著一雙筆直修長小腿的顧天祈，滿心滿口的渴望如找到了傾瀉的源頭，所有緊緊繃著的弦倏然斷裂，所有的理性都成了被碾碎的齏粉，隨著這個人的出現隨風飄散，消失與無形。